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雲湧,雨勢越來越急。


    三人相伴來到畫舫上,雨太大砸得油紙傘啪啪作響,冷竹見此也沒有敲門,把門推開讓兩人趕快進去避雨。


    薑怡表情不喜不怒,本來是想做出大婦見新人的模樣,試探一下太妃娘娘,哪想到進門就瞧見一襲龍鱗長裙的上官老祖,曲腿坐在榻上。


    上官老祖在修士心中是神一般的存在,左淩泉見多了都能下意識端正姿態,薑怡自不用說,被驚得一抖,差點掉頭退出去。


    不過湯靜煣可不怕上官老祖,瞧見屋裏的死婆娘,也是愣了下,繼而眼前一亮,開口道:


    “死……玉堂,你也在啊。”


    薑怡見此也隻得小心翼翼進入了畫舫,仔細看去,卻發現有點不對。


    上官老祖坐在畫舫上,身體紋絲不動,好似時間都靜止了下來;皇太妃娘娘閉著雙眸,枕在老祖的大腿上,寧靜酣睡。


    桌子上的白貓倒是醒了,翻過身來,先是看了眼蹲在湯靜煣肩膀上的團子,然後悄悄把自己裝小魚幹的盒子,挪到了肚子下麵藏著。


    隻可惜,這小動作沒騙過團子銳利的小眼睛,直接撲騰過去,開始“嘰嘰嘰~”騙吃騙喝。


    湯靜煣見兩個人好像在修煉,貿然打擾不好,沒再言語,招呼團子一聲,想和薑怡一起退出去。


    不過檀香的效果已經過去了,上官靈燁聽見聲響,蘇醒了過來。


    “嗯……”


    在老祖的幫助下,上官靈燁這一覺睡得很香,連臉上的氣色都恢複大半,看起來精神了許多。她睜開眼簾,看到站在門口的薑怡和靜煣,可能是剛醒來有點迷糊,開口就是:


    “你們完事兒了?”


    完事兒了?薑怡聞聲表情一僵,明白這話的意思,但又不能表現出來,隻能做出模棱兩可的模樣,回應道:


    “嗬嗬……嗯,娘娘休息得如何?老祖這是?”


    上官靈燁徹底清醒,反應過來方才的問題,暴露了自己聽牆根的事兒。她當作什麽都沒發生,回頭看去,驚覺靠著的枕頭是老祖大腿,連忙做出恭敬模樣:


    “師尊,我……誒?師尊好像神魂出竅了。”


    “是嗎?”


    湯靜煣見識過老祖的神出鬼沒,靜止不動還是頭一次見,她走到跟前,仔細打量上官老祖精致到無可挑剔的麵容,還用手在眼前晃了晃。


    此舉明顯對老祖有點不敬,但湯靜煣和老祖很熟,連上官靈燁都不了解她們之間的關係;老祖雖然神魂出竅,本體還是有感知的,既然沒抽湯靜煣兩下,說明不在意。


    上官靈燁見此也沒有製止湯靜煣,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活動脛骨:


    “師尊找左淩泉有事,應該是帶著左淩泉出去了……好久沒睡這麽熟了,感覺身體都輕了幾兩。”


    雙手舉過頭頂伸懶腰,導致袖口滑下,金鐲子和翡翠鐲子都漏了出來。


    薑怡把卷宗放在了書桌上,回頭瞧見顯眼的‘左家兒媳傳家寶’,本來就複雜的眼神,更加複雜了。


    她走到跟前,幫上官靈燁整理了下睡得有些亂的發髻,看似不經意的掃了眼鐲子:


    “戴兩個鐲子,看起來是有點不搭;翡翠鐲子是左伯母送的,俗世首飾,磕磕碰碰容易弄壞……”


    上官靈燁昨晚能聽見閨房裏的聲音,自然也偷聽了書房裏的談話,知道薑怡心裏的想法——薑怡估計也猜到她能聽到,那番向左淩泉抱怨委屈的話,說不定就有說給她聽的意思,不然最後不會點到為止。


    以前上官靈燁剛拿到鐲子的時侯,得知‘鐲子代表是左家承認的正房兒媳’時,曾作勢要取下來給薑怡,被薑怡拒絕了,因為那時侯薑怡把她當作皇太妃;現在薑怡忽然又開口提起這事兒,還有讓她取下來的意思,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上官靈燁放下手,摸了摸鐲子,含笑道:


    “左伯母送的東西,我自然注意著,不會磕壞;至於不搭配,我覺得還行……”


    這一句話,隻說表明了一件事——不想交‘龍頭棍’。


    薑怡眨了眨眼睛,笑容沒變,眼神卻有了細微差別,正想繼續拉扯,忽然聽見背後傳來:


    “讓我看看。”


    剛剛還在逗老祖的湯靜煣,似乎被這些女人間的話題吸引,回過身走到跟前,摸了摸翡翠鐲子:


    “首飾講究多,要依照氣質來搭配。太妃娘娘貴氣,佩戴金器更能襯托氣質,公主也是如此;像我和清婉,就沒那股自幼熏陶的雍容貴氣,所以很少戴金器。


    “這翡翠鐲子,是江南那邊的款式,比較適合溫婉保守的女子,寓意是‘持家守業’,俗世煙火氣比較足……”


    上官靈燁和薑怡,都是自幼埋頭修行,而後坐鎮要職,論起俗世首飾的講究,哪裏說得過湯靜煣這種市井小富婆,聽了半天硬沒接上話,不過意思倒是聽出來了:


    你們戴著不合適!我戴著合適些。


    果不其然,湯靜煣柔聲講解片刻,就拉起袖子,把白如嫩豆腐的手腕,放在了翡翠鐲子旁邊對比。


    修士修行到金身無垢,身上已經沒有雜質,皮膚會異常細嫩;但體形不是雜質,再怎麽修行都不可能變形,隻會越來越趨於完美。


    上官靈燁冰肌玉骨,肌膚肯定好得出奇,但體型比較纖長,屬於高挑苗條的類型。


    湯靜煣則不同,珠圓玉潤,手腕不能說粗,而是很有肉感,用俗世的話來形容,就是很有福相好生養,戴翡翠鐲子確實要更貼合氣質,感覺就和量身定做的一般。


    薑怡在旁邊看著,覺得如果不出意外,湯靜煣接下來就要說戴著試試,然後愛不釋手,提議‘拿團子換鐲子’什麽的。


    上官靈燁說不定還真會答應!


    這鐲子在上官靈燁手上還有可能弄回來,到了湯靜煣手上,結果就不用說了。


    此時吳清婉不在跟前,薑怡勢單力孤,麵對兩個女人顯然有些難以招架,想把局麵搬回來卻沒有合適的由頭。


    好在冷竹善於察言觀色,看出了三個女人之間忽然爆發的混戰,眼見公主勢危,連忙插話道:


    “我覺得金配玉要更好看些,不張揚又雅觀,公主和太妃娘娘戴著很合適。”


    薑怡順勢道:“是嗎?我對首飾了解不多,也就隨便說說。”


    上官靈燁見此,自然是借坡下驢,笑道:


    “湯姑娘對玉器挺感興趣啊,我這裏還有幾件玉器,隻是很少戴……”


    說著收起手,準備從玲瓏閣取首飾。


    湯靜煣想要的是鐲子,又不是首飾,見這倆人達成共識先排擠她了,搖頭笑道:


    “我很少戴首飾,就是瞧見家鄉的物件,比較懷念。罷了,不說這個了,老祖這麽坐著沒事吧?外麵雨大,要不要給她搭條毯子……”


    ……


    ------


    垂花門外。


    吳清婉撐著小傘,在院牆下的過道來回踱步,指尖電光環繞,自顧自地研習著雷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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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雨天一個人在這裏散步,自然不是因為閑情逸致。


    昨天晚上‘修煉’的時侯,吳清婉被三個人折騰的不輕,薑怡和湯靜煣起哄,左淩泉也不知心太人,怎麽羞人怎麽來,她都忘記擺出了多少姿勢。


    常言‘泥菩薩也有三分火’,吳清婉再柔婉的性子,被逼急了也會反擊不是;最後她玩不起,就向左淩泉投了降,言聽計從開始折騰薑怡,還讓靜煣幫忙搭手。


    薑怡半步靈穀的修為,哪裏鬥得過她們,被欺負得哭哭啼啼,她還沒護著。


    按著薑怡的性子,白天肯定找到這當姨的算賬,要是不躲起來,準被數落得抬不起頭。


    至於畫舫裏的火藥味,吳清婉是家裏的萬年老二,有薑怡在就不好意思去爭鐲子,自然不關心,當然她也不知道。


    就這麽在院牆下徘徊良久後,未曾瞧見冷竹跑來叫她過去,倒是聽見院牆外麵有些許響動。


    噠噠噠——


    雨滴砸在傘麵上的聲音。


    吳清婉回過神來,走到門口看了眼。


    宅院在俗世城池,外麵就是尋常巷子,大暴雨時沒有百姓走動,隻有一個身著夏裙的圓臉姑娘,背著一把鐵琵琶,站在院牆外麵。


    小姑娘個頭不高,踮起腳尖探頭,看起來是想察看院子裏的情況。


    聽見開門聲響,小姑娘連忙做出了閑逛的模樣,往門口走來,遙遙招呼道:


    “吳姐姐,你怎麽未卜先知出來了?我正準備敲門呢。”


    謝秋桃道行比吳清婉高,按理規矩,吳清婉得叫對方一聲仙長。不過謝秋桃麵向實在太小,吳清婉以長者對待十分古怪,也就計較那麽多:


    “謝姑娘早。淩泉他們昨天剛回來,不過現在出去了;太妃娘娘還在屋裏。”


    “是嗎?他們沒事吧?”


    “安然無恙,讓謝姑娘操心了,外麵雨大,進去說吧。”


    吳清婉和謝秋桃不太熟,不過那天在海上見過一次,前兩天謝秋桃也來過,對這姑娘影響不錯,抬手示意她進屋說話。


    隻是謝秋桃持傘站在門口,猶豫了下,並未進去,而是道:


    “上次從海上回來,上官尊主點火了我一二,讓我去北方找機緣,我擔心左公子他們安慰,一直沒動身;他們安然無恙就好,我也得出發了。”


    修行就是如此,永遠都在路上。吳清婉想要挽留,但耽擱了人家修行不太好,而且也沒借口挽留,當下隻能道:


    “既然是上官尊主的意思,姑娘就放心去吧,路上還是要小心。”


    謝秋桃和左淩泉交情也不深,但彼此算朋友,下次再見也不知什麽時侯,她猶豫了下,從懷裏摸出了一塊天遁牌,和吳清婉互留了聯係方式,才撐著小傘孤零零往巷子外走去。


    吳清婉在門口目送,看著一個小姑娘獨自闖蕩修行道,心裏難免有點唏噓。


    修行中人大多獨來獨往,如雨中浮萍,飄到哪裏是哪裏,有幾人能像她們一樣,有值得信任的依靠陪在身邊攜手同行。


    霹靂——


    謝秋桃的身影快要從巷子口消失時,海外的天空忽然劃過一道雷霆,電光照亮了整個海麵,繼而又是一道。


    吳清婉轉眼望向海麵,可見那邊雷雲滾滾、天威浩瀚,卻看不清細節,隻聽見遠處傳來一聲:


    “左公子入幽篁了呀,真厲害……”


    回過頭時,舉著紙傘的小姑娘,已經不見了蹤影……


    ------


    九洲極北,雪峰之上。


    古老的建築巍峨屹立在山巔,但缺了弟子,再宏偉的建築也難免看起來死氣沉沉。


    侯玉書在這裏住了下來,修養體魄的幾天裏,從旁人口中得知了這裏叫‘玉淨仙宗’。


    不過往年屹立在玉瑤洲山巔的顯赫豪門,如今早已經沒落,人煙稀少;能看到的都是招攬來的‘供奉’,幫幽螢異族跑腿辦事,獲取那些往日求之不得的機緣。


    侯玉書往年全在行善積德,從不認為自己是邪魔外道,隻因血仇不得不報,修煉成妖的事兒又東窗事發,才被迫投身幽螢異族,心裏其實瞧不起這些人。


    在這裏住了幾天,侯玉書發現幽螢異族的上層,和他想象中差距很大,為人處世看不出窮凶極惡的地方,甚至有些人很麵善風趣,得知他從玉瑤洲而來,專程跑來噓寒問暖了解玉瑤洲近況,還說起當年在玉瑤洲某某地闖蕩的事兒,甚至提起了如今還在世的玉瑤洲老友。


    但‘知人知麵不知心’,這些人背地裏如何,根本沒法了解。


    修養幾天,傷勢得以恢複後,接侯玉書過來的老者,又到了修養的洞府,讓他前往後山麵見那位梅老祖,說是要收他入門。


    侯玉書已經到了幽螢異族的地盤,沒得選,跟著一起來到了雪峰之巔,一座冰封的洞府之內。


    宗門很大,路上看不到半個鬼影,溶洞內也是如此,裏麵隻擺放著很多冰棺,冰封著各種人與物。


    侯玉書一路看過去,冰棺裏的人男女老少皆有,都很陌生,但有氣息波動,明顯不是死人,隻是在長眠。


    侯玉書本以為這些是宗門裏閉關修行的弟子,可走到一具冰棺的旁邊時,身體卻猛地一震——裏麵裝著一個女子,雖然年紀有點大了,眼角已經有了皺紋,但侯玉書依舊認出了女子,曾經在玉瑤洲的海邊有過一麵之緣,映像很深。


    “這……”


    侯玉書麵露不可思議,左右看向溶洞,繼而瘋狂地在數個冰棺裏尋找起來。


    隻可惜,侯玉書還未曾找到,一道空靈的女子嗓音,就從溶洞深處響起:


    “好好修行,你要找的東西,以後自會給你。”


    “她怎麽在你這兒?”


    “玉瑤洲不乏我的徒子徒孫,要救一兩個無名小卒很容易。”


    “你以這些人為要挾,逼迫正道修士為你所用?”


    “是我逼你過來的?”


    “……”


    “沒有我,他們都已經鬱鬱而終,或者死在了他人手裏。我隻是給投靠我的人,一個解開心結的機會,你不要這機會,大可自行離去,沒人攔著你。”


    侯玉書沉默無言,片刻後,拱手一禮:


    “晚輩侯玉書,拜見前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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