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的,他從懷裏掏出一個東西來,從桌麵上推到她的麵前。


    “撲爛結束了。”


    麵前的東西,正是她的桃木雕花小鏡。


    夏初七眼睛一亮。她許久都沒有見到這個心愛之物了,幾乎雀躍了起來,飛快的拿在手裏,翻來覆去地看,見它保存良好,沒有絲毫的損毀,還擦拭得特別幹淨,心情無端端好了幾分,還特地拿它瞧了瞧自個兒的臉,發現除了額頭上的傷疤依舊醜陋之外,她的皮膚好像在這些日子的保養後,白了一點點。


    嗯,可以繼續努力。


    她愉快的想著,把桃木鏡放入懷裏,抬起頭來,晶亮的雙眸看著趙樽。


    “謝謝你還給我。”


    趙樽眉頭輕輕一皺,“我準備把他押解回京。”


    “啊,為什麽?”夏初七有點奇怪了,“範從良這個人留不得,你隻要滅了他,那些事情,就不會有人知道了。”


    趙樽的眉頭越皺越緊,眼神慢慢的掃了過來。


    看了她許久,他慢慢的站起身來。


    沒有說話,又打量了她片刻,他才微微拂了一下衣袖,轉身背對著她冷嗬一聲。


    “陳景。”


    “屬下在。”那個無時無刻不跟著他身邊的黑衣男子,從屋外大步衝了進來。和他一起進來的人,還有二鬼和另外兩名侍衛。除此之外,便是一臉不解的鄭二寶和依舊絞著絹帕溫溫柔柔的月毓。


    看到這樣的情形,夏初七若有所悟地勾起了唇。


    她沒有再說話,隻靜靜的等待趙樽說出來。


    可似乎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她才聽得他說。


    “拿下楚七,和範從良一並押解回京。”


    “是。屬下明白。”


    陳景回答的聲音,照常的沒有什麽情緒。


    可是這一刻,夏初七卻覺得刺入肌膚一般的涼。


    看著那個背景,她反常的笑了起來,笑得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會笑得這麽開心,“你哄人,人哄你,哄來哄去哄自己。其實殺了滅口,比押解回京更方便吧?晉王殿下,真正應該被滅口的人,應該是我,而不是範從良。隻要我一死,範從良說什麽都沒有用,殿下你想要的已經得到了,天下人的悠悠眾口,又豈是殺一兩個人能夠堵得住的?即使現在朝廷說那‘千年石碑’是假的,天下百姓也不會再相信,隻會覺得你晉王殿下更加的委屈。”


    趙樽始終背對著她,等她說完,不發一言,大步往外走。


    “站住。”夏初七突然低喝。


    他停下了腳步,依舊沒有回頭,也沒有開口。


    “為什麽?”她問。


    趙樽遲疑著良久不語,背影在她眼裏成了雕像。


    就在她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卻聽見了他冷冰冰的幾個字。


    “河清海晏,時和歲豐。本王要的,從來都不是你想的。”


    那句名言怎麽說來著?不會當裁縫的司機不是一個好廚子。從前夏初七不懂,現在她算是明白了,人活在世上得給自己留幾手,一條道跑到黑的人,準是腦子有泡。瞧瞧,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吧?如今她夏初七腦子上起泡了,有點大,亮亮的,戳破的時候還帶點兒酸味兒。


    不過有幸的是泡破了,不過剩下碗大的疤。


    還是那一間小柴房。


    舊地重遊,地方十分熟悉。


    隻不過心境嘛,此一時,彼一時。


    坐在那柴房裏頭,她莫名其妙就想起她第一次被關押進來時,那人尊貴高冷地進來審問她要小金老虎,結果兩個人打起來,一不小心絆在了地上,她咬到了他的嘴巴,他狼狽得直罵娘……想想他回去後腫成了豬的嘴,還有一臉鐵青的樣子,她當真覺得好笑得緊。


    這一回關押,似乎比那個時候的待遇好多了。


    小小的一間柴房裏,專門為她支了一個小火盆,而上次被她用桃木鏡戳穿的那扇木頭門,也已經重新修繕過了,不會有冷風漏進來,還很是暖和。


    隻是那門還是木頭做的,他也不怕她又跑出去了?


    哦,是了。


    其實驛站有層層的守衛,她根本就跑不出去。


    先前她鑽過兩次的狗洞,不過就是她的一個笑話而已。


    暗自罵了一聲娘,她蹺著二郎腿,懶洋洋地拿了一根細木柴,捅著那火盆裏燒得紅紅的木炭。等柴火被炭火惹得燃起來了,她又在地上蹭滅。等蹭滅了,又去挑逗那炭火。幾次三番地玩耍著,她不知不覺哼起了歌兒來,嘴唇輕微翹著,帶著一絲慣常的嘲弄和不屑。


    想了想,她笑眯眯地掏出懷裏的鏡子來。


    光線太差,她看不清自己的臉。


    揉了揉眼睛,又在臉上拍了拍,確保裏頭是一個笑臉了,她才咧了咧嘴。


    以前她是一個愛臭美的女人,沒事兒也愛在鏡子前擺弄著腰肢想:有一天肯定會有一個男人在她晨起換上軍裝時,從後麵輕輕抱著她,溫柔地說一句“老婆,早上好”,再獻上一個早安吻。可隨著她的年齡一天天拖大了,她也沒有找到那個可以與她同食同寢的人。


    她相親的次數有沒有99+1次,她不知道。


    這個數字是她瞎咧咧出來嘲弄自個兒的。


    相親的那些男人裏,優秀的肯定也有。


    也不是她的眼光挑剔,可真就沒有看對眼的。


    真他娘的!要那時就嫁掉了,應當就不會發生如此倒黴的事了吧?


    想想,其實她不恨趙樽。“恨”這個字,帶了一個心。有心的人才會去恨,沒心的人,也就不懂得恨了。再說了,恨他有什麽用呢?她自個兒抽風懷春怪得了誰?要是以後有機會,她想她肯定得拍著他的肩膀,高聲讚揚一句“哥們兒,玩得一手好牌”。


    捅了一會兒炭火,她實在閑得無聊,又走到門口去,重重拍了拍木板門。


    “喂,外頭有人沒有?”


    “吼什麽吼?”外頭的守衛應了。


    夏初七翹起唇角來,放大了聲音,往門上踹了一腳。


    “老子無聊,再來問候一下你家祖宗,怎麽的?”


    “你——”


    外頭的守衛氣極了,可接下來,又隻剩下了風聲。


    這已經是三天來她第n次問候人家的祖宗了,可那些人或者是忍了,或者是已經習慣了,總而言之,就是生氣一下,也就不再搭理她了,那脾氣好得她真想點讚。


    “進來找老子打一架也好啊?沒血性的東西!”


    夏初七吼了一句,又無聊地回身坐到了炭火邊上。


    其實她清楚,這些人為什麽不敢惹她。因為那個人沒有下命令讓她去死,他們就得把她當祖宗一樣供著,不僅不敢打罵,還得天天好吃好喝的供著。


    想到這裏,她又有些慶幸。


    幸虧那天在清淩河邊上,她沒有色令智昏,告訴他小金老虎已經沒了。她猜測:他如今還不殺她的原因,應該就是沒有找到那隻小老虎。而她現在還能好端端地坐在這裏烤火罵人,也真是虧了那隻小金老虎了。


    她發現,這一輩子,她都沒有這麽英明神武過。


    在人家的美男計之下,居然還端住了。


    “人生最美是軍旅,是軍旅……”


    又哼起了歌兒,夏初七笑眯眯地捅著炭火。忽地又想,要是這間柴房突然呼呼的燒了起來,她燒死在了這裏頭,那人再也找不到小金老虎了,會不會氣得吐血而亡?


    “守衛大哥,我們是奉了爺的命令來的,行個方便。”


    外頭突然響起一道溫婉的聲音。


    “月大姐啊?行行行,馬上馬上。”


    “吱呀”一聲,柴房的門開了。那些見天兒被夏初七問候祖宗的家夥,可能早就已經煩透她了,如今見到有另外的人來讓她罵,都得樂壞了吧?夏初七好笑地哼了哼,蹺著的二郎腿沒有拿下來,斜斜靠在床腳上,嘴角依舊帶著一股子嘲弄的微笑,靜靜等待著那一張漂亮的芙蓉臉出現在麵前。


    “楚七……”


    沒有想到,第一個衝進來的人,卻是梅子。


    這姑娘大概是真的擔心她了,身子還沒有站穩,便蹲下身來,狠狠地抱住她哭了起來,鼻涕眼淚抹了夏初七一身,愣是讓她哭笑不得。


    “你來給我哭喪的?”


    “嗚……”梅子抬起頭來,眼睛紅得像兔子,“楚七,你怎麽樣了?是不是吃苦了?我瞧著你怎麽瘦了一些,這身子骨本就沒肉,再瘦下去都快沒人了。嗚,我一會子再去求爺,求她放你出來,嗚,楚七,梅子好想你……”


    梅子哭得那叫一個撕心裂肺。


    為了她這份認真,夏初七終是收斂了笑容。


    “好了好了,別哭了,老子又沒死?你看看你,本來長得就不好看,再一哭就更醜了,哪裏還尋得到爺們兒?你以為人人都像月大姐那麽好的福分,早早就許了人家,嗯?”


    夏初七那張嘴還是那麽惡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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