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趙賤人似乎滿意了,淡淡道,“小奴兒,你可是有話要問?”


    對於這個重口味兒的新稱呼,夏初七還不太適應,先將身上的雞皮疙瘩抖落了一層,才重重哼了一聲,“我想知道,你搞這麽多事,逼我簽了那賣身契,到底需要我替你做什麽?”


    趙樽低低反問,“你不是正在做?”


    “捏肩?按摩?”夏初七拔高了聲音,“我說,你沒搞錯吧?我堂堂的……隻有這點利用價值?”


    視線斜斜剜過來,他深不見底的眸底,有著她熟悉的譏誚。


    “不然呢?用你侍寢?”


    夏初七暗罵一聲“渣”,心下惱火,卻深深懂得,要對付趙賤人,就得比他還要賤才行。嘴角勾著一抹調戲的壞笑,她彎了一雙水汪汪的眼,低下頭湊近了他,“爺,其實我最擅長的不是按摩,而是……”


    不等她說完,就聽外麵馬聲嘶鳴。很快,兵甲鏗然聲裏,外麵高聲傳來一句“報”,接著一個人便風風火火的疾步進來,先行了一套虛禮,再奉上了一方火漆封緘的官文。


    “殿下,八百裏加急,聖旨到!”


    將在外,禮就少。


    跪接了聖旨,遣走驛使,趙樽才讓鄭二寶拆開了漆口,展開裏麵黃澄澄的聖旨來,“奉天承運,皇帝製曰:皇十九子趙樽天資驍勇,果敢有智,盡心邊圉。蓋以三十萬之兵力入烏那如無人,禦製賊寇,搗其匪穴,上安社稷,下慰黎民,朕甚安之……”


    夏初七就站在他邊上,看了個七七八八。


    除了前麵一大堆表彰趙樽戰績的官話,重點就一個——讓他即日回京述職。


    這已經是第二道催回的聖旨了。


    靜默片刻,趙樽把聖旨遞與鄭二寶收納,自己則往臨窗的一張紫檀木羅漢椅上一坐,神色疲乏。侍立在邊上的月毓搶先拿了靠枕過來,給他安置妥帖了才退至一旁。


    華堂裏空氣冷寂,夏初七能感受得到。


    不過,天家大事,與她沒有多大關係,雖然她暫時吃著他家的飯。


    久久,突聽得趙樽低沉的聲音,“小奴兒。”


    被他點名了,夏初七一愣,“在。”


    趙樽眉頭輕蹙著,衝另外幾個人擺了擺手,等他們都退下了,才讓她上前來。


    “爺來考考你。”


    考她?撇了撇嘴,夏初七輕“嗯”了聲,打著蔫兒沒什麽精神。


    他淡淡問,“有一座巍峨擎天的大山,山上猛獸們都想做獨一無二的獸王。為此,他們分成了各個派係,自相殘殺,鬧得醜態畢露。若你也是這山中的一隻猛獸,前有豺狼,後有猛虎,該如何自處?”


    這個例子舉得……


    夏初七想了想,輕輕一笑:“爺,不想做獸王的猛獸,哪有選擇權?”


    趙樽瞟她一眼,“何解?”


    夏初七微微彎唇,一雙晶亮的眸子帶著詭譎的光芒。


    “從古到今,隻有把權利攥在手心的人,才有話語權。比如,你之於我,並非我比你笨,也並非你比我強,說到底,是我不如你有權有勢,不如你有兵有將有耳目,才落得這下場。”


    停頓一下,見他沒有板著黑臉沒吭聲,她緩緩道,“有句話你想必比我更明白。自古皇室之家,父子如君臣……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大膽!”


    趙樽麵色一變,冷冷睨著她。


    夏初七微抬下巴,也鎮定地看著他。可他的眼,深邃,複雜,難解得她完全不知道自個兒這個馬屁究竟拍對了沒有。


    難道他不是想要一個奪儲的充分理由嗎?


    兩個人對視片刻,趙樽冷如冰棱的麵色緩了下來,閉上眼睛,將頭倚在靠枕上。


    “下去吧,以後這種話,再不許說。”


    “哦……”


    夏初七恨恨瞪他一眼,使勁兒齜了齜牙,不曾想他卻突然睜眼看了過來,她的表情便僵在了臉上。好在他像是習慣了她的目無尊卑,隻撐著太陽穴慢悠悠地命令。


    “出去告訴鄭二寶,找孫正業把我的醫案一並交由軍驛遞送京師。就說本王領兵長途奔襲,身心交病,沉屙難愈,雖願竭力遣返,奈何心餘力絀,有負皇上聖恩,待回京之後,再行請罪。”


    丫文縐縐說了一堆,夏初七就聽出來一個事兒——他想裝病,滯留在清崗驛。


    可,他到底是算得太精呢,還是真不想爭皇位?


    曆史上,有不想做皇帝的皇子嗎?


    夏初七悻悻應了聲兒,雖明知道他心情似乎不太好,還是忍不住追問了一句。


    “我家傻子呢?現在我可以見他了吧?”


    沉默片刻,趙樽冷冷看過來,“許一個傻子,你能安分?”


    考慮了一下,她壞壞的勾著唇,在那堆誘惑了許久的果盤裏抓了一顆梨狠狠咬了一口嚼巴著,一低頭,笑眯眯地湊近他的臉,口舌生香。


    “關、你、屁、事!”


    趙樽沉下臉來,冷喝,“梅子。”


    屋外侍候的梅子很快便走了進來,“爺。”


    他沒有看夏初七,隻冷冷擺了擺手。


    “帶她去!”


    朝嚇得哆嗦了一下的梅子擠了擠眼睛,夏初七慢慢退了出來。


    走到華堂門口,她又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斜靠在羅漢椅上那個尊貴冷漠的男人。此時,從窗戶透入的淡淡光暈正好照在他的側麵,讓他整個人沐浴在一種奇特的氛圍之中。半張臉貴氣高華,半張臉陰沉冷暗——而矛盾中突顯出來的,仿佛是一種皇權傾軋之下的無奈。


    又仿佛,他才是一個受了欺負的孤寂之人。


    日頭往西走,水要往東流,就像這命運一樣,它推著你往前,管你是推著,擋著,扒拉著,你還得邁步子。夏初七這個人極懶,最不愛幹的事兒就是“自欺,欺人,被人欺”,所以事到如今,她便順應命運,不求留名史書,但求留得小命。


    “楚七,我想求你個事兒——”


    梅子的聲音低得像蚊子,卻打斷了她的哲理性思考。


    “咋?”


    “我……”瞄她一眼,梅子支吾著。也不曉得為啥,楚七和爺跟前的其他仆役其實沒有什麽差別,一樣的青布衣衫,一樣的布鞋布帶,可她就覺得楚七不一樣。不僅主子爺對她不一樣,就連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那味兒,都好像能令她生出幾分低小來。


    夏初七眯起眼,“很難出口?”哼了聲,一拂袖,她加快了步子,“那便別說了。”


    “哎,楚七……”梅子拉住她的袖子,咬住下唇,“我說,我說。”


    夏初七哭笑不得,真是個小丫頭。


    “楚七,你看我的臉,這幾日也不知怎的,長出好些個酒刺來……我怕月毓姐姐嫌我難看,不許我在爺跟前伺候了,我,我想請你幫幫我……”


    夏初七打量過去。這梅子梳著個丫髻,小圓臉白白粉粉的,十分可愛,可偏偏臉上長了好些大大小小的紅顆粒,確實影響了美觀。狡黠地眨了一下眼,她笑問:“我哪能幫你?”


    梅子嘟起嘴來,“我找過孫大夫了,湯藥也喝了不少,就是不見起色,還越長越多了。孫大夫說他不擅此術,還說楚七你的醫術極好。你,你一定有辦法對不對?”


    辦法當然有。


    可,辦法不是隨便用的……


    想了想,夏初七似乎特別為難的搔了搔腦袋,苦巴巴地說,“這是一種十分罕見的皮膚病,除了我呀,怕是沒有人能治了。可這熬心熬力的事兒,對我有什麽好處?”


    梅子一聽,急了,拽著她袖子就不放。


    “好姐姐,幫幫我吧,以後我都聽你。”


    “這樣啊?”往驛館院那邊瞅了一眼,夏初七勉為其難的歎了一口氣,“可是我信不過你。因為你家主子就是一個大騙子,你也一定是個小騙子。”


    一聽這話,梅子嚇得臉都白了,豎起指頭做“噓”狀,“楚七,這話說不得,要殺頭的。”想了想,她又覺得楚七經常冒犯爺,又咬又罵又打的也沒有殺頭,不由委屈地嘟了下嘴,“爺不會要你頭,卻會要梅子的頭……好姐姐,你說,你要如何才信得過我?”


    夏初七抱著手臂,笑嘻嘻逗她,“行,你罵一句,趙樽混蛋。我就信。”


    “啊?”梅子跺著腳,快要急哭了,“不行啊。我是爺的奴婢,就是爺的人,不忠心侍主的人,是會遭天打雷劈的。好姐姐,換一個行不?換成梅子是混蛋,好不好?”


    看著她又撒嬌又可憐的樣子,夏初七心軟了。


    封建禮教,實在害人。


    可再鄙視,她也無法重塑梅子的三觀。


    壞壞的勾了下唇,她摟著梅子的胳膊,一邊走一邊道,“看你實在可憐,姐就幫你這一回。不過你欠我這麽大一個人情,往後就是我的人了,有什麽小道消息,必須第一個告訴我。懂了沒?”


    這下梅子沒有反對,重重點下頭,“好,我都聽姐姐的。”


    “乖!”笑嘻嘻捏下她的圓臉,夏初七得意一笑,“回頭我去回春堂取東西,就順便給你配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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