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洪泰帝在兵事能力上,不是庸才。短短時間裏,他已然胸有成竹,就著漏夜的燈火,布置好這一次北征的大局。一言一語,都可以看出來,他對大晏的軍事係統了如指掌,包括出征的將軍,副將,參將,全都一一布置。


    “三日後整裝出發。朕在京中,等著你們的捷報。”


    陳大牛看了趙樽一眼,起身拱手拜下,“陛下,臣必定會盡全力趕走北狄韃子,但是臣覺著……”頓了頓,他粗著喉嚨道,“臣覺著,這次北伐,臣一個足夠,不必要晉王殿下親自出征。”


    他之所以如此進諫,並非好大喜功。而是他太知道趙樽為了娶到楚七到底都付出了多少。如今大婚在即又橫生枝節,一旦出征少則一年兩載,多則三年五年,戰場上風雲變化,誰說得清會發生什麽變故?


    洪泰帝看他一眼,嚴肅地拿過茶盞,又喝了一口。


    “定安侯是在置疑朕的決定?”


    陳大牛垂下眸子,“臣不敢!臣隻是……想到啥就說啥。”


    洪泰帝笑著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像是無奈,又像是心情放鬆一般,慢悠悠地道,“陳相啊,你的意思,朕明白。起來說話!”


    “是!陛下。”陳大牛起身坐了回去。


    洪泰帝側過頭,看著趙樽沒有情緒的麵孔,投去意味深長的一瞥,“老十九,還有十來天,你就要大婚了,這個時候朕讓你北伐是委屈了你。可朕也知道,驅除胡虜,救濟斯民,這不僅是朕的願望,也是你的願望。男兒之誌,當在四方……”略略一頓,他才笑道,“當然,若是你不願意去,朕也不會勉強。”


    趙樽冷厲的麵色不變,隻慢條斯理地抬了抬眼皮,視線落在他身邊那一張花梨木的禦案上,看著那上麵高高堆砌的奏折,好半晌才淡淡開口。


    “父皇,當日在邀月亭,兒臣答應過的事,必會照辦。”


    “好!”


    洪泰帝一拍禦案,哈哈大笑。


    “這才是朕的兒子!老十九啊,放眼一看,朕有這麽多的兒子,可一個個兒子數過來,卻隻有你最像朕的性子。不瞞你說,若不是朕老了,受不得那長途奔襲之苦,這次必定禦駕親征,與吾兒一同策馬草原。想想,那才是人生快事。”


    “父皇老當益壯,何必言老?”


    趙樽不輕不重的回應,聲音裏有著淡淡的沙啞,洪泰帝卻很是高興,朗聲發笑著,雙手擊掌。


    “崔英達,抬輿圖出來。”


    乾清宮暖閣裏,燈火一夜未滅。誠國公府的景宜園裏,夏初七躺在床上也是輾轉反側,不得安眠。趙樽是從她的床上被陳景急匆匆叫走的,說是老皇帝有急召。幾乎不用考慮,她也知道,一定與北狄戰事有關。


    想到很有可能泡湯的大婚,她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上輩子恨嫁不成,相親無數次,這輩子好不容易網一個男人在手中,眼看就要成婚了,卻出了這檔子事,老天這是玩她吧?


    晚上沒有睡好,早上起來的時候,她的頭痛得厲害。自己弄了點藥吃,她沒有急著入宮,吃過早膳的第一件事,就是從鴿籠裏抱了小馬出來,給趙樽帶去一封詢問事態的信。


    可小馬還沒有飛回來,梅子就興奮地帶了一個人進來。人還沒有到,她就咂咂呼呼的嚷嚷開了。原來不是別人,正是消失了許久的李邈。


    “楚兒,總算找到你了……”話說半句,李邈的眼圈兒已經紅了。


    夏初七握住她的手,一同坐在椅子上,抿著嘴直樂。她許久不見李邈,也是想念得緊,可景宜苑裏人多,不方便談話,她讓晴嵐把人都領下去了,方才激動地笑問:“表姐,你這些日子上哪兒去了?我在京師怎麽找都找不到你。你快給我說說,發生什麽事了?”


    李邈蒼白的臉色,一如既往。她的情緒也有些激動,可剛剛張開嘴,又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緊握夏初七,急匆匆地道:“一言難盡。楚兒,等回頭我再仔細說與你。我今日過來,是有一件極緊要的事,要拜托你。”


    察覺到她的急切,夏初七微微一愣,“什麽事?”


    李邈咽了咽唾沫,把梅子泡好的水拂開,挪了挪凳子,坐得離她更近了一些,又回頭望了望門口,方才拉著她的手壓低嗓子道,“袁大哥出事了,你知道吧?”


    夏初七點了點頭,李邈接著說,“袁大哥接了一單生意,伏擊了定安侯從青州府過來的家人,殺死了定安侯未過門的媳婦兒。他臨死之前……把錦宮托付給我。你知道我素來不喜與行幫為伍,我沒有應下,隻是受他所托,把他的靈柩送回了他的老家德安府。不曾想,這一趟從德安府回來,卻聽說錦宮出大事了。”


    “怪不得我怎樣都找不到你。”夏初七瞪她一眼,“你去德安府,也不來支會我一聲,虧得我日日為你操心。”


    李邈苦笑,“天牢大火,我還以為你……”


    夏初七好笑地“哧哧”一聲,看著她。


    “以為我死了?你不知道我有九條命啊?”


    “楚兒,我也是這兩日才打聽到你的事。”


    想起當日吟春園的一係列變故,夏初七也是唏噓不已。她緊緊握住李邈的手,點了點頭,“好了,一會兒咱倆再算賬。你快說說,錦宮出了什麽事?”


    “楚兒,袁大哥領人伏擊定安侯的家人之前,並不知那些人的底細。你知道的,行幫的人,過的就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拿人錢財,與人消災,與苦主沒什麽深仇大恨。我原以為這事過去了。可從德安府回來就聽說,定安侯幾乎端了錦宮在京師的據點。抓的抓,殺的殺……楚兒,袁大哥對我有恩,也幫過你,我雖說沒有接受他的托付,可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這些年來的心血毀於一旦……”


    李邈的話說得很清楚,夏初七明白了。


    敢情陳大牛雖然納了趙如娜進門,給了老皇帝一個耳光,但那口氣還沒有落下去呀?皺了皺眉,她看著李邈,“表姐,你到底要我做什麽?”


    李邈眉頭緊蹙,像是難以啟齒,“我是想,再怎麽說人也已經死了,袁大哥也為此丟了命,也算是彼此兩清了。我想麻煩你與十九殿下說一聲,讓定安侯給錦宮的人留一條活路。說來他們混行幫的人,也都是窮苦出身,活不起了才走上那條路的……”


    這些事,夏初七自然也了解。就她認識的袁形,其實也是一個耿直仗義的漢子。可殺了人,就得抵命,那也是天道輪回,怪不得誰。隻如今陳大牛心裏有氣,要為他未過門的媳婦兒報仇,自然也不肯善罷甘休,這事她夾在中間,並不好處理。


    心念一轉,她問,“表姐,你可曉得袁大哥這次接的單,是誰的?”


    李邈搖頭,“我問過,可袁大哥不肯說。他們幹這一行就有行規。即便是死,也不能吐出主家的名字,要不然道上規矩壞了,錦宮還怎樣在江湖立足?袁大哥他是一個講究的人,哪裏肯告訴我?”


    “這樣啊?那可咋整?”


    “楚兒……”李邈抓住她的手,聲音低了下來,“如今錦宮在京師的行當,所剩無幾了,袁大哥手底下的人,死的死,傷的傷,毀的毀,定安侯的氣也該出了……”


    “表姐。”夏初七打斷了她,眸子有些沉,“你的意思我明白。可如今北邊要打大戰了,趙十九進了宮,我還沒有見著人,在這節骨眼上,這種事我真不好找他。”說到這裏,見李邈麵色暗下來,她心裏也是一沉,“不如這樣好了,一會兒你跟我去見我哥,就是元小公爺,讓他領我們一道去找大牛哥,找他求求情,你看怎麽樣?”


    李邈麵露喜悅,點頭,“這樣也好。”


    正在這時,晴嵐敲了敲門兒,低低說,“郡主,門房差人進來說,有一個叫二虎子的人來找,說是出了什麽大事……”


    二虎子?錦宮出事了?


    夏初七與李邈對視一眼,突然心神不寧。


    “走,一道去看看。”


    就在夏初七與李邈心急火燎去誠國公府見二虎子的時候,天亮才返回京郊大營的陳大牛,紅著一雙眼睛,就著熱水啃了幾口他老娘烙的餅,差點沒有噎著。


    “真硬!”


    耿三友笑嘻嘻的,“熱乎的你不吃,吃涼的怎麽不硬?”


    陳大牛沒理會他,耿三友又自顧自道:“今晚上你得回侯府去住吧?我說大牛,別怪兄弟沒提醒你啊,再不多睡幾回媳婦兒,等過兩日出征了,就不知道啥時候才睡得上了。”


    “去去去!”陳大牛嗬斥了他,轉頭又看過去,“耿三兒,去把陛下今兒賞的東西包一下,你自家留一半,剩下的,俺晚點帶回去。”說罷,他舉著水壺“咕嚕”灌了一口水,傳令兵就氣喘籲籲地跑入了營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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