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七識趣地讓到邊上,洪泰帝坐了過去,一雙老眼通紅。看到老爹的趙梓月癟了癟嘴,眼淚“叭嗒叭嗒”滑下來,喊一聲“父皇”就撲入了他的懷裏,一雙蒼白的手指,緊緊抓住洪泰帝的袖子啜泣不止。


    “父皇,梓月要生下小寶寶,梓月不要滑胎。”


    “這怎麽可以?”洪泰帝抓住女兒的肩膀,側頭看了夏初七一眼,大概以為是她挑唆的,那眼神裏頗有一些埋怨,末了,又用手順著趙梓月的頭發,說得斬釘截鐵,“梓月,你是我大晏的公主,往後父皇定會為你挑一門好夫婿。過去的事,都忘了吧?這個孩兒不能要。”


    “不……父皇……你聽我說……”


    趙梓月看著洪泰帝,淚水越湧越多。


    “母妃不是說過嗎?梓月也是差一點兒就滑了胎的孩子,母妃說她懷梓月的時候,流了好多好多的血,差一點,差一點就沒有梓月了,也沒有母妃了。父皇,那個時候,梓月在母妃的肚子裏,肯定很痛,父皇,梓月不要小寶寶也痛,一定要生下他來……”


    說到這裏,她停頓了一下,偷偷瞄夏初七一眼,又咬著唇補充:“梓月這個樣子了,還怎麽有臉嫁人,父皇,梓月再也不嫁人了,就在宮裏陪著父皇,陪著母妃……”


    “不行!”


    洪泰帝急得沉下臉來,趙梓月卻笑了,牽著他的袖子,“我母妃呢?我要與我母妃說,她定然會同意。”


    聽到趙梓月問起貢妃,夏初七其實也有些好奇。這些日子以來,她常常出入雲月閣為趙梓月診病,卻一次都沒有見過這位大晏朝的第一寵妃。聽青藤說貢妃娘娘常來看梓月公主,幾乎每日都來。可神奇的是,她來的時候,貢妃就不在,貢妃在的時候,她就不在,巧合得她驚歎不已。


    聽了趙梓月的話,洪泰帝低歎一聲,“女兒,這件事你母妃不知道,父皇沒讓人告訴她,怕她為你擔心。梓月,其他事父皇都能依你,唯獨這事,你必須聽父皇的。”


    在趙梓月的麵前,洪泰帝最像爹。一個普通的、平常的、拿心愛女兒極為無可奈何的爹。顯然,趙梓月也知道這一點,揪住他的袖子不放,虛弱的臉色越來越白,“父皇,其他事女兒也都聽話,隻這件事,女兒不能聽話,那是梓月的小寶寶,是您的外孫……”


    父女兩個膠著一處,誰也說不服誰。


    就在這時,外麵傳來崔英達的嗬斥聲,“站住,做什麽的?”


    “崔公公,緊急軍情,必須急奏陛下。”來人聲音很焦急。


    “陛下吩咐過……”崔英達有些猶豫。


    “崔公公!”來人打斷了他,“陶經武反了——”


    不等崔英達進來稟報,向來以國事為重的洪泰帝眉頭早已蹙成了一團,看一眼趙梓月,她說了一句“梓月,聽父皇話”,便大步出去了。


    軍情重於泰山,與國家大事相比,趙梓月就輕如鴻毛了。


    聽著老皇帝遠去的腳步聲,趙梓月卻很高興,“父皇不在這裏,就數本公主最大,本公主說要留,你們就得聽我的。”說罷她看著夏初七,有些委屈的道,“你也得聽我的,你如今也不是駙馬了……”


    夏初七頭痛了。


    “公主,你年紀太小,生孩子對身子有虧。”


    “虧什麽啊虧?我大皇姐十三歲就生了我大侄子呢?我快要十五歲了,已經很大了。”趙梓月說罷見她不語,昂著頭,央求道:“駙馬,不,楚七,嫂子,你看我如今這樣子也不好嫁人,我要是有一個小寶寶陪著,是一件多麽威武不屈的事?”


    威武不屈?夏初七嘴角一抽,“公主三思。”


    “思過了,不止三思,我已經七思十思過了。反正你們不讓我生,我就去死,看著辦吧……”趙梓月耍著橫,試圖說服夏初七,末了,見她不表態,又聰明地換了招數,“本公主的肚子好餓,要吃東西,本公主的小寶寶也餓了……”


    看她提起小寶寶時柔和的眼神,有那麽一瞬,夏初七有點兒不忍心了。


    青藤下去擺飯了,趙梓月不停撫摸著她的肚子,大概是想瞧瞧小寶寶究竟在哪個地方,她在床上動來動去,一刻也不安生,那滿眼好奇的模樣,又何嚐不是一個小孩子?


    “本公主的小寶寶……”她還在樂。


    “……”夏初七抿著唇,很是糾結。


    “駙馬,不對不對,嫂子,你說寶寶藏在哪裏呢?”


    “肚子裏。”


    “我的肚子裏裝了一個小寶寶?真好。我以前見過大皇姐懷小寶寶,那肚皮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小寶寶就生出來了,呱啦呱啦的哭,粉嘟嘟的很可愛,但大皇姐她不許我抱,嫂子,等我的小寶寶生出來,我要天天抱,誰敢不要我抱,我就要他的腦袋……”


    她說得興起,臉上稚氣嬌憨的笑容回來了。


    夏初七哭笑不得之餘,不免感慨。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母子連心?她治了那麽久,趙梓月都沒有蘇醒,卻在準備滑胎的時候醒過來。如今,母親定要救孩子一命,孩子也給母親帶來了生存下去的希望,這樣興許也好。


    走出雲月閣的時候,她身上有些疲乏。說不出來那是什麽感覺,就好像突然被人抽走了力氣,看著這高高的紅牆,覺得這紅牆裏能產出一個像趙梓月這樣的“怪物”,也真是不易。那個孩子,要是能存活下來,也是幸運的吧?鬼哥在天之靈,也該瞑目了。


    “貢妃娘娘到……”


    她剛走到院門口,便聽見一聲尖利的通傳。


    夏初七心裏突突跳了一下,趕緊與旁的宮女太監退到邊上福身低頭。


    貢妃大概也是得了趙梓月醒來的消息,走得又急又快,低低喊了一句“平身”,就大步入了雲月閣的正殿,等夏初七抬頭看過去時,隻瞧見了一片迤邐如雲霞的裙擺。


    看著那楚楚動人的背影,夏初七怔忡片刻。


    她從沒有見過貢妃,可這聲音,怎會那麽熟悉?


    “平身……”


    “平身……”


    她默默念叨著,在心裏琢磨了一會,卻沒有想起究竟在哪聽過。考慮一會兒,她也就釋然了。她是趙樽的親娘,早晚也能見上的,何必急於一時?


    謹身殿。


    空氣裏滿是暴風雨前的陰霾。


    為了女兒醒過來的事,前不久才心情大好的洪泰帝,這會兒正黑著一張老臉坐在龍椅上。他的下首,站了一群人被急召過來的朝中重臣。


    “馬朋義,到底怎麽回事?”


    “陛下!”薊州總兵馬朋義跪在殿中,一身戎裝風塵仆仆,一臉的虯髯在皇帝的嗬斥中,也似在微微顫抖。他平時駐紮在外,很少看見皇帝,如今出了這麽大的岔子,更是嚇得磕頭不止,“罪臣該死,該死——”


    “到底怎麽回事,你給朕原原本本的道來。”


    洪泰帝一臉的怒火,可不遠千裏奔回京師的馬朋義,年紀大了,麵對老皇帝的雷霆震怒,卻顫抖半天都說不明白。他想了想,又重重磕了一下頭,得了老皇帝的允許,方才望向大殿外麵。


    “讓他進來……”


    很快,謹身殿門口出現了一個人。說他是一個人,還不如說他是一個血人。他的前胸,腹部,下擺,渾身上下都已經被鮮血染紅,身上原本穿著的甲胄破損不堪,已然看不清原來的顏色,鋼盔下的臉,全是血與灰的混合,身上幾處血淋淋的傷口,隻草草包紮過,滲出來的鮮血滴在地毯上,猙獰刺目,讓好幾個從來沒有上過戰場的文官,當即便嚇得煞白了臉。他腳步踉蹌,想要下跪,可像是體力透支過度,還沒有走到殿中,便“咚”一聲摔倒在地。


    “陛下……陶經武……投敵叛國……”


    “混賬!”洪泰帝雙目著火,“他不是打了大勝仗,生擒北狄俘虜兩萬餘人?他不是讓北狄元氣大傷,讓北狄太子哈薩爾率殘部逃了嗎?朕不是還頒旨給他升官加爵,讓他接管地方軍隊,讓他乘勝追擊,徹底剿滅北狄殘孽?”


    “假的,陛下,全都是假的……”


    那人聲音很小,氣得洪泰帝當場發了飆。


    “誰能告訴朕,到底怎麽回事?”


    “陛下……”那人艱難地撐著雙手,趴在殿中,抹了一把臉才說,“陶經武早已與北狄太子哈薩爾勾結,一麵對朝廷謊報軍情,一麵卻叛歸了哈薩爾……如今,哈薩爾已率兵南下,陶經武占了我大晏灤州、遷安、撫寧、昌黎、樂亭、臨榆、盧龍一帶的城鎮……陶經武還把不願投敵的將士,集中關押起來,放火……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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