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爺冒出這麽一句與身份不符的糙話來,把個夏初七給震懵了。


    隻略略一頓,她眼珠子亂轉一下,又忍不住大笑起來。


    “我說大爺也,您老要早這麽市井一點說話,咱倆說不準早就成哥們兒了,哪裏又有今日?什麽‘師承何人’,‘家在何處’,你那一板一眼的勁兒,酸得我牙痛,直想把你繃著的臉給拔掉一層皮來。”


    “荒唐!”


    趙樽冷斥,臉色已黑如焦炭。


    夏初七哪兒知道,這十九爺自打十幾歲便在京畿兵營裏摸爬滾打,自是跟手下兵士們習得一些市井俚語,粗陋糙話。隻平日裏為了維護皇家體統,他克製得極好。由此可見,她今兒這死纏爛打,真把這位爺給氣得不輕。


    “哈哈哈哈,可逗死我了。”


    不知怎的,他越是發狂生氣搓火兒,夏初七便越想要逗他。上兩次見麵,他火氣再大也總憋著一張冷若冰霜的酷臉,像一副沒有情緒的平板畫,哪裏能像生氣時這麽生動有趣?


    她繼續逗他,“瞧瞧你這個人,這又是做什麽?既然偷偷過來看人家睡覺,又裝什麽君子?這良辰美景的,咱倆不如好生玩耍一回,互相得個樂趣兒,爺,你說可好?”


    “閉嘴!”


    趙樽瞄著她,恢複了冷靜,“你少插科打諢,把東西交出來!”


    夏初七想,他越是上心,越是證明那小金老虎的貴重。那麽她交出來掉腦袋的可能性越大。她可不想剛來這個世界,就這麽稀裏糊塗被人解決了。眉兒一挑,她打趣上了。


    “爺,你到底要找什麽?民女身上有的,你又沒有的東西……”拖長聲音,她憋著悶笑細聲細氣的調戲,還故意走過去,假裝靠近他,“哦,我曉得了。你若喜歡我,拿去便是了。”


    “老實點說話!否則——”趙樽眸底一冷,躲瘟疫般退後一步。


    “否則你拿我怎樣?打我板子?”夏初七抽歪一下嘴角,懶洋洋地歪躺在木板床上,把二郎腿蹺得高高,“依我說啊,世道難,人心險,隻有不老實的人,才能活得長久咧。爺,你說對不對?”


    趙樽眼睛一眯,“你真以為本王不敢殺你?”


    “你不會。”


    語氣放鬆地笑著,夏初七說得十分篤定。這廝隻要沒有拿到小金老虎,一定不會輕易殺了她。她也隻有咬死不鬆口,才能想辦法活下去。


    他看她,表情高深莫測。


    她莞爾一笑,走過去,小手掛在他肩膀。


    “我到有個好主意,你放我出去,付我銀子,我來替你找?”


    趙樽淡定地抬手,慢慢拂開那隻搭在肩上的爪子,將她的眉眼瞧了個仔細,才狠狠捏住她的下巴,凝視著,冷冽的五官慢慢壓下。


    “爺便是這麽好勾的?”


    夏初七腦電波一亮,在他貼近時淺淺的呼吸裏,覺得臉上的絨毛被他的呼吸蹭得發癢,心裏頭小鹿亂撞,縱然她臉皮厚也有點兒不好意思了。


    “咳,誤會。隻是……交易!”


    下巴一輕,他收回手,袖風拂過,隻剩一聲冷哼。


    “你還欠點火候。”


    哢嚓!柴屋門又一次緊緊關上了。


    外麵傳來那個不按常理出牌的男人,對守衛涼涼的吩咐。


    “今夜三更,拖出去活埋了——”


    梆——梆——


    “寒潮來臨,滅燭關門!”


    打更的梆子敲了兩下,二更了!


    透著風的柴屋黑咕隆咚冷得鑽心,牆角恭桶裏的五穀輪回物散發著刺激人上吊的酸味兒,整個空間變得安靜而冷寂。


    數著打更的聲音,夏初七摸索著貼到離恭桶較遠的牆根兒坐下,在黑暗裏托起了下巴。


    難道她估計錯了?


    那隻小金老虎,對賤王爺並不重要?


    二更到了,三更還會遠嗎?


    活埋……


    帶著樹葉枯枝黴味的泥土,一鏟一鏟打在她的臉上,鑽入脖子,掉入她的嘴裏,一隻又一隻的蟲蟻會在她身上爬來爬去,鑽入衣服裏,蟄她的肉……活生生打個激靈,她腳上突然有東西‘嗖’的爬過了過去。


    “呀!”


    騰地跳將起來,她飛快躥到木板床上,在“咯吱”聲中抱緊了雙臂,豎起耳朵傾聽。黑暗裏,很安靜,除了心跳聲外,還有一種“窸窸窣窣”的爬動聲,讓她毛骨悚然。


    不是老鼠,就一定是蛇——


    夏初七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這樣兒的東西。


    賤人!算他狠!


    摸索著掏出桃木小鏡來,她慢慢靠近了柴屋門,終於下定決心——逃!


    “咚咚!”


    她輕敲下牆。


    二更天正是人犯困的時候,外麵的守衛沒有聲音。


    白天她刻意觀察過,守衛是兩人,每隔兩個時辰換一崗。外麵夜巡的兵備情況她還不清楚。不過橫豎都是一個死,大不了穿回去她又是一條女漢子。為了不與蛇鼠屎尿為伴,她用小刀慢慢地切割著木板門。


    很慶幸,今兒它掉到地上,趙樽那貨被調戲了又走得倉促,竟沒有想起收繳它。


    一個四方形的區域被她劃開了,她慢慢拉開了木板。


    嘴角抿起,她撿起地上的一塊石頭,從門洞裏使勁兒往遠處丟去。


    兩名守衛隨即警醒,“什麽人?”


    “你守著,我去看看——”


    一個人的腳步聲遠了,夏初七深吸一口氣,再次抓了石塊兒在手中,一個前滾翻從門洞栽了出去,就地一滾,剩下那名守衛還來不及回神,就被她重重砸中了腦戶穴,“撲嗵”一聲栽倒在了地上。


    回頭看一眼柴房,她就著小刀,在牆上‘唰唰’寫了幾個字。


    “你做什麽?”


    果然,裝逼被雷劈!就在她停頓這工夫,離開那名守衛正好轉了回來,好像沒有明白她為什麽會出現在柴屋外頭,明顯愣了一下。夏初七衝他莞爾一笑,做了個“噓”的動作,然後調頭撒丫子就跑。


    “人犯跑了!”


    “來人啊,人犯跑了!”


    尖呼聲劃破了沉寂的黑暗。


    很快,驛站被火炬照了個通天亮。


    打架夏初七不怎麽樣,可要說跑路的工夫,她那是數一數二的。想當初在紅刺特戰隊那種考核堪稱變態的地方,她十公裏負重越野也不比任何一個男兵差。


    隻可惜——


    什麽驛站啊,它分明就是一座城。房屋一排連著一排,建築麵積十分驚人,最糟糕的是,四周都有厚厚的夯土城牆,將裏麵圍了個水泄不通,守衛嚴密得插翅都難飛出去,更別說後麵還有一串甩不掉的尾巴。


    呼!她扶著膝蓋,吭哧吭哧地喘不過氣兒來了。


    兵器摩擦的鏗然聲越來越近。


    怎麽辦?跑唄!


    左拐,右拐,東穿,西穿,她跑得極快,可那些混蛋就像吃了老鼠藥似的,發瘋一般追過來,追得她都快要跑斷氣了,才終於在城牆墩的下頭,發生了一個狗洞。


    鑽?還是不鑽?


    廢話!臉麵哪有生命來得重要?隻要從這裏爬出去,她的前途就會一片大好,賺錢置屋養小白臉迎娶高富帥,迎來人生的巔峰。一咬牙,她硬是從狗洞爬出了城牆,那個擠喲,擠得她的平胸好像又小了幾分。


    “爺,她跑了!”


    鄭二寶腆著一張圓圓的白胖臉,推門進入內室,笑得快要合不攏嘴。


    趙樽靠在浴桶邊上,輕闔著眼睛假寐,聽了他的話也沒做出太大反應,散漫的姿態褪去了不少平日的酷烈和冷漠。時令辜月,外頭天氣寒冷,內室卻燃著溫暖的炭火。潮濕的空氣裏,浮動著一股子青草般的淡香味兒,在水紋帶出的瀲灩波光裏,他良久才出聲兒。


    “狗洞鑽了嗎?”


    鄭二寶捂著嘴,滿臉快活,尖細的嗓子格外柔媚。


    “爺神機妙算,鑽了,鑽了……”


    “嗯,陳景跟上沒有?”


    “跟上了,跟上了……”


    趙樽似未聽見,在熱湯嫋嫋的霧氣中沉默了好久,突然睜眼看向鄭二寶,那黑眸蕩著粼粼的閃爍,還有一種很少在他臉上見到的狡詐、快意或者說是淡淡的壞。


    “狗洞,還合身嗎?”


    “小是小了點,可那小身子卻鑽得嗖嗖的……”


    眉開眼笑地比劃著,鄭二的手突然頓在了空中,愣住了。


    “爺怎麽……”


    他原想要問一問他家主子爺怎麽連刨個狗洞還關心人家姑娘的身子大小,可在看到他微微紅腫的嘴巴時,哪裏又敢再多問半句?


    趙樽憋他一眼,從浴桶起身,拿了一條大絨巾隨意擦拭了一下長發上的水珠,就著寢衣鬆鬆垮垮地係上袍帶,露出一大片帶著水珠的赤裸胸膛來。


    “有話就說,在爺跟前別扭做什麽?”


    鄭二寶尋思著,隨即換了話兒,嘿嘿一樂,“爺,那範從良是個懂事的,女兒被打了,還巴巴給爺孝敬了五個天仙兒似的大美人兒過來,您看今兒晚上……”


    趙樽掃他一眼,“得了他多少銀子?”


    “哎喲”一聲兒,鄭二寶掌下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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