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樽放下簾子,麵色冷硬下來,什麽話都沒有再說。


    時人看重尊卑嫡庶,向來都是嫡尊庶卑。可明眼人一看,趙樽雖說是老皇帝的庶出幺子,可他對趙析的態度,看上去滴水不漏,給足了麵子,可實際上卻沒有敬畏的成分在裏頭。可若是不敬重,為什麽他前幾日又特地上錦城府去探望?


    夏初七很是好奇,可這會兒也不敢問。


    之前在馬車上,她一腳把趙樽給踹下了馬車,還撕了他的披風做“傳統衛生棉”。雖然打從那會兒起,趙樽說被她那句“再吼,老子就抽出來還給你”的話唬住了,可也沒有再與她多說一句話,顯然還記恨著呢。


    “爺,還生氣呢?”


    她偏著頭,彎著唇,知情識趣的逗他。


    “到了,滾下去。”趙樽的臉色冷森森,十分難看。


    夏初七笑著“噢”了一聲,瞄他一眼,“你這個人啊,我先前不是說過了麽?我那是沒辦法,什麽叫應急方案懂不懂?!行了,你要實在不高興,等我用完了,你拿去找人洗洗補補再縫起來,說不定還可以再穿三年,氣個什麽勁兒?”


    趙樽的臉色已經黑到了極點。見狀,她不敢再耽誤,躬著身子就準備跳下馬車。可腳剛邁出去一隻,她頓了下又回過頭來,衝他齜牙一笑,把那件披風剩下來的布頭抓在了手裏。


    “這麽好的料子,丟了多可惜?放心,回頭我親自縫補好還給你。”


    “你他娘的還不滾?”


    看來真氣急眼兒了?夏初七死死咬著下唇,憋住沒有笑出聲來,“哧溜”跳下馬車,一直跑到了西配院的門口,才忍不住笑得彎下了腰來。


    好一會,她樂夠了,這才咳了咳,入了西配院,大喊一聲。


    “傻子,我回來了。”


    幾乎是第一時間,就虎生生衝出來一個壯實的漢子。


    人影兒一晃,她還沒瞧明白,就被他給死死抱住了。


    “草兒,你上哪裏去了,我怎麽都尋不到你,還以為你不要我了。”


    “哈哈,沒事了,沒事兒,我這不回來了嗎?”夏初七拍著他的胳膊,像安撫小孩兒似的,好不容易才扯開他的虎背熊腰,編了一個爛到極點的“狼外婆的故事”騙過了他,拽了他往裏走。


    “草兒,你可有餓肚子?那狼外婆有沒有給你飯吃?”


    傻子是個實在人,她說什麽,他便信什麽。可被他這麽老實的一問,夏初七卻忍不住笑了起來,“飽著呢,狼外婆他……鬥不過我,後來他被我氣死了,我才得以脫身。”


    可憐巴巴的“哦”了一聲,等她落屋坐在了床頭,傻子才揉了下紅腫的眼睛,小聲嘀咕,“草兒,我們回村去吧?”


    “為什麽?”夏初七歪著頭打量他,“出什麽事了嗎?不喜歡這裏了?”


    傻子眉頭蹙成了一團,滿臉傻氣,卻是老老實實的回答:“昨日我聽梅子姐姐說,咱們村子裏那口老井裏頭,發現了一塊大石頭……大石頭邊上還有劉家嫂子,就是偷偷摸我的那個劉家嫂子。她,她死了,是被鬼壓死的……”


    夏初七一愣,自然不會告訴他劉氏的真正死因,隻笑著按住他的肩膀坐在了凳子上,安慰他,“劉家嫂子她是個壞人,那是老天在懲罰她呢,你不要害怕。”


    傻子低垂下頭,半天不吭聲兒。


    “我不是害怕,我是擔心。”


    夏初七奇怪,“擔心什麽?”


    “草兒。”傻子沒有抬頭,一個人咕噥,“我兩個回村去吧,我想三嬸娘了。還有,三嬸娘上回和我說過,等回去了,便要替我們兩個張羅成親的事。”


    成親?夏初七心頭突了一下,“傻子,我……”


    她不知道怎麽給傻子解釋,她不想嫁給他。她可以把傻子當成親人,當成孩子一樣來看待,或者說撫養。但她是一個有思想能獨立的現代女性,雖然到了這個時代,也絕對不可能頂替夏草將就自己的愛情和婚姻。


    “你怎麽了?草兒?”


    看著他的懵懂,她還是決定據實相告。


    “傻子,我不能嫁給你。”


    傻子明顯愣了一下,想了好久,才垂下了頭去,訥訥道:“你可是喜歡上晉王爺了?想要做他的媳婦兒?”


    “你聽誰說的?”


    “他們都說……都說你是晉王爺的人。我說你是我的媳婦兒,他們都不相信。”


    心裏酸了一下,夏初七向來嬉皮笑臉,這次卻難得嚴肅的坐在他身邊,像個大家長似的,一點點向他解釋,“傻子,這個事與他無關,我不會嫁給他,我也不喜歡他。但是,兩個人呢,要先有了愛情才能成親的。愛情是什麽呢?好吧,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對你那種……那種好,它不是愛情,你對我也不是,你隻是習慣,懂嗎?”


    傻子搖了搖頭,可憐巴巴的抓住她的手,眼圈兒都紅了。


    “草兒,你不要我了嗎?”


    “傻不傻啊?怎麽可能?兩回事。”


    她如果真的要丟下他,又何苦拖到現在,受那些冤枉罪?


    籲了一口氣,她盯著傻子的眼睛,說得極為認真,“傻子,我雖然不能做你的媳婦兒,但是我可以做你的姐姐,你的親人,你的依靠,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我們會一直在一起,懂了嗎?”


    一聽到這句“一直在一起”,傻子又開心了起來。


    咧著嘴一樂,他嘿嘿笑了,“好。三嬸娘說,一直在一起,便是兩口子了。草兒,我跟你,也是兩口子。”


    夏初七無語了。


    “可是草兒,王爺這裏好是好,就是沒有三嬸娘,我還是想回村去。”傻子偷偷瞄她的情緒,見她沒有吭聲兒,還想要試圖說服她,“三嬸娘她待我極好的,她是個好人。我餓了,她給我吃的,我累了,她背著我跑……”


    像是陷入了某種情緒之中,傻子聲音有些低。可他的話,卻把夏初七嚇了一跳。


    “三嬸娘背著你跑?你這麽大塊頭,她能背動你?”


    傻子搖頭,“不知道。”


    夏初七又追問,“什麽時候的事兒?”


    傻子又搖頭,“不記得。”


    歎口氣,她無奈了,“那傻子,你記得什麽?記得你爹娘是誰嗎?”


    目光出現了短暫的迷離,傻子似乎在努力思考和回憶。


    可最終,他還是搖了搖頭,“我都記不起來了。”


    夏初七更是可憐他了。看來傻子也是搞得家破人亡被逼得沒法子才逃難出來的可憐人。那三嬸娘平日裏看著精明能幹,嘴也利索,卻能無私的把傻子照顧到這麽大,也是不容易。


    想了想,她蹲下身,安撫傻子,“咱們暫時不能走。不過你放心,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帶你離開這兒了。我們不再住那種漏風的房子,不再吃粗麵做的饃饃,也不再有任何人敢來欺負你。再等一段時間,好不好?你乖乖的聽話?”


    “哦,好。”傻子猶豫了一下,又問,“那你還做我媳婦兒麽?”


    問題又繞回來了。


    夏初七想了想,“以後我幫你找一房媳婦兒?漂亮的,能生娃的。”


    “不要,我就要你。”傻子使勁兒搖頭。


    夏初七有一種秀才遇到兵的感覺。好在傻子腦子不太好使,她話題一變,便引開了他的注意力,“傻子,這兩日我不在,你過得好不好?在這裏有沒有人欺負你?吃得飽不飽?”


    “飽。”傻子果然中招,注意力一轉移,就忘記了要娶她做媳婦兒的事,“我這兩日吃得可飽,沒有人敢欺負我,梅子姐姐說,誰欺負了我,殿下便會要了誰的腦袋,他們不敢。梅子姐姐拿來的大白饅頭,好多,還有好香好看的醃蒸肉,梅子姐姐還給我果子吃,她對我可好了。”


    傻子這個人吧,人雖然傻氣了點,但誰真心對他好,他心裏也是明明白白。夏初七聽著他像小學生見到家長一樣,事無巨細的匯報這兩日的情況,聽著那些家長裏短,再想想那棺材板兒,那暴雨洪澇,覺得那簡直就是人間地獄。


    “梅子,謝了啊。”


    等梅子回來的時候,夏初七已經安頓好了傻子,也收拾妥了自己。


    梅子嘻嘻笑,“謝我做什麽?”


    夏初七抿唇一樂,“我家傻子給你添麻煩了。”


    “楚七,你可別跟我生分,你看看,我的臉。”梅子笑著在她麵前轉了一圈,“發現什麽了沒有?”


    她臉上的痘印明顯少了,往日的紅斑也消退了許多。


    夏初七自然發現了,卻故意逗她,蹙著眉頭,“沒啊,發現什麽?”


    梅子是個單純的主兒,嘟著嘴巴,故意不高興地瞄她,“你沒發現我臉上好看了嗎?楚七,這可都是你的功勞,所以我幫你照顧傻子呢,是應當的。再說,傻子人也特別好,他還幫我幹活兒呢,粗活重活,什麽都搶著幹,也沒那麽傻嘛。”


    重重揉了下她肩膀,夏初七眨了眨眼睛,“那,大恩不言謝?”


    梅子小麻雀似的又瞎聊了幾句,才像突然想起來似的,將進屋時帶進來的一個雕花木箱子打了開來,一邊兒拿東西出來,一邊兒笑著說:“楚七,這是月毓姐姐吩咐我給你帶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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