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著“醫者父母心,醫死不關心”的態度,她很快就拾掇好了他的傷口,又聞了聞老孫頭遞上來的藥膏敷料,塗在他紅腫的傷口上,才一麵用藥水煮過的布條替他包紮,一麵吩咐老孫頭。


    “記好了:三七、生石膏粉,各三錢三分,黃丹、白芷,薄荷各一錢三分,加麝香一錢磨成粉,外敷,一日一換。另外,續斷二錢,生地一錢五,白芨……內服七日,生肌止血,消炎排膿。”


    “姑娘擬的方子,老朽聞所未聞,可否指教一二?”老孫頭看得眼花繚亂,態度也恭敬了不少。


    “祖傳絕學,隻傳子孫!”夏初七瞥一下他頓時僵硬的老臉,接著道,“哎,誰讓姑娘我心眼兒好呢?有個訣竅可以告訴你,像這樣的傷口,你最好用絲線縫合,等愈合再行拆線。”


    “縫合?拆線?”


    看著他一驚一乍的樣子,夏初七醫德也跟著上來了。在時下,由於大夫不懂得傷口縫合,枉死的人不計其數。她好人做到底,把外傷縫合的好處以及注意事項等給老孫頭介紹了一遍,一直說得口幹舌燥,身上的傷痛和不舒坦又卷了上來,才有氣無力地坐回蘆葦稈上。


    “行了,就這樣!給了診金,咱各回各家……”


    她話還沒有說完,隻聽得“錚”一聲,頸子上一涼,一柄利劍就親熱地吻上了她的脖子。那劍身輕薄,光圈如流水的波光,劍尖鋒利,出梢時的劍氣噴薄出來,似乎還閃著幽幽的血光,一看便是殺過人的好劍。


    “說!你到底何人?”


    刀貼動脈,毫厘不差。


    夏初七心跳加速,卻抬頭輕笑,“怎的?恩將仇報?”


    “說!”仍是一個字,那男人有著蛇一樣冰冷刺骨的目光,卻又同時有著勾死人不償命的氣場,兩者詭異相生,讓人即便明知下一瞬就會被他刺穿喉管,也恨不得飛蛾撲火離他更近。


    可夏初七從來輸命也不輸陣。


    “行,告訴你也無妨!我呢,是名醫世家臥虎先生諸葛孔亮的後裔,人送外號‘小諸葛’是也!”


    “胡說八道!”玄黑的織錦大氅如黑雲一般壓了過來,他更近了一步,臉色比殘冬還要蕭瑟,“你不要命了?”


    “難道你沒有聽過諸葛孔亮?太孤陋寡聞了吧?”


    “家在何處?”他話鋒突然一轉。


    夏初七回憶著之前村民們的議論,好不容易搜索到一個關鍵詞。


    “小女子鎏年村本地人士。”


    “師承何人?”


    “家……傳!”


    “鎏年村屬哪個府縣?”


    “……”


    嗤!丫屬狼的嗎?審訊人也能審出剝皮抽筋的勢頭來?


    她可以說從小養在深閨,不懂國事嗎?


    果然說一個謊話要用一百個謊話來圓。鄙視了一下自己,夏初七突然撩唇一笑,遲疑著走近了他,手指輕輕壓住架在脖子上的劍身。


    “這位爺,你對待救命恩人的態度,是不是有點過了?”


    她重重咬著“救命恩人”幾個字,貼他越來越近,近得彼此衣料相擦才停了下來,擺出一副低姿態來,說得既誠懇又無辜。


    “您大冷的天兒跑這種地方來療傷,肯定有不願讓人知曉的隱情吧?我懂。你要殺我,不就為了滅口?放心,我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嘴上縫過線……你要不放心,我發個毒誓好不?!如果這事我再說一個字,就讓老天爺懲罰我一輩子嫁不出去……”


    說著,她手指狀似無意地劃過他的腰身。


    下一瞬,她人已騰空而起,被那王八蛋再次甩在了蘆葦稈上。


    “小丫頭,不知自重!”他眼裏冷光逼人!


    夏初七摸摸屁股,吃痛不已,那家夥卻冷哼著拂了一下衣袍,沒再多看她一眼,走近那匹毛皮油亮的大黑馬,一躍上鞍,便要縱馬離去。


    “喂,你站住!”夏初七撐著身子。


    男人高居馬上,勒韁而立,兩束目光利刃般射來。


    “不殺我了?”夏初七輕踢一腳蘆葦,上前揪揪他的馬轡,攤開了手心,笑容爬滿了臉,“我這麽賣力治傷,不給點兒診金就走人?”


    “你治過誰的傷?”


    冷颼颼的視線,凍得她渾身一寒,“不就是您啊?”


    他似是而非地“唔”了一聲,“爺有傷?”


    這個這個……


    想到剛才發過的毒誓,夏初七笑容僵硬了。


    不能說!絕對不能說出來……


    “不過……”他沒有表情的冷臉兒,突然一鬆,“我原是該好好酬謝你的。”


    夏初七眼睛一亮,這貨終於良心發現了?


    那跟他要多少銀子合適呢?也還不知道現在是哪個朝代,大抵要多少銀子才夠她過上揮金如土的土豪生活?要不要幹脆把他連人帶錢一起收下,這樣比較公道合理?


    美夢還未醒,鼻子裏突然鑽入了一股子夾雜了青草和中藥的淡香味兒,而他冷冰冰的臉從馬上低下時帶來的壓迫力,無異於烏雲罩頂。


    “可爺聽你口音,並非我朝人士,倒像朝廷正在緝拿的北狄細作。”


    夏初七瞪大雙眼。


    “冤枉啊喂,有我這麽漂亮的細作嗎?”


    他掃過她的臉,麵色沉了下,眼睛裏掠過一抹怪異的光芒。


    “亂世用重典,隻要形跡可疑,一律不審入獄!而且舉報細作,官府賞銀至少一百兩。爺如今饒過你,又該如何計較?”


    頭皮一陣發麻,夏初七恨恨咬牙。


    “哦?瞧大爺您這意思,不是合該我欠你一百兩了?”


    她不過諷刺一句,哪料他會順著竿子往上爬。


    “罷了!區區一百兩……”


    啊!?夏初七有些不敢相信,卻聽他麵無表情地說:“欠著罷!”


    馬嘶聲飄遠了,等夏初七從殘酷的現實中回過神來時,蘆葦蕩裏,風兒吹得像在嗚咽,那兩人兩騎早已走得無影無蹤。


    他個先人板板的,真賤!


    虧得那混蛋穿得那麽高端大氣有格調,長得那麽尊貴英俊有檔次,怎會是一毛不拔的鐵公雞呢?夏初七恨得要命,可再一想,沒了錢,總比沒了小命兒要好。


    而且嘛……


    “啦啦啦啦……”


    她揚唇一笑,得意地倒在蘆葦稈上,高高揚起左手。


    一隻黃金做成的小伏虎,栩栩如生的在她掌中,閃著令人垂涎的光芒。


    “嘁!老子是那麽好欺負的人麽?”


    這小玩意兒是她剛才與大冰山“曖昧”時,順手牽羊拿的,權當他孝敬自己了。


    應該能值不少銀子吧?


    舒坦的把玩在掌心,夏初七覺得有了錢墊底,這個陌生的世界又美妙了不少。唯一的遺憾就是早知如此,她就應該多準備一些有用的東西,那她就在這個世界大開金手指,縱橫無敵的欺負古人了……


    “咕嚕——”


    肚皮不客氣的呼喚,打破了她稱霸天下的幻想,不得不考慮起現實問題來。貼身放好小金老虎,她小心翼翼掏出桃木雕花小鏡,準備仔細看清楚自己闖蕩世界的容貌資本到底有多少。


    嗯,年紀約摸十五六歲。不錯,賺到了!


    嗯,五官小巧,長得還算嬌靨秀氣。還行,勉強過關!


    嗯,胸前平了點,不過好在年紀小,還有得長,她有的是時間打造成波濤洶湧。


    嗯,從事過生產勞作的皮膚粗糙暗淡沒有光澤,生活條件太差導致麵黃肌瘦。這也沒多大關係,她有的是辦法折騰這張小臉兒……


    哼著小曲兒,她扯了一根蘆葦叼在嘴上,慢悠悠撩開了遮額的劉海。


    “媽呀!”


    驚恐地看向鏡子,她失聲尖叫!


    在劉海掩蓋下的左額角上,竟然有一個像現代人文身一般的東西——針刺蘸墨“賤”字。不僅生生破壞了整張臉的美感,還直接就為她貼上了“矮窮銼”的標簽。


    她依稀記得,臉上刺字被稱為“黥刑”,一般用來懲處大奸大惡。


    想那夏草一個天高皇帝遠的小村姑,怎會受這樣兒的刑罰?


    靠,醜死了。


    傾國傾城沒指望了,她的人生還有什麽樂趣?


    尤其想到就在不久前,她還腆著這張死人臉衝那男人放電,假裝風流騷年對他出言調戲,她就忍不住胃裏翻滾,哀嚎著捂了臉滾進了蘆葦裏。一直等到一大群提了扁擔的村民湧過來。


    “快看!族公,找到了!她在那兒,夏家娘子在那兒……”


    夏初七沒有睜眼,懶洋洋的躺在地上尋思,以她目前的體力,在這麽多人麵前,怎樣才能逃出生天?


    “草兒,不怕了!晉王爺打了大勝仗,你沒事了……”


    一隻熱乎乎的手摸上她冰冷的臉,抽噎著“叭嗒叭嗒”直掉眼淚兒。


    晉王打了勝仗,她沒事了?


    蘭大傻子有邏輯缺陷的話,夏初七沒有搞明白。


    不過不管為了什麽,能鬆一口氣也是好的。


    緊繃的神經鬆懈了下來,她唔了一聲兒,無力地疲軟在蘆葦稈上,再沒了精神。


    “草兒!”


    蘭大傻子爬在那裏,把身上唯一的破爛襖子脫下來裹住她,光著膀子嗚咽得更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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