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四年相守,三年分離,跨越了長長的七年時光,有過許多的前塵往事。從城牆墜下的短短距離裏,那些片段走馬燈似的在他腦子裏過了一遍。除了刻骨銘心的思念之痛,餘下的大多是美好。他原就想感受一下她當日墜崖之痛。此時不免又想,當日她是否也曾像他這般,回憶了一遍過往?


    七年。如今,也算有個了結。


    漠北草原上的冬天實在太過漫長。


    漫無邊際的雪花,紛紛揚揚,就好像永遠也沒有盡頭。


    自打山海關一線被北狄軍占領之後,朝廷再沒有消息傳過來。駐紮在錫林郭勒草原上的大晏軍隊,如同落入了汪洋大海中的一個孤島,無人問津,卻又人人都知曉糧草被焚之事。因此,這些日子以來,營中的氣氛極為凝重,極為詭異。每日士兵們見了麵,都像肚子裏揣了事兒,不再像從前。


    外麵那些流言,終究傳入了軍營。


    北伐軍中的將士好多都跟了趙樽有一些日子了。可十五萬大軍,十五萬的數目注定了裏麵的人將會良莠不齊。私下裏,已經有了一些對趙樽極為不利的言論,夏初七混在營中,都聽在了耳朵裏,卻隻能當成沒有聽見,更不敢告訴趙樽。


    他若知曉,一定會很傷心。


    而且這個時候,她也管不了這些了。


    除了日複一複無奈地看大雪,她如今隻操心一件事情。


    趙樽的頭疾複發了。


    這一次頭疾來勢洶洶,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要厲害。雖然他仍然一如既往地不吭聲,不喊痛,但整整十來天時間,他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眼睛裏布滿一層血絲,看得她心疼不已。


    頭疾引發的原因,是他思慮過甚。說白了,心病。


    這十來天裏,他實在太過沉默。


    沒有了哈薩爾來騷擾,營中無大戰。整日裏,他忙著肅清軍紀,整肅兵員,排查兵卒來源,做事比往常更為嚴厲認真,看上去就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可夏初七知道,他與往常不一樣了,具體哪裏不一樣,她也說不上來。就是如今的他藏得很深,很難猜測,或者說,他心裏埋了一根刺。一根觸摸一下,就會疼痛的刺。


    如今的大草原,缺衣少食,糧草斷絕,甚至在茫茫白雪下,都沒有地方能狩獵,即便野外生存能力再強的人,到了這個時節,這個地方,都得著急上火。然而,最讓她覺得扯淡的是,沒有朝廷的聖旨,大軍不能私自拔營退出漠北草原,至少在還沒有餓肚子的那一刻,他們還得遵守命令。


    軍令如山。她懂。


    可她卻不知道趙樽到底是怎樣想的。她的印象中,他是一個有主意的人,也是一個腹黑到極點的主兒,很少讓自己陷入這般的被動。如今,為了哪般?


    “阿七,你在做什麽?”


    突然傳來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夏初七回頭一看,正是頂著風雪進來的趙樽。她心裏一暖,抿著唇笑了笑,像一隻快活的鳥兒似的撲了過去,愉快地拍掉他肩膀上的雪花,拉起他的手湊到唇邊兒,嗬著熱氣兒,笑眯眯地告訴他。


    “我在給你配藥。”


    他憐惜地揉了揉她的腦袋,“辛苦了。”


    “不辛苦。”夏初七踮著腳尖兒,左右偏著腦袋,觀察他的麵色,“今天頭有沒有好些?”


    “嗯,好多了。”


    “才怪!”夏初七瞪他一眼,“你這個人啊,就是不愛惜自己。”說罷,她拉他過去坐在鋪了軟墊的椅子上,然後把他的雙手放在自己的懷裏,讓他變得暖和一點,自己卻伸手替他揉著額頭。


    “你放心,天無絕人之路,我們會有辦法的。”


    趙樽拉她下來坐在自己的腿上,環住她的腰身,一個吻,落在她的眼睛上。他的唇冰涼,聲音卻極暖。


    “阿七,爺不會讓你一直吃苦的。”


    “又說傻話,誰苦了?這日子就算苦麽?我覺得開心著呢。”


    夏初七低低笑著,雙手勾著他的脖子,與他摟抱著膩乎一會兒,突然想起自己的事情來,火急火燎的起身拿一張薄毯搭在他身上,囑咐他閉上眼睛先休息一會兒,自己則拿了方子出去,找孫正業要了藥材,又去夥房裏熬好,才端了藥碗入營帳。


    “喂,你又在看書?怎麽不聽我的話。”


    她哼一聲,把藥碗放在案幾上,叉了叉腰,奪過他手上的書,狀似生氣地瞪他一眼,這才嘟著嘴巴把藥碗端起來吹涼,放在他的手上。


    “趕緊吃藥。”


    “哎!阿七變成管家婆了。”


    他調侃一句,不疑有它,“咕嚕嚕”把藥喝光了。


    夏初七滿意了,半哄半騙的把他拉到床上躺下,又替他脫去身上的衣裳,生了一個火爐,這才靠在床頭上,把他的腦袋挪過來,一邊兒替他按摩著頭部,一邊兒小聲陪著他說話。


    他太缺睡眠了。


    每一次她睜開眼,他總是醒著的。所以,先前他喝的湯藥裏,她特地加了一些幫助睡眠的藥物。很快,藥性發作了,他沒有了聲音,頭靠在她的懷裏,呼吸均勻起來,可眉頭還緊緊鎖著。


    “你啊,就是一個操心的命!”


    夏初七放開手,低頭吻了他一下。


    “好好睡,什麽都會過去的。”


    她替他掖好被子,拿了個凳子坐守在帳門口。


    他太累了,太需要休息。她不能讓旁人來打擾他。


    孫正業過來的時候,她正百無聊賴地閉著眼睛打盹,思考要怎樣才能在草原上找點好吃的給趙十九打牙祭。


    “小齊,殿下呢?!”


    陳景是興衝衝走過來的,肩膀上的雪花還未化,看到夏初七像個門神似的坐在帳門口,他愣了一下,“殿下睡著了?”


    夏初七點點頭,沒好告訴陳景,是她“強迫”他睡覺的。


    “陳大哥,出什麽事了嗎?”


    陳景麵上難得帶了一絲喜色,多日來不見的喜色。


    “斥侯剛打聽來的消息,山海關出事了。”


    不管是山海關,還是嘉峪關,這個時候在夏初七的腦子裏都沒有多大的概念。她不是很有興趣地挑了挑眉梢,懶洋洋地問,“啥事兒,城牆塌了呀?”


    “比城牆塌了更大的事。”陳景臉上笑意未退,“雖北狄軍極力封鎖消息,可傳聞還是流了出來。說是哈薩爾失足從山海關城樓跌落,身受重傷,至今昏迷不醒。可據我們斥候探來,據說不是失足,而是為了一個女人,從城樓上跳下的。”


    “啊?跳樓自殺!”


    夏初七有點興趣了,“陳大哥,趕緊給我講講。”


    “具體情況還不明朗。不過,如今哈薩爾重傷昏迷,朝廷已然從關內調遣了二十萬大軍前往北平府。到時候,他們與右將軍在山海關內外夾擊,沒了哈薩爾的北狄軍,不就被咱包餃子嗎?”


    “去!”夏初七翻了個白眼,“與我們有什麽關係?”


    陳景微微一愣,又笑了,“關係大了,山海關一破,驛道通了,我們就不必再困在這個地方了。”


    看了看陳景興衝衝的樣子,夏初七都沒好打擊他,這件事根本就沒有那樣簡單。不是山海關通了,驛道通了,糧道通了,糧草就能運過來的。漠北十二部神出鬼沒,搶得了第一次,不能搶第二次?朝廷若有心,真會讓趙樽困於此處?


    可再想想,趙樽這幾日身體有恙,整日沉悶,哈薩爾“自殺”的消息,於情於理都是一件振奮軍心的好事。


    “對,應該慶祝一下,晚上弄點好吃的。”


    她興奮的一拍大腿,就這麽愉快的決定了。


    可如今大雪封堵,為了節約糧食,軍中將士都縮減到一日兩餐了,哪裏還有什麽好吃的?陳景狐疑地看著她,目光裏活生生寫著“吃個屁”。


    “放心,有我楚七在,就不能短了口糧。”


    她愉快地打了一個響指,笑眯眯地看著陳景,“陳大哥,你在這兒守著殿下,千萬不要讓人打擾他。你曉得的,他好些日子沒有睡覺了,這一覺,一定得讓他睡飽,我去去就回。”


    她拿過狐裘帽戴上,就想往外跑,卻被陳景攔住了。


    “不行,你做什麽去?”


    夏初七莞爾一笑,看著他的眼睛。


    “放心,山人自有妙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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