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鬼是趙樽身邊十二個侍衛的其中之一,相較於陳景的內斂穩重,那廝更為奸猾圓潤。一般那種偷雞摸狗,梁上君子之事,都由他去做。剛才東方青玄那一招想利用械鬥引開他們注意力“出晚殯”的瞞天過海,又怎麽瞞得過老謀深算的趙樽?


    可作為一名親王,在“死人大過天”的習俗麵前,他不可能當場讓老百姓開棺驗屍。萬一裏麵沒有人,他就得背上一個不敬死者的罵名。所以,他沒有當場動那棺材。如果不出意外,就在趙樽將計就計拖住東方青玄,以關心他“玉體安恙”的那一會工夫,已經出了城的出殯隊伍,就會落在二鬼的手裏。


    不一會,一個滿臉大胡須,身著破舊直裰的精瘦男子就打馬從城門奔了過來。


    人剛一下馬,他抱緊了拳頭,麵色煞白的單膝跪地。


    “爺,沒有找到人。”


    “沒有?”趙樽眉頭一蹙。


    “是。”看著他平靜的麵色下已然凍結的冰霜,二鬼抱緊的拳頭微微一抖,可語氣還算鎮定,“屬下奉了爺的命令,帶了十幾個兄弟喬裝成打劫的強盜,硬是把送葬隊伍給攔截了下來,卻沒有搜到楚七。”


    “棺材裏也沒有?”


    趙樽聲音越發冷硬,二鬼咽了一下口水。


    “爺,那些人都是崇寧本地的村民,說是要將人送到望叢縣金沙村的祖墳地入土為安。棺材屬下強行撬開了,裏麵確實隻有一具老婦的屍身。我仔細驗過,決不會是楚七。屬下以為,東方青玄做事從不按常理,錦衣衛的情報網又無孔不入,說不定他還留了別的後招兒。”


    趙樽擺了擺手,聲色俱厲,“陳景。”


    “屬下在。”


    “把東方青玄給本王盯死了。”


    “明白。”


    陳景是當今世上第一流的武術高手,對於官途地位並不熱衷,可因緣際會,卻偏是為了趙樽所用。這個人的優點是絕對忠誠,缺點便是偶爾會給人一種遲鈍的感覺。打馬走兩步,他又回頭。


    “殿下,今日之事,都怪屬下辦事不利,讓東方青玄鑽了空子。”


    “不關你事。”趙樽唇角掠出一個似有若無的弧線,臉上無風無浪,隻是摩挲馬鞭的力度似乎重了幾分,“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早晚而已。”


    陳景有點兒不明白,卻也沒再問,大步離去了。另一個自覺“辦事不利”的二鬼略略一抬頭,抓了一把貼在臉上不太自在的大胡須,低低問,“爺,接下來怎麽辦?”


    “繼續嚴查各個官道卡哨,尤其方圓十裏,仔細搜。”


    “方圓十裏?”二鬼急急問。


    趙樽說得極緩,聲音有些冷,“她一定還會留下‘那種’記號,按記號去查。”


    “是!屬下這就去辦。”


    二鬼不懂他家爺為什麽敢這麽確定,隻是應了,調頭去辦差。


    趙樽麵色依然平淡從容,可眉目間卻帶了一抹疑惑。


    他的人馬在沿途必經的官路上設卡設伏,凡是與錦衣衛有關的車輛人馬一個也沒有放過,可以說蒼蠅都不會漏掉一隻,一個大活人要從眼皮子底下溜過去,怎麽可能?


    想到這裏,他眉頭皺得深了幾分,探手入懷。


    懷裏是在一個廢棄的別院房間裏找到的東西——正是楚七之前特製的“眼罩”,它就藏在馬桶的背後,屋子裏也有住過人的痕跡。一路跟蹤下來,沿途岔道上,他們都會搜索到這種類似於“眼罩”的圖標指向。楚七畫得不太明顯,卻與他之前瞧過的圖紙一致。


    那麽,人一定還在崇寧。


    黑眸一眯,他突地拔高了聲音,“二鬼,回來!”


    瘦高個子長得猴一樣的二鬼剛入城門口,聞聲脊背激靈了一下,又“哧溜”打馬奔了回來。


    “爺,您還有何吩咐?”


    趙樽直盯著他,冷冷問,“你開棺的時候,可曾發現異常?”


    搔了下腦袋,二鬼遲疑,“異常?爺,屬下沒有發現。”


    趙樽語氣略重,“仔細想想。”


    思考了一下,二鬼眼珠子轉動著,突然一拍腦門兒。


    “有了。爺,我當時便覺得那口棺材雖然看上去潮濕陳舊,卻是用硬木裹了鐵皮製成的,而看出殯那家人的衣著服飾,不像是使得上那種好棺材的人。但是,侍母至孝是人之常情,傾家蕩產為母治喪也是有的,所以屬下就,就……”


    “愚蠢!”


    趙樽橫他一眼,拍拍馬頭,“前頭帶路,追!”


    “爺您也要去?”


    二鬼還未有想明白,趙樽一人一馬卻已經躍出了老遠。


    “本王要親自去看看。”


    冬日的天氣,晝短夜長。


    不一會,烏雲未散,雲層黑壓壓低下,天色越發暗了。


    崇寧縣通往錦城府的官道上,東方青玄悠然自得的倚在鋪了軟墊的黑漆馬車裏,一隻手握著趙樽贈送的那本《風月心經》,唇角輕彎著,正細細觀看,樣子很是入神。


    突地,不知看到哪個精彩處,他笑了下,輕聲一喊。


    “如風,到哪兒了?”


    如風撩開馬車簾子一角,沒有探頭,隻淡淡說:“回大都督,前方再有十裏便是望叢縣地界了,很快就能與馬千戶他們匯合。隻要一過望叢,就算是離開了晉王的天羅地網。”


    “天羅地網?”東方青玄複問一下,輕蔑的輕笑著,目光一轉,眼神又銳利起來,“你說咱們從清崗出發,一路走得如此隱蔽,晉王為何還是來得那麽快?”


    如風一愣,“屬下不知。”


    東方青玄放下手中《風月心經》,笑得妖嬈,“哎!本座讓一個小丫頭給耍了。”


    “大都督的意思是?”


    “很簡單,秘密就在標記上。”


    如風麵色一變,遲疑了片刻,“回大都督,七小姐每次借口出恭,確實都留下了標記。每一次的標記,也都同樣畫了一隻頭指著方向的烏龜。可標記咱們都抹去了,晉王又如何能查?”


    “烏龜?”東方青玄直視著他,唇角撩笑,“那是她在罵本座呢。”


    如風垂下頭去,“大都督,恕屬下愚鈍,實在不懂。”


    “如果本座沒有猜錯的話,那烏龜的標記是她布的明線,目的自然是故意讓咱們看見的。除此之外,她一定還在暗地裏留下了什麽暗線,應該是一種隻有晉王才知道的東西。不過,幸好在崇寧城外,本座就替她挪了地方,不然就被撞個正著。”


    “不太可能啊。”如風低聲咕噥。


    東方青玄一笑,抬頭輕柔的問他,“如果沒有,那就是本座的身邊有晉王的細作?”


    如風瞳孔一縮,急急跪地,叩首,“大都督,屬下定當仔細查找,揪出那個吃裏爬外的人東西。”


    “本座開個玩笑,你還當了真?”東方青玄情緒不明,看他,“起來吧!”


    又往前走了一段,背後一名錦衣校尉打馬飛奔過來。


    氣喘籲籲喊了一聲“報”,他顧不得地上的水漬,跪了下去。


    “大都督,不好了。”


    “慌什麽?”猛地將書一拂,東方青玄眉梢一挑,“說。”


    那人抹了一下額頭的冷汗,“屬下剛剛得報,晉王親自領了人,又追去了金沙村。他好像是發現了其中玄機。大都督,我們的人,不敢正麵與殿下衝突,可如何是好?”


    “這麽快?”東方青玄一眯眼。


    如風看著他的臉色,突然抱拳跪地,“大都督,屬下有一計。”


    東方青玄笑,“說來聽聽。”


    “上回在驛站,您借機獻了太子妃的河清海晏圖與晉王,以示相交攜手之意,可他不僅沒有任何表態,還有得知寧王受傷後,急匆匆趕往錦城府。那麽,在立儲之事上,他的態度很明顯。大都督,既然不能為己用,何不……”


    如風說到此,抬頭,眸子掠過一抹狠光。


    “何不怎樣?”東方青玄笑問。


    “借機除之——”


    “哦?”東方青玄審視的目光微微一眯,片刻之後才慢條斯理地說:“如風,你好大的膽,知道謀害皇嗣是什麽罪嗎?”


    如風身子一顫,卻堅定道,“大都督,如果隻是天災呢?”


    東方青玄又笑,“天災?何來的天災?”


    “就在金沙村上頭不過幾裏的地方,便是有名的湔江堰水利工程。隻要遇到決堤泄洪,那麽,晉王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而寧王好大喜功,雖有些謀略,卻絕非我等對手。隻要除去手握重兵的晉王,皇長孫也便再無顧慮。大都督,如風願意領辦此事,不論成敗,後果皆我一人承當,絕不會讓大都督為難。”


    東方青玄緊繃著的一張如花俊臉,慢慢的緩和下來,聲音和煦如春風拂麵。


    “如風,你啊,真是深得本座之心,快快起來說話。”


    “望大都督成全如風一片忠心。事成之後,如風願一死明誌。”


    “好端端的說什麽死不死的?”東方青玄笑著俯身拉他上了馬車,親自拿著潔白的絹巾替他擦拭著,“你的忠心,本座自是知道。隻是如今,他還死不得,那個小丫頭更是死不得。”


    如風睫毛眨動得極快,垂著頭,聲音悶了幾分。


    “大都督,恕屬下直言,很多事情都不明白……”


    “譬如?”


    “譬如為何大都督明知道皇長孫在找七小姐,卻又不告訴他此事的真相。還有聖上那邊兒,還有詔獄裏的夏公,又是何意?”


    東方青玄輕笑,“本座自有分寸,來人啦,去金沙村接應馬千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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