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醫官,一千兩黃金實在太多。”趙綿澤想了想又說,“除了黃金一百兩,我可以再許你一些喜歡的物什兒。楚醫官喜歡什麽?”


    半眯著眼,夏初七將麵前這個男人,這個傳說中的她的“法定未婚夫”從頭到腳仔細端詳一遍,才翹起唇角來,笑得一雙眼睛像月牙兒似的,就連唇角的小梨渦都跑了出來。


    “除了錢財之外,在下還喜歡一個東西。”


    輕“哦”一聲,趙綿澤目光柔和,在盯住她唇角的梨渦時,失神一下,“是何物?”


    她笑答,“鳥兒……”


    夏初七喜歡鳥兒當然是假的。


    她為什麽這麽說,原因很簡單。這幾日李邈探得原來夏問秋喜歡養鳥,而趙綿澤寵著她,專門在東宮回風院裏為她搭建了一處鳥棚。先前李邈幾次偷偷潛到回風院,都沒有在鳥棚裏見到那隻紅嘴綠鸚哥。於是,夏初七猜測,八成被夏問秋養在房裏了。


    她不好說直接要紅嘴鸚鵡,隻能試探一下。


    不曾想,趙綿澤卻沒有猶豫,親自領了她便往回風院的鳥棚去,說是裏麵的鳥兒由著她挑。這頭兩個人客客氣氣帶了一眾隨從前往回風院,那頭通往回風院的廂房裏,一個小丫頭慌慌張張地推開了門,在夏問秋的耳朵邊上說了幾句,夏問秋蒼白了臉,一屁股坐在廂房窗下的紫藤椅上。


    “殿下都與他說了什麽?”


    “側夫人,奴婢沒敢靠太近。好像聽見殿下說鳥棚裏的鳥兒由著他挑。”


    “他果真這樣說的?”夏問秋仰起的臉更加蒼白。


    “是的,側夫人,殿下親自領著他,往這邊兒來了。”


    夏問秋今兒穿了一身板岩藍色的深衣,頭上綰了個淩虛髻,麵容依舊姣好,可即便上了妝,臉上還是能看出暗沉來,顯然這些日子她沒有休息好,氣色很差。絞著帕子考慮一下,她衝那小丫頭擺了擺手。


    “弄琴,門口守著去。”


    “是,側夫人。”


    弄琴關上門離開了,夏問秋手中絹帕絞得更緊,“父親,楚七肯定就是夏楚。她換了個身份,換了個性子就以為能騙過所有的人。我看她這次回來,就是為了勾搭綿澤的。如今都說她跟了十九叔,我卻偏生不信,當初她那麽歡喜綿澤,說忘就能忘得掉嗎?”


    她問的是麵前的一個中年男人。


    那人穿一件織錦緞的圓領皮襖,右手握了兩個麻核桃,來回地在手心裏搓轉著,眉心皺紋很深,一雙眼睛瞄向窗外的回廊,神色間有著掩不住的陰戾。他不是別人,正是夏問秋的親爹,當朝的魏國公夏廷德。


    “秋兒莫急,待我仔細看看再說。”


    夏問秋點了點頭。


    今兒天放了晴,外麵的天光很好。


    廂房裏,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


    不多一會兒,外麵回廊上緩緩步出一行人來。


    走在前麵的正是趙綿澤與楚七。兩個人侃侃而談,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麽,看趙綿澤的表情,似是很愉悅,楚七麵上也是帶著狐狸一樣的笑容,每說一句,都會撩起眼看趙綿澤,他則是回與她相視一笑。乍一看上去,兩人竟像是多年老友,聊得很是投機。而且每行至回廊轉彎處,趙綿澤必定會先停步,等楚七先行,隨後才跟上去。


    夏問秋其實心知那是趙綿澤對人的禮節,並非因為那個人是楚七。可搶來的東西就不踏實,她心裏無時無刻不像有一團冰水在侵略,隻要夏楚還活著,她都不得安生。


    “父親,你可瞧仔細了?”她出口的聲音有些發顫。


    夏廷德沒有回頭,也沒有回答,靜了許久。


    “父親,到底是不是她?”夏問秋微微不耐,又補充了一句。


    “不像。”夏廷德皺眉,搖了搖頭。


    有了父親的保證,夏問秋懸著的心髒又落回了實處。可接著,夏廷德“咦”一聲,又喃喃道:“就這樣看不太像,可仔細一看,又有那麽一點像。不對,是極像……”


    “父親!”夏問秋低嗬,“到底像還是不像?”


    “像!”


    夏問秋頹然坐下,鎖緊眉頭,像被人架在了火上在燒,臉色虛弱蒼白,眉梢眸底全是怨懟與憎恨,“不管她像是不像,是也不是,父親,這個人不簡單,她定然懷有目的來東宮的。先前她囑咐綿澤不能與我同房,綿澤就真的不再碰我。可您說,男人閑得住嗎?如今,她自己倒是每日都來東宮,還總選在綿澤下朝之時,定是在找機會勾搭他。”


    夏廷德猛一回頭,“還有這等事?你為何不早說?”


    臉上一紅,夏問秋咬住下唇,目光淒淒。


    “父親,這種事兒,秋兒如何說得出口?原我也想著她醫術了得,或許能讓我懷上健康的孩兒,如今,眼看太子爺的病一日比一日好轉,東宮上上下下的人,對她的信任也是一日多於一日,您看綿澤對她也是有說有笑……”說到此處,她像是說不下去了,喉嚨口鯁了好幾下,才忍住眼淚,氣苦地別開臉去,“父親,我這心裏不踏實。”


    屋子又安靜了片刻,夏廷德幽冷冷的眼睛望向了院落。


    “秋兒,你的顧慮很對。你隻要沒有孩兒,在東宮就站不住腳。尤其這個人像極了小七,總是心腹大患。男人的心靠不住,即便如今長孫殿下對你好,你也得多留神兒。”


    停頓一下,他望向夏問秋,“還有,太子爺的病……”


    夏問秋手顫了一下,“如何?”


    “也好不得。”


    夏問秋手一抖,低聲兒道:“父親的意思秋兒明白。如果楚七真把太子爺治好,他又正當盛年,何時才能輪到綿澤?帝王多子多心,往後會不會有變故,也未可知。”


    見她會了意,夏廷德不再多談,手裏的兩個麻核桃轉得更快。


    “這個楚七——留不得了。”


    夏初七原本與趙綿澤聊天隻是為了敷衍,卻沒有料到,一路侃下來,居然還真聊得投機了。趙綿澤從小養在深宮,性子隨和,為人溫文爾雅,在不談局勢、不談那些別扭話題時,他其實也不過就是一個剛滿二十歲的年輕兒郎。


    他滿臉是笑,說起小時候見到十九叔能將一柄寶劍舞得虎虎生風時的豔羨,說起羨慕十九叔能夠大江南北的遊玩見識天下風光的唏噓,一會兒引經據典,一會兒旁征博引,詩詞歌賦,棋風酒樂,很是有一番不同的滋味兒。


    當然,他說的東西夏初七了解不多。可她慣常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抓著三分生,也能說成七分熟,愣是把趙綿澤說得神采飛揚。她越是顯得虛心求教,趙綿澤越是說得盡興。趙綿澤越是說得盡興,她的笑容便越是燦爛。


    “長孫殿下知識淵博,在下今日真是受益匪淺。”


    看著她的笑臉,趙綿澤突然問:“楚醫官似乎總是很快活?每次見你都掛著笑容?”


    “那是,人活著不笑,整天苦著臉,招鬼啊?”


    “可人活著便會有煩心之事,又如何快活得起來?”


    輕笑一聲,夏初七側過臉來,抱著雙臂得意洋洋地瞄著他,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飛快亂轉幾下,突地拿手肘頂了一下他的胸膛,就像哥們兒似的,哈哈一笑。


    “因為我沒有什麽東西可失去,也就不煩了。”


    鳥棚比夏初七想的更寬敞,全木架子撐起來的鳥棚外,蒙著一層素淨的絹紗,在風中搖曳飛舞,鳥棚四周種植的果木在外頭大雪紛飛的季節,居然還能保持著鬱鬱蔥蔥,仿佛全然不知冬日的寒冷,甫一走近,就聽見鳥兒們嘰嘰喳喳聲音,果然是一處極好的養鳥所在。


    “這鳥棚如何?楚醫官。”


    看著鳥棚,趙綿澤好像看著他的王國,語氣有著小小的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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