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後,奉命修訂《晏史》的某大學士在書中提及這次北伐戰爭中的盧龍塞及大寧城一役時,對趙樽用兵的謀略給予了高度的讚揚,讚其用兵之詭道,避實擊虛,攻其不及,善於把握戰機。總歸概括起來也就四個字——兵不血刃。


    讀史的後人看著史書中沒有溫度的文字,再也不見當時的鮮血淋淋,也再不見屍橫遍野的戰爭場麵。史書一筆概古今,春秋對錯任人評。在趙樽事後給京師的奏報中,所用字數不多——北狄皇太子哈薩爾苦守大寧城二月餘,北伐軍萬眾齊心,於洪泰二十五年十月初八,夜襲大寧。大寧城破,大晏軍從潢水一線,推進額仁淖爾。


    此是後話,卻說夏初七隨北伐軍發兵前往大寧時,大多數時候待在元祐的神機營,進行軍械的研究、保養和維護,同時她還身兼趙樽的私人保姆、秘書、保健醫生等職務。幹得很是辛苦,卻也自得其樂。


    那天在盧龍塞兩個人鬧了一點小別扭,趙樽離去後半個時辰,除了守塞的兵將之外,北伐大軍就開拔了。從開拔那時開始,趙樽便忙得像一個轉動的陀螺,她沒有辦法在這個時候還關心兒女情長,更沒有辦法追問他是不是生氣了。


    他太忙,忙得都沒時間理會她。她心裏有很多疑惑,可麵對這樣的他,除了麵帶笑容地默默陪伴,也做不了什麽。一直持續到中秋節過去,立冬也過去,北方開始飄起雪花,時間推移到了洪泰二十五年十月初八。


    大晏軍駐紮在大寧城外一個叫大營子的地方。


    從八月初一發兵到如今十月初八,兩個月過去了。聽說趙樽還在大帳裏,但晚上營裏沒有行動,夏初七的心思活絡了。搓了搓手指,她顧不得時下的溫度,飛快地找溫水洗了個頭,舒舒服服地擦了身子,把濕漉漉的頭發烤個半幹,就往營外跑。


    作為趙樽的“貼身侍衛”,她單獨有一個小帳篷。因了她是女兒身,趙樽也給了她許多便利。尤其不容易的是,在這樣艱苦的條件下,趙樽還給她置備了火炭。行軍在外,這些東西都是奢侈品,她平素都舍不得用。也就是洗完身子烤一下,順便烤幹頭發。


    “小齊去哪兒?”


    出門就遇到了元小公爺。有旁人在的時候,他也與別人一樣,默認她在輜重營的行伍身份,也叫她“小齊”。夏初七瞄他一眼,指了指趙樽的大帳,“還在裏麵?”


    “是啊。”元祐點點頭,湊近了她才低低說,“你倆最近不對勁兒呢?”


    “什麽不對勁兒?”夏初七瞪他。


    “什麽都不對勁兒。”元小公爺半眯著眼,很專業的分析,“小爺最近一直在研究你說的愛情,你不是說什麽骨啊肉啊的嗎?我看你倆表麵上挺好,可再不像往常那麽膩乎了,肯定出了問題,對不對?”


    “誰告訴你的?瞎說!”夏初七無辜地瞥他,咂了咂嘴,“我們這叫進入了愛情持久戰的攻堅部分。就像咱們行軍是一樣的,中途肯定會遇到一些不太好打的仗。比如哈薩爾死守的大寧城,隻要攻破,以後就一路平坦了。”


    “不對!”元祐搖了搖頭,“愛情就不是一條平坦的道路。它應該是充滿坎坷的,暴風雨的,泥濘的……可最終都是會歸為肉欲的。就像我對你,嘿嘿,表妹,我越研究越發現,表哥我愛上你了。”


    “噗”一聲,夏初七沒有忍住,瞥得臉上有些扭曲,“文藝男青年,您趕緊回去繼續研究愛情,我去實踐愛情,我兩個分工合作,互不幹擾,請你不要用你邪惡的愛情理論來汙染我神聖幼小的靈魂,拜拜!”


    說罷她像鬼攆路似的跑走了,背麵傳來元小公爺不服氣的吼聲。


    “喂!我還沒有說完呢?”


    趙樽一個人坐在帳裏。幾盞燭火都亮堂著,可卻沒有生火盆,這樣的天氣,又是在晚上,他孤冷的影子顯得越發寂寞。夏初七停在帳門口,放慢腳步。


    她像鄭二寶那樣,為他泡了茶,放置在他的桌前,一直沒有出聲,他也一直沒有抬頭,隻眉頭深鎖著,一隻手揉著太陽穴,看著麵前擺開的大幅輿圖,似乎陷入思緒。


    夏初七深呼吸一口氣,調整好心態,悄無聲息地走到他背後,搓熱雙手,拉開他撐著太陽穴的手,然後搭了上去,輕輕為他按捏。他身子微微一僵,沒有回頭。


    “你來了?”


    “嗯。”她力道適中地為他按摩著頭,為了不打擾他,她不說話,隻靜悄悄地審視著他凝重的臉色。


    “快去睡吧。”趙樽低低道。像是專不下心來。


    “我陪著你。”


    他眉頭皺得更緊了,“不必。”


    夏初七靜靜地立在他身後,有些鬱結。換了往常,他要這樣冷淡的說話,她非得抽他不可,可想想他這人的性子本來就悶,她要與他置氣,那兩個人真就完蛋了。遲疑一下,她放軟聲音,“好久沒有與你好好說話了,今晚上你有時間嗎?”


    趙樽側過頭來,“天晚了,冷。快去睡,我再坐一會兒。”


    夏初七不理會他的“驅趕”,也不氣他的冷漠,笑眯眯的看著他,甚至打散了他的頭發,以指做梳,在他頭上輕輕梳理按摩起來,像對自家鬧別扭的孩子一般,低低嗔怨,“頭痛還忍著,你真當自己是鋼鐵俠啊?也不叫我。”


    他沒有拒絕她的示好,低低“嗯”一聲,回道,“想著這個點你該睡了,不想打擾你。”


    “這話可真是生分啊。趙十九,如今你與我說話,非得要這樣?真要與我劃清楚河漢界是不是?”雙手輕輕按著他的頭,她半是埋怨半是指責的說完,他卻歎了一口氣,“不是。阿七,去睡吧,太晚了。”


    夏初七頭皮一麻,感覺頭都大了。


    想她性子多開朗一個人?不明白怎的偏生就遇上一個“悶驢”似的男人了。旁的事情還好說一點,在感情方麵,趙十九真就是一顆核桃,不錘打他不開口子。一個女人要想進入他的心,真是比攻克城池還難。忍著想衝口而出的國罵,她豁開臉不要了,一咬牙,故意委屈地小意說,“妾身想和你一起睡。趙十九,我好久都沒有睡過你了,甚是想念呢。”


    一句話肉麻的說完,趙樽惡心沒有她不知道,反正她自己是惡心了,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就像看了一場蹩腳的三流電影,而她就是惡心女配。趙樽眉心狠跳一下,沒有回頭,聲音卻軟下了不少。


    “等拿下大寧,我好好陪你。”


    夏初七心裏一甜,心道,果然要以柔克剛。趙十九啊趙十九,你也知道冷落我了嗎?心下有一萬句埋怨的話,可她嘴上卻沒有那樣說,一邊替他揉著頭,一邊偏著臉,特別不要臉地問:“趙十九,你可是愛死我了?”


    “……”某人好像石化了。


    “說話!”她推他一把。


    “此話……怎講?”他似是哆嗦。


    夏初七抿了抿嘴巴,其實也有點不好意思。可這位爺是一頭悶驢子,他都悶了這樣久了,要是她不厚著臉皮主動講和,隻怕他一輩子都拉不下臉來。他的傲嬌讓她生恨,卻又覺得那麽可愛。她想過,他一定是聽見東方青玄的話了,心裏一直窩著氣,可他諸事纏身,又不想與她吵架,所以自己在這發悶。


    想想,她低下頭來,湊近他的耳朵,“如果爺不是愛死我了,又怎會為了東方青玄的幾句話介意那麽久?不介意則不生氣,生氣則介意,生氣的程度越高,證明越是介意得緊。所以,妾身以為,爺定是愛死我了。”


    一口一個“妾身”,她比什麽時候都下的“小”。


    可趙樽聽了,一張冷繃的俊臉,卻僵硬成了石像。歎一口氣,他像是服氣了,拉她的手過來,側瞥過去,“除了你,爺真想不出有哪個女子這般不知羞,說出這等話來。”


    “那是,爺可是說過,世上美人常有,楚七卻隻得一個。”她目露狡黠,飛快地瞟他一眼,帶著一點兒小得意,然後冷不丁在他唇上啃一口,笑靨如花地道:“反正我就是這般不要臉的以為,爺一直生氣,就是愛我愛得無力自拔,才會醋海生波,如那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又如那黃河泛濫,一發不可收拾……”


    趙樽抬手揉額,好像頭更痛了,“阿七……”


    “我還沒有說完,不要打岔。除非你不生氣了,要不然就是愛死我了。”夏初七拍他一下,眼看長篇大論又要出口,趙樽像是實在忍不下去了,袍袖一裹把她勒坐在自己的腿上。


    “姑奶奶,爺的頭很痛。”


    “啊?真的?”她飛快捧著他的頭端詳。


    “嗯。”他很是無奈,“被你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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