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英達看了老皇帝一眼,躬著身子走過來,將趙樽手上那一封趙梓月的“遺書”,呈遞給了老皇帝。薄薄的一張紙,短短的幾行字,確實是趙梓月的親筆手書。老皇帝隻看了兩行,眼圈已然紅透,雙手顫抖不已,一張滿是皺紋的臉上,卻多添了幾分凜冽之色。


    “好。”像是先平複了一下心情,他才又看向夏初七,繼續道,“算你好命。既然梓月和老十九都為你求情,那朕今日就再給你指一條路。”


    被他森冷冷的聲音一激,夏初七隻覺得膝蓋酸軟。


    “多謝陛下,請陛下明示!”


    “你與朕賭一局。”慢悠悠的,洪泰帝說。


    賭一局?夏初七以為自個兒聽岔了,“嗖”一下抬起頭來。可洪泰帝的眼神卻告訴她,沒錯兒,這個老皇帝說不準真是一個賭鬼出身,確確實實是要在這麽一個“殺人”的莊重時刻,隨隨便便就要與她賭上一局。


    她驚詫不已,老皇帝卻情緒平穩,“一局定賭贏。你若贏得了朕,朕不僅饒了你,還會繼續讓你做朕的駙馬爺。你若是輸了,這一杯酒,就必須喝下去,誰來求情也沒有用。”


    夏初七總算聽明白了。


    原來老皇帝說的賭上一局,是指的下棋,也就是圍棋。


    可她這個人雖然多才多藝,會玩對對碰,會玩飛車,會鬥地主,會打麻將,會血戰到底,也會玩劍網三乃至魔獸世界,卻偏偏不會下棋,象棋都不會,更不要說圍棋這樣高大上的東西。老皇帝就算不知道她不會下棋,還能不知道她下不過他嗎?扯淡!


    說來說去,還不是變相地要她的命?


    深深俯身一拜,她心裏歎著氣,語氣還算平靜。


    “回稟陛下,臣不會下棋。”


    洪泰帝果然沒有意外,收回視線,也不再看她。


    “崔英達!”


    他又喊了一聲,崔英達那奴才得了授意,恭敬應了一聲“是”,接過小太監手上的托盤,搶前一步,就準備親自“侍候”她喝毒酒,“駙馬爺,請吧?”


    手心緊攥著,夏初七心髒突突直跳,從一開始的平靜自信到現在酒都快要遞到嘴邊了,不由有些慌亂起來。她大仇未報,男人未得,難道要死在一杯毒酒上?咬了咬嘴角,她腦子飛快地轉動著,正尋思該怎樣措辭,才能在不得罪老皇帝的情況下,委婉的用太子爺和趙梓月的病來讓他妥協,就聽得見趙樽低低地喝了一聲。


    “慢!”


    她心下陡然一驚,生怕他為了自己當場與皇帝翻臉,把事情鬧大了,趕緊地看過去,給他遞上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兒。然而,趙樽卻根本沒有看她,隻目光深邃地望向洪泰帝。


    “父皇,駙馬不會下棋,人盡皆知。”


    “那就怨不得朕了。”洪泰帝仍是不肯鬆口,“老十九,你不必再為他求情。”


    趙樽抿了抿唇,“但兒臣可以教她。”


    “教她?”洪泰帝冷哼一聲,“那得教到什麽時候?你有教的閑心,朕卻無等的耐心。”


    “隻需半個時辰!”


    趙樽冷靜的聲音,沒有把洪泰帝震住,卻把夏初七嚇得三魂六魄都飄走了一半。天老爺,半個時辰,她估計能學會下圍棋都艱難,更不要說贏得了麵前這個老謀深算的皇帝了。


    這樣荒唐的請求,她想老皇帝也不可能會同意。


    然而,萬萬想不到,老皇帝隻是靜靜地看了一會他的兒子,那張飽經風霜打了不少褶皺的老臉上,表情卻慢慢鬆緩下來,波瀾不驚地擺了擺手,就讓崔英達端著托盤退在了一邊,然後神色複雜地問趙樽。


    “老十九,你都想好了?”


    “兒臣想好了。”趙樽喉頭動了一下,對上他的視線。


    “好!那朕便允你一次。”


    半個時辰很短。


    半個時辰決定她的命運,太殘酷。


    夏初七不明白趙樽為什麽那樣有信心,心裏一直沒著沒落的,就像被人堵了一團棉花似的,說不出話來。一直沉默著,她隨趙樽去了青棠院的偏廳,那裏鄭二寶已經擺好了棋盤,備好了茶水,靜靜的侍立在旁。


    看了一眼那紅木棋盒裏刺眼的黑白子,她歎了一口氣,“我這個人雖然聰明伶俐又智慧無雙,可對於下棋真是一隻菜鳥,根本就一竅不通,你就不要再白費心思了。”


    趙樽瞄了她一眼,沒有說話,隻是擺手遣退了偏廳裏的其他人,拽住她的手,將她按坐在棋盤邊的椅子上,捏了捏他的肩膀,淡淡說:“不要緊。”


    夏初七哭笑不得,向他翻了一個白眼兒,“不是要你的命,當然不要緊。”說罷又覺得這句冷笑話,實在不太冷,也不適合用在這個時候。索性把玩著棋子,似笑非笑起來。


    “行了,趙十九,你也別費心教我了,半個時辰,我就算學會了,也不可能下得過你爹。不如咱倆趁著這最後的半個時辰,好好聊聊天,把要說的話都說光,免得我去了黃泉路,心裏還有遺憾。”


    趙樽沒有說話,隻按住她肩膀的手緊了一緊。


    “爺怎會讓你赴險?”


    “你是不想,可你爹是皇帝,誰能阻止得了他殺人?”


    趙樽目光落在她的嘴巴上,突然奇怪地問,“阿七,你看我在說什麽?”


    夏初七抬頭,眯了眯眼,卻見他隻動嘴皮兒,不再出聲了。


    她眼神一亮,“唇語?”


    趙樽眉頭一蹙,嘴巴又動了動,“何謂唇語?”


    輕咳了一下,夏初七突然反應過來,唇語屬於後世的研究,趙樽是不可能懂得它的了稍稍默了一下,她解釋道,“唇語的意思,就是通過看別人說話的嘴唇和動作來解讀他話裏的內容。”


    趙樽的目光淡淡地從她麵上掠過。


    然後他鬆開了手,坐在了她的對麵,“那就是唇語了。”


    夏初七驚悚了一下。


    十九爺居然會有這般超前的意識?


    要知道,唇語這個東西說起來很簡單,其實並不是一種容易掌握的技巧。除了觀察人說話時的嘴唇、眼神、表情和動作需要大量的練習之外,對於初學者來說,更需要對說話那個人有相當程度的了解。也就是說,彼此要有一定的默契。


    換了旁的人,肯定也搞不掂。


    但夏初七不同,唇語,手勢,對於特種兵出身的她來說,雖然不像一線的特戰隊員那般專業,但確實有一定的基礎。更何況,在這個時候,她不需要分析那麽多,隻需要對圍棋的專業技巧和趙樽進行一個反複的練習和揣摩。


    時間走得很快——


    接下來的半個時辰,她與趙樽並沒有時間談情說愛,也沒有時間留給她交代遺言,趙樽除了教她圍棋的基本走法與技法之外,便是和她一起訓練兩個人的默契度。眉梢、眼神、嘴唇,手指,他輕輕一動,她就必須要馬上知道,他讓自己走哪一步,該如何走。


    嚴格說起來,兩個人做的這個不叫唇語,更像賭博的人磨合如何“出老千”,她下棋行不行沒有關係,隻要趙樽是一個棋王就可以了。


    “籲!”


    一次完美的配合之後,趙樽麵色鬆緩,夏初七卻累得癱在了椅子上。


    “哎,你長得太帥了。”


    “嗯?”趙樽不明所以。


    “總是看你那張臉,姑娘我太容易犯花癡了,無法專心。”


    說罷,見他黑臉一沉,夏初七咋了咋舌,“怎的,不信呀?”


    輕唔一聲,對於她的“誇獎”,趙樽不動聲色,隻是伸手撥了撥麵前的紅木棋盒。


    “走吧,時辰快到了。”


    這貨就是煞風景!


    眼看屋裏的沙漏一點點落下,夏初七突然放下手裏的棋子,不無歎息地問:“你說你爹那個人的心思,也真是太難懂了。他怎會不考慮太子爺的生死?一來就要致我於死地?可憐的我,好端端一個人,還沒有娶上公主呢,就要成為他的刀下亡魂了。”


    趙樽表情平靜,“放寬心,禍害總會遺千年!”


    “哎我說你這個人,我這都要死了,你也不知道對我說兩句好聽的?”夏初七嘟囔著瞪他一眼,推開椅子走到他的麵前,站定,看他一瞬,突地又蹲身貼過去,抱住他的腰身,連帶聲音也低了下來,“我知道你對自己的棋藝有信心,可是你爹下棋的水平,肯定也是很好的吧?我這新手上路,難免心慌意亂,就算有你在邊上指點,也不曉得結果會怎樣。”


    趙樽皺了皺眉,手心落在她的頭頂。


    “不要胡思亂想,靜心最為緊要。”


    “嗯”了一聲兒,夏初七緊了緊胳膊,把腦袋也貼了過去,放在他的腿上,淡聲說:“爺,萬一我還是輸了,不得不去喝那杯毒酒,那我……咳,我有一句話要提前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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