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站還是那個驛站,可興許她昨兒半夜出現在趙樽床上的事兒傳開了,她往裏頭一走,每個人瞧她的目光都怪怪的,有幾個小丫頭還毫不掩飾的流露出一股子羨慕嫉妒恨的表情,那眼神兒冷刀子似的,恨不得剜了她的肉。


    放好包袱,她向梅子打聽了一下,便往驛館院去了。可人還沒有走近華堂的台基,就被門口的月毓給擋了下來。


    “楚七,你有事?”


    夏初七著急的偏著頭,往裏看了一眼,“爺在裏頭嗎?我有緊要的事找他。”


    “這……”月毓露出為難的神色,“今兒個從錦城府過來了幾位大人,爺正在裏頭與他們議事呢,怕是不太方便見你。”


    這規矩夏初七懂。她想,早晚都能見上,不急這一會兒。


    她硬是擠出一個笑容來,“行,那我回頭再來。”


    月毓也笑了,“一會兒爺喚我了,我會告訴他的。”


    她是那種經典賢淑的美女,不僅身材有料,說話也斯斯文文,速度緩慢,咬字清楚,顯得特別有教養。可她今兒平和的笑容裏,卻多了幾分不太真切的涼意,瞧得夏初七有點兒發毛。


    看來昨晚上的事兒,讓這位大丫頭生了嫌隙,以為她想要勾搭趙樽來著。


    偷偷翻了下眼珠,夏初七別扭地衝她做了一個新學來的規矩,福了福身,調頭回了西配院的仆役房。今兒梅子也不當值,正一個人在屋子裏研究她帶回來的那些瓶瓶罐罐。


    “喂,別亂動啊。”夏初七製止了她,搶步過去,“瞎摸摸,一會見了閻王爺,不屈死你啊?”


    她唬完了梅子,見她一臉後怕的緊張,又笑哼了下,把為她揀的中藥包拎了出來,讓她回頭熬了喝著,末了再從包袱裏掏出一個小瓷瓶來,指了指床鋪。


    “躺下吧,姐今兒就服務你一回。”


    因了在柴房裏打昏梅子還扒了她衣裳的事兒,夏初七在替她淨臉、敷麵、上藥,還有講解酒刺的飲食防治時也就格外上心。而梅子也是一個話多的主兒,說著說著,竟然把話題扯到了童謠的事來,反倒把夏初七給駭了一下。


    “咋地,這事兒爺已經曉得了?”


    “嗯。”梅子舒服地眯著眼兒,直點頭。


    “他啥反應?”夏初七毫不懷疑趙樽能在第一時間懂得那童謠裏下的軟刀子。


    “沒啥反應。”梅子說完,想了想,又皺起了眉頭,“咦,也是哦,按說,人人都在誇咱爺好,咱爺應該歡喜的啊?”


    對於單細胞生物,夏初七不能向她解釋,稍稍一想,便轉了話題。


    “梅子,你可聽過錦衣衛的指揮使大人?”


    “大都督?”梅子眼睛一亮,便興奮了起來,“那可是出了名的俊美男兒,隻是我沒福分瞧見就是了。”


    梅子說,錦衣衛隻聽命於當今老皇帝,指揮使東方青玄更是位高權重,左軍都督掌錦衣衛事,授太子太保,如今是老皇帝跟前的大紅人。他還有一個貌若天仙的妹妹,前幾年被指給了太子爺做繼太子妃。那太子趙柘快四十了,可他那妹子卻比皇長孫趙綿澤還小兩歲來著。不過等太子爺繼了位,那繼太子妃便是母儀天下的皇後,他也就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國舅爺了。


    說到這兒,梅子突然停頓了一下,壓低了聲音。


    “楚七,還有個事兒,我說與你,你可不許說出去……”


    八卦女一般都喜歡這麽吩咐人。


    夏初七眨巴一下眼睛,“我保證。”


    梅子聲音更低,“我也是聽府裏幾個嘴碎的婆子私下裏傳的,不曉得真假,聽說東方家那個美人兒妹妹,原是要指給咱爺做王妃的。可後頭也不知怎的,那太子妃剛過世不久,萬歲爺就又抬舉了他家……”


    啊?趙樽還有這樣的八卦?


    夏初七笑眯眯的聽著,想著趙十九被他大哥給搶了老婆,覺得痛快了不少。接下來,聽著那京裏的八卦,好笑的,她便哈哈大笑,傷感的,她便假裝苦著臉,把個梅子給糊弄得差點兒把祖宗十八代都交底給她了。然而,卻沒有聽來關於那“七小姐”的事情。


    一整天,她都在驛站裏做些無關緊要的雜物。心裏頭裝著事兒,她一直心緒不寧,迫切的想要見到趙樽。可偏生就這麽奇怪。她不想見他的時候,總能見到。她現在特想見他了,卻怎麽都見不到。


    驛站來的幾位大人,聽說是川陝布政使司的藩台大人,還有錦城府的府台等幾位,趙樽在驛站裏設宴招待了他們,幾個人吃了酒申時才乘了車馬離開驛站。可這些事,夏初七都插不上手,她連趙樽的麵也見不著。


    落晚時,她在院裏掃著落葉,正尋思要不要去玉皇閣堵他,外頭就有人在喊。


    “楚七,有人找。”


    放下掃帚跑到驛站西城門,她一眼便見到了坐在門外石墩上的蘭大傻子。一張黑臉上好幾道明顯的抓痕,身上新製的襖子也破了洞,棉花從那洞裏鑽出來,在冷風裏直晃悠。


    “草兒……”傻子紅著一雙眼睛望她。


    “你怎的來了?”夏初七與幾個守衛打了招呼,衝出去扯住他的胳膊四處查看,“咋的了?誰欺負你了?”


    傻子扁了下嘴,沒敢看她的眼睛,隻搖了搖頭,“我就是想你了。草兒,我去求殿下,求他別攆我走。你在哪,我便要在哪。”


    查看著他臉頸上的傷痕,夏初七語氣重了幾分,“別扯偏的!說,誰打你了?”


    傻子不慣撒謊,在她的威逼下,很快就老實的交代了。


    原來夏初七沒有回鎏年村,村子裏的謠言更多了。有人說她和野男人跑了,有人說她被人睡大了肚子,偷偷落胎搞得翹辮子了,傻子聽不下去,便與人打了起來,村子裏那些個長舌的小媳婦兒不經他打,結果把漢子引了來,幾個圍著他好一頓胖揍。


    看著他狼狽又可憐的樣兒,夏初七與人玩兒命的心都有了。


    “就這樣,沒了?”


    傻子耷拉著腦袋,隻會搖頭,可他閃躲的目光卻瞞不過她的眼睛。


    “說!不然我可不要你了。乖乖說了,我便想法子留你在身邊兒。”


    “我說我說,是,是劉家嫂子,她……”傻子支支吾吾,黑臉有些發紅。


    夏初七狐疑的看著他。


    他嘴裏的劉家嫂子是與範氏玩耍得極好的一個婦人,家裏男人因了範氏的關係去了縣衙裏做捕快,常年都不落家,那婦人平素在村子裏行為就不太檢點。可她會怎麽著傻子?見他說不出來,夏初七牙根一咬,恨得去擰他耳朵。


    “你個悶墩兒,說啊,她到底怎麽著你了?”


    傻子可勁兒歪著腦袋閃躲,被擰了齜著嘴也不喊疼,好久才懊惱的嘟囔出聲兒。


    “她捏我屁股,還,還捏我……捏我的……”


    不用說了,夏初七懂了。她家傻子相貌不錯,體格又壯實,敢情是被那騷蹄子給猥褻了?他媽的!一股子惱意衝上了頭,她卻沒了發火的念頭。


    人吧,越是生氣,越是氣不得。


    幾樁事在腦子裏都過了一遍,她淺眯著眼,勾出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來。


    “來,傻子,我們找殿下去。”


    心裏有了個一箭雙雕的計劃,夏初七腳步快了幾分,就盼著能快點見到趙樽。可正當她拽著傻子的胳膊,步入驛站西城門不遠,就聽得一聲兒略帶酒氣的嗬斥。


    “那誰,給小爺站住。”


    她側眸一望。那男人長得很俊,一雙丹鳳眼兒含著笑,沒有束冠的烏黑長發散在肩上,一襲佛頭青的鶴氅也穿得個鬆鬆垮垮,整一個不著調兒的紈絝樣兒。


    夏初七放開傻子,禮貌地問安,“小公爺好。”


    “小爺我不好。”元祐捏著下巴端端走過來,一雙眼兒淺彎著盯她,“小表妹,兩三日不見,長得越發水靈了。”


    “虧得小公爺眼神兒不好。”


    “嗬……”


    元祐笑得越發風情了。


    “小表妹,那日不是說長大了便要許給我嗎?怎的今兒又與別人勾勾搭搭?”


    夏初七笑眯眯的望著他,“小公爺說笑了,楚七如今也是個男人了呢。”


    元祐低歪著頭,瞧了一眼她那襲青衣直身,摸著鼻子笑了起來,“小嘴兒可真會說話。行,既然你也是男人,那……”說到此,他手臂一搭便攬住了夏初七的肩膀,一句話說得好不風騷,“小爺我最喜歡清秀的小倌兒了。來,親個嘴,我便放你進去。”


    “親個嘴?”夏初七問得眉眼兒俏俏,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將一隻小手回勾上他的脖子,抬頭,咬唇,喃喃笑道,“小公爺,您看這地方也不對,不如改日?”


    元祐笑著望她,“改日?也好。”


    “嗬嗬……”夏初七奸詭一笑,放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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