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七從趙樽的營帳裏跑出來時,外麵的天氣冷得能抹掉耳朵。樂滋滋喊上老孟,小二和小六,又在營中隨便挑選了大約十來個人,用裝糧草的麻布袋合成了一個大漁網,頂著呼嘯的寒風便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她的目的地是離營帳不遠的一個淡水湖。


    這時節,湖中結了厚厚的冰。但再冷的天,冰也隻結在湖水表麵,水下卻是有魚的。以前夏初七曾去過北方看人家冬季捕魚,那一網網的鮮美魚兒,饞得她流口水。


    十個大漢,鑿冰洞很快。


    夏初七學著後世冬季捕魚那樣,在一個半圓形的地方,先鑿出一個大冰洞,再每隔一米左右鑿上小冰洞,用木杆帶著麻繩穿入冰洞裏,在繩子後麵連接漁網,然後再在冰洞裏灑下魚餌。湖麵長期封凍,魚在湖水下麵缺氧,冰層一破開,有魚餌可食,魚兒都爭先恐後往冰洞處遊。


    “小齊,這個法子好呀。”老孟嗬嗬笑著讚揚起來。


    “那是,我誰呀!小諸葛,那是普通人嗎?”夏初七臉上洋溢著笑容,暢想著今兒的大豐收,好不樂哉。


    “拉拉拉,拉網!”


    “喲嗬,魚來了!”


    第一網拉上來了,網裏的魚放在桶子裏,居然有小半桶。


    “繼續!”


    夏初七嚐到了捕魚的甜頭,捂了捂被冷風吹得通紅的臉頰,又指揮著兵卒們轉移地方,用兵器砸開冰層,再次用北方漁民的方法,繼續撒網捕魚。


    “今兒晚上,營中兄弟能有一頓魚羹吃了。”


    人隻有在饑餓的時候,才會懂得食物的重要,也會更渴望美食。她看著那些入了桶,很快就凍死掉的魚兒,滿腦子都是鮮美的清蒸魚,油炸魚,紅燒魚,酸菜魚,糖醋魚,火鍋魚……完全沉浸在捕魚的快樂之中,根本就沒有想到有危險降臨。


    “小齊,這一網有些重啊。”


    在老孟愉快的大吼聲裏,小二和小六拉著繩子,開心得咧著嘴。


    “肯定有大魚。”


    “小二,你見過多大的魚?”


    “比你的人還要大。”


    “拿你自己做餌捕上來的?”


    “若拿我做餌?嗬,就我這身肉,魚都撐死了,還捕什麽?”


    聽著幾個人開玩笑,夏初七瞥一眼,笑著喊。


    “別貧了,加把勁,拉網。”


    一群人用力拽著繩子拉網,可那網也不知網到了什麽,重得良久都拉不上來,在“一二三”的喊聲裏,不知是網破了,還是繩斷了,“砰”一聲,繩子一鬆,手上失重,紛紛滑倒在地,驚叫出來。


    原本站在冰洞邊上觀戰的夏初七,突覺腳下晃動,一個愣神間,腰間傳來一股推力,像是繩鬆失重的士兵砸過來的,又像有人故意推了她一把,身體往前一撲,整個兒滑入了砸開的大冰洞。


    “小齊!”


    一屁股滑在地上的老孟,麵色煞時一白,和小二小六幾個人飛撲向了冰洞。可那人撲騰兩下,就沒影兒了。


    “小齊!”小六哭了起來。


    “我不會水啊……我去叫殿下!”小二轉身就跑。


    夏初七落水那一瞬沉得極快,頭頂上撲簌簌掉落的冰渣子,砸得她眼睛都幾乎睜不開,結冰的湖水太冷,身體霎時凍僵,水壓鼓臊著耳膜和神經,鋪天蓋地的冰麵席卷過來。


    混沌間,她想了許多。比如人死了是不是就跟睡著一樣,沒有感覺了?比如她死了趙十九會把她埋葬在哪裏?比如她的石碑上會不會被他寫上“趙樽之妻”?比如她還會不會回到她的那個時代?一直想,一直想,直到整個人麻木掉,她最後隻剩下了一個想法——趙十九,若我不死,第一個先把你睡了。


    ……


    “殿下,出事了!”


    小二還在營帳外麵,就大聲喧嘩起來。


    “慌什麽?”陳景看著他滿臉不知是汗還是淚的東西,愣了一下,厲聲問。


    “小齊,小齊他掉入冰洞了。”


    小二話還沒有說完,陳景麵色一變,倒抽了一口氣,“什麽?”幾乎霎時,他的身影已經疾奔了出去,可走了幾步,他突然頓住。隻見身邊一道人影用比他更快的速度奔向了馬廄。


    “殿下!”


    他眉頭一蹙,抬步追了上去。


    湖上的冰洞邊上,小六還在哇哇大哭。小齊掉下去了,連老孟也沒有起來。又有兩個兵卒跳下去,又上來了,卻沒有見到他們的人,在那裏冷得瑟瑟發抖。剩下來的人垂頭喪氣,束手無措。


    “殿下!”


    看到趙樽過來,一幹人都是驚喜的。


    那是人在無助的時候,見到主心骨時的力量。


    可誰也沒有想到,趙樽什麽話都沒有說,直接撿起像蛇一樣盤旋在冰洞口的繩子往腰上一係,然後把另外一頭丟給了隨後趕來的陳景。


    “殿下!”陳景緊張不已,看著他,“我下去。”


    “拉好。”


    趙樽看他一眼,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更沒有給他爭辯的機會,人已經紮入了冰洞中。


    “殿下……”


    冰洞上,小六趴在地上,哭得越發狠了。


    “你別哭,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哭喪。”小二恨恨地罵他。


    “你不也在哭?”


    “我……那是流汗。”


    兩個二貨都哭得唏哩嘩啦,另外跟來的一群人靜靜等待著,大氣都不敢出。陳景更是緊張,吩咐了邊上的侍衛,跟下去救人,然後緊緊攥住了拳頭,一動不動等待。


    ……


    夏初七以為她沒有掙紮,其實她還在的掙紮。


    她以為她已經昏迷過去了,其實她還在努力往上遊。那隻是一種求生的本能。隱隱約約間,她覺得有奇怪的聲音傳過來,可她視線迷糊,雖然努力看向聲源處,卻什麽也瞧不太清,直到腰上被人抱住,纏上繩子,再落入一個熟悉的懷抱。


    趙十九……是趙十九……


    本能告訴她,一定是他。


    她依稀有些感覺,終於要得救了。她想要大哭一場,又想哈哈大笑幾聲,可實際上,她連手指頭都動不了。直到那個人緊緊地擁住她,吻住她,然後帶著她往上遊去,她的意識才終於徹底地脫離了靈魂。


    “阿七!”


    徹底暈厥過去之前,她腦子裏最後的意識是鋪天蓋地的水,有人從冰冷的水裏撈起了她,而她落入了一個同樣冰冷的懷抱,整個大地都很平靜,風雪沒有停,耳邊有一陣陣的呼喊聲,有人在喊殿下,有人在喊她,好像整個營房都被驚動了……


    “快,叫孫正業。”


    趙樽快步走入營房,心髒劇烈地跳動著,臉色蒼白一片。那是任何人都沒有見過的蒼白,恐懼,像是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緊張得如同一頭掙紮在生死邊緣的野獸,誰也不敢靠近,生怕下一瞬就會被他伸出的利爪撕碎。


    “主子,您先把衣裳換了吧。”


    鄭二寶看著全身濕漉漉的他,心疼得搶步上前。


    趙樽沒有回答他,一直盯著昏迷不醒,一動也不會動的夏初七,伸手挪近了火爐。


    “主子。”咽了咽口水,鄭二寶又嘮叨了一嗓子,“您這樣受了寒,身子如何熬得住……”


    “滾!”


    趙樽猛地回頭,赤紅的雙目幾乎要在他身上戳出幾個大洞,嚇得鄭二寶脖子一縮,什麽話也不敢再說,隻把一件狐皮大氅拿過來披在他的肩膀上。他肩膀受驚一般抖了下,終是軟下了聲音。


    “去,下去準備熱湯。”


    “是!”鄭二寶下去了。


    “你們都下去。”


    趙樽又屏退屋子裏的人,吩咐陳景守在帳外,他急快地換掉了夏初七身上濕漉漉的衣裳。在解開她貼身的裏衣和束胸時,一雙手幾乎都在發顫,卻沒有半分旖旎的心思,隻是盯著她烏紫的嘴唇,手顫抖得幾乎拿不住衣裳。


    “阿七,阿七……”


    他聲音低啞不堪,可榻上的人卻沒有辦法回應他。


    她幾乎沒有了呼吸,他搖她幾下,狂亂地把她抱起,按壓在膝蓋上,拍著她的背,摳她的牙關和喉嚨,看著她口鼻處不停溢水,他的喉結,在狠狠滑動……


    好一會兒,等她終於不再吐水了,他才小心翼翼把她放回榻上,讓她伏臥在枕頭上,不停順著她的後背,緊張得牙齒都在抖。


    “阿七,你醒醒……”


    “阿七,你不是小神醫嗎?你怎會醫不了自己?”


    “阿七……阿七……”


    “爺!老朽來了……”孫正業緊張得額頭都是汗。


    “快!”趙樽喊他,“快救救她。”


    孫正業拎著醫箱,瑟縮著看了一眼驚慌失措的主子爺,搶步上來,替夏初七把了脈,膽顫心驚的抬頭,“爺,她體溫已失,呼吸全無,怕是不行了……”


    “你再說一句。”趙樽像是暴怒的野獸,恨恨地瞪著他。嚇得孫正業麵色一變,“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老朽,老朽推斷,她心頭應還留有微熱,如今隻有一法……”


    “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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