那人看了蘭子安一眼,“可菁華郡主已經到了奉集堡,陳大牛若是有了提防,再動手可就不容易。到時候,若皇太孫怪罪下來,你我可擔待不起。”


    蘭子安歎一口氣,笑得極輕,“兄台,人有一張嘴,用來做甚的?皇太孫隻說若是陳大牛不為己用,再除去之……他若是答應了我等的話,我等又怎能除之?又如何能怪罪到我等頭上?先看看熱鬧,極好。”


    外間的風有些大,陳大牛先前念著蘭子安的欽差身份,對他客氣幾分,可甫一出門,一張鐵青的俊臉就拉了下來。不得不說,是蘭子安說的話,對他造成了一點影響。


    也是在這個時候,他終於發現,他與皇太孫還真不是八杠子打不著的關係。如今看來,局勢很是僵持,若是晉王真有心於儲位,要與趙綿澤爭上一爭,他定是要幫扶的,那麽,他勢必就會得罪皇太孫,也就是說……


    “什麽人?”孔六突然一聲低喝。


    在這建州府裏,人人見到定安侯都得閃道,可前方的官道上,一個相貌俊秀的年輕男子騎在馬上,橫衝直撞過來,“馭”一聲勒住馬,揚了揚手裏的東西。


    “侯爺!”那人聲線極柔,“側夫人有信給你。”


    “側夫人?”陳大牛眼睛半眯,將騎在馬上的麗娘上下打量一番,眉頭蹙緊,臉色很是難看,“你是誰?”


    麗娘身著男裝,卻沒想那麽多,隻微微一笑。


    “我是側夫人的朋友。”


    陳大牛盯她一眼,沒有多說,隻差人把她手中的信函拿過來。可低頭看一眼,他不免有些生悶氣。她明知道他不識得字兒,沒事寫什麽信?還找一個男人帶來給他。眼下,他總不能當著那人的麵,讓屬下幫他念信吧?多丟麵子。


    “她人呢?”


    他隨口問著麗娘,裝腔作勢的把信箋抽了出來,就好像自己真的認識字那樣,拿到眼前一瞅。隻一眼,他莫名一驚——嚴格來說,那不是一封信,而是一幅畫。


    畫上,有一頭長得格外醜陋粗碩的水牛,牛臉長得有點像他。那頭牛正在畫中耕地,可牛的身上不是套的犁,而是一把帶血的刀,捏著刀把的正是耕田的那個人,他一直在對水牛笑,卻對水牛舉起了刀。


    晚間趙如娜在綠兒的伺候下用了點粥,身子還是虛軟。飯後,她勉強喝了一碗藥,卻是睡不著,便讓綠兒在外間休息,一人入了宅子裏的書房,坐在案幾邊上翻書。


    大抵給陳大牛準備宅子的人不知道大名鼎鼎的定安侯大字不識一個,不僅為他備齊了文房四寶,藏書還極多,有一些是她往常在宮中想看卻尋不到的市井書籍。


    趙如娜看書不挑,三教九流都能入眼。


    這挑燈看下去,她不一會兒就撐起了額頭,覺得有點犯困,索性就趴在案幾上打起盹來。沒想到,這一覺她睡得格外沉,迷迷糊糊醒過來時,發現身上被人蓋了一條錦被,可身子卻在不停晃動。她打了個噴嚏,睜開眼一看,驚覺自己竟在馬車上,四周都拉著黑色的車帷。


    “綠兒……”


    她喚了一聲,綠兒卻沒有回答。


    心道一聲不好,她正要去拉車簾,簾子卻從外頭打開了,露出來的是焦玉緊張的臉,“屬下不問自請,請郡主見諒。”


    趙如娜大抵知道發生什麽事兒了。


    拉下車簾子,她沒有反抗。


    雖然此行沒有見到陳大牛,可事情交代給了麗娘,她也算放心了。隻要陳大牛不笨,就能猜到她千裏迢迢過來送一幅畫的意圖,並且從畫中悟出來危險。如果他實在太笨,領悟不了,那也怪不得她。


    “郡主,您要不要吃點什麽?有沒有哪裏不舒服?”焦玉擔心地問。


    “不必,我休息一會,不要吵我。”


    她低低吩咐著,其實沒了困意,腦袋越發的重了。


    北方的冬天很冷。


    從奉集堡出來,一路行了兩日,趙如娜都沒有多餘的情緒。該投宿投宿,該吃藥吃藥,看上去平靜淡然。焦玉等人見她這樣,擔心少了很多。雖然她態度疏冷,但隻要不給他們為難,他們就謝天謝地了,更是想方設法的將就她。


    在他們看來,這個郡主好伺候。


    隻有趙如娜知道,其實她不怎麽在意回不回去。


    為人妾室,她該做的都做了,剩下的隻能聽天由命。平心而論,沒有在奉集堡見到他就被哥哥捉回去,她有沒有一點遺憾?確實是有。自古女子的心,無外乎與她一樣,身子給了哪個男子,人就是他的了,怎會不想見一見?可這一年多來,他每一次托人捎信回府,都隻問及爹娘兄嫂,隻字片語都未有提過她。她又怎敢以為,他會念著她這個侍妾?更何況,眼看他就要娶妻,她若留下,等高蒼國公主過了江,到了奉集堡,侍妾身份更是尷尬。


    馬車在官道上顛簸,外頭風雪又大了,一行人速度不快不慢,她被搖晃得頭暈,正打盹的時候,馬車後麵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


    她沒有在意,也沒有睜眼。


    可突然間,馬兒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嘶聲大叫著驟然一停,帶著馬車也停了下來。慣性之下,她身子往前一傾,差點從坐墊上滾下去。摸了摸被撞的額頭,她沒有吭聲,聽見車外焦玉的聲音。


    “幾位軍爺,何事攔了在下的馬車?”


    是啊,何人這樣膽大?


    她正尋思,外麵卻傳來一道熟悉的渾厚嗓音。


    “把車門打開,老子要檢查。”


    一年多未見,一年前也不熟,可她卻準確地聽出了他的聲音。電光火石間,她心思極亂,卻馬上反應過來,他是來找她的。就像突然間被人注入了一股子神秘的力量,心知他並不認識焦玉,幾乎沒有多想就出了聲。


    “侯爺,我在這裏!”


    她清脆的聲音穿過風雪,驚了一地的人,也驚得陳大牛蹙了眉。


    他唰地拔刀,指向焦玉,“放人!”


    焦玉下了馬,拱手施禮,“侯爺,我等奉皇太孫之命,帶菁華郡主回京。”


    追趕了幾天才找到,陳大牛這會子憋了一肚子的火氣,哪裏會與焦玉客氣?手上鋼刀迎風一舞,在破空的“鏗”聲裏,他打馬上前,樣子極是凜然。


    “少他娘的放屁!當俺是十歲孩童?皇太孫怎會千裏迢迢來奪人之妻?你等匪徒,還不速速把人留下,俺饒你們一命。若不留人,就留下腦袋。”


    焦玉緩緩拔刀,與同行交換一下眼神,顯然也是被陳大牛的態度給激怒了,語氣也不太好,冷冷道,“我等敬你是侯爺,才與你知會一聲。既然皇太孫殿下的命令,侯爺都不肯聽,那今日定要向侯爺討教幾招了。”


    看著他們手上的佩刀,陳大牛微微眯了眯眼,像是相信了他們的身份,嘿嘿一笑,“當真好笑之極!難道你等沒有聽過,婦人出嫁應當從夫?老子走南闖北多年,愣是不知,天下有管得了人家夫妻團圓的哥哥。讓開!”


    “侯爺!”


    焦玉幾個從京師追到遼東,是帶著任務來的。可這個任務不包括與陳大牛正麵衝突。再說,陳大牛這句話確實有理,即便皇太孫是郡主的哥哥,但陳大牛卻是菁華郡主的丈夫,人家丈夫來要人,他們確實沒有足夠的理由硬把人帶走。


    想了想,他軟了聲音,“侯爺,遼東局勢不好,又是戰區,皇太孫也是關心菁華郡主的安危才出此下策。與其把郡主留在遼東,不如讓我等帶回京師,不是更安全?”


    陳大牛握刀的手微微一緊。


    在追上這輛馬車之前,他隨麗娘趕到府中,隻見到了熟睡的綠兒,卻沒有見到趙如娜,守衛的兵卒也不知她去了哪裏。他追趕尋找時,確實不知這些是趙綿澤的人。如今一聽這話,他覺得也有些道理,不由猶豫了。


    隔著車簾,他蹙著眉頭問趙如娜。


    “你是要隨他們回京,還是容後俺再派人送你?”


    一聽這話,趙如娜乍見他時的欣喜,頓時涼了。


    容後送回,與跟著焦玉他們回去有何不同?隻不過會更麻煩他罷了。他能夠找上來,也沒有問那幅畫,想來他已明白個中意思,那麽她留下也沒有意義。她靜靜靠在車壁上,沒有去撩車簾,仍是隔著馬車,淺淺咳嗽一聲,微笑著回他一句。


    “侯爺公務在身,不必為妾身奔波。你我就此別過吧,妾身在京師恭候侯爺凱旋。”


    她說得很輕,語氣帶著笑意,卻說不出來的疏離與客套。


    說完了,外間久久沒有聲音。


    好一會兒,才聽得他說,“如此,也好。”


    她暗自一歎,閉上了眼睛。


    看來這千裏之行,到底隻是一場笑話罷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且把年華贈天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姒錦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姒錦並收藏且把年華贈天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