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灑下,透過層層疊疊的樹葉,漏到青石小道上,變成了隨風搖曳的斑點。


    黑衣男女,相伴走向林園深處,遠處廣場的喧囂仍在繼續,彼此兩人卻已經久久未曾言語。


    吳清婉氣質依舊端莊知性,但柔雅的臉頰上的愁色卻遮掩不住,眉梢緊鎖,也不知轉瞬間考慮了多少東西。


    左淩泉走在身側,幽蘭暗香隨著春風飄到了鼻尖,卻也沒心思欣賞眼前的美人美景。


    他方才已經察覺到國師出了問題,薑怡和他說過此事的嚴重性——隻要國師有恙,棲凰穀的五位師長必然失去目前的位置,更有可能把薑怡,甚至是小皇帝都給一起拉下台。


    這些事和左淩泉沒有直接關係,但牽扯到了他的身邊人,他不可能不關心。


    跟著在青石小道上走了一截後,左淩泉還是先開了口,柔聲道:


    “吳前輩,國師大人到底如何了?”


    吳清婉抿了抿嘴唇,隻是搖了下頭,並未言語。


    她加快腳步,把左淩泉帶到了園林之間的一處假山旁;抬手按在假山的青石上,麵前的石頭緩緩移開,露出了一條通向地底的道路。


    左淩泉見此沒有多問,跟著吳清婉一起進入了地底。


    地底通道,位於棲凰穀正中,其內靈氣濃鬱,但空氣中也彌漫著些許藥味。


    左淩泉跟在吳清婉後麵,來到通道的盡頭,入眼看到了一間石室——石室和水簾洞造型一致,牆上掛的是棲凰穀曆任祖師。


    正中的石床上,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平躺在上麵,瘦骨如柴、皮膚蠟白,老得已經看不出麵貌,如果不是皮肉尚在,被誤認為骸骨也不足為奇。


    石床周邊懸浮這幾張白色符籙,彼此串聯顯出青色流光,旁邊還放了一堆白玉銖,想來是一個陣法。


    雖然看不出原本麵貌,但能躺在這裏,必然是國師嶽平陽。


    左淩泉神色鄭重了幾分,走到跟前,抬手先行了一禮。


    國師嶽平陽,左淩泉自幼在青合郡便有所聽聞——據傳至今已經快一百五十歲,守護了大丹朝近百年,無論功勳還是威望都無人能及,這點從嶽平陽消失兩年有餘,至今都沒有修士敢妄動,就能看出一二。


    吳清婉走到石床旁邊,在地麵的蒲團上側坐,眼神示意左淩泉也坐下。


    左淩泉坐在蒲團上,看著已經是風中殘燭的國師,也不知該作何言語。


    吳清婉眉宇間帶著哀意,醞釀稍許,才柔聲說起了過往:


    “師父是大丹將門出身。當時棲凰穀傳承不到百年,穀內就隻有一個靈穀修士坐鎮,時長便有野修、凶獸入境禍害百姓。師父心懷大義,為了根絕禍患,踏入修行之門,二十歲出大丹,拜入了驚露台,一去就是四十年……


    ……師父的天賦其實很好,甲子之齡便到了靈穀六重,步入幽篁毫無懸念;但師父修行之初就不是為了長生,哪怕驚露台長輩再三挽留,還是決定出師,回到了大丹……


    ……大丹朝靈氣稀薄、物資貧乏,根本沒法支撐靈穀六重修士修行;師父也不願朝廷以舉國之力,供養他一個人,修為就此停滯不前,一停就是近百年……


    ……在此期間,師父收了五個徒弟;本來四師兄有機會接班,但四師兄出去一趟,不小心得罪了人,在九宗挑選門生的擂台上,被打成了殘廢……


    ……眼見四師兄大道斷絕,師父又收了我為弟子,想讓我繼承衣缽;但我還沒出師,師父的身體便每況愈下……


    ……師父搏殺一輩子,留下暗傷無數,修為又停滯太久,已經快到了大限;我們幾個都不成器,師父怕他死後,大丹再起亂局,隻能閉關強行破境延續壽數,可惜……”


    吳清婉說到這裏,不再言語,眼中隻剩下傷感。


    左淩泉早聽說過國師的事跡,心中一直欽佩,此時自然也一樣。


    但敬佩是一回事兒,實際情況又是一回事兒——隻要國師不在,就沒人能震住四方宵小,如果不想辦法解決,而是這樣瞞著狐假虎威,遲早毀了國師往年攢下的清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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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淩泉雖說有點不忍,但還是說道:


    “此事,為何不告訴薑怡?”


    吳清婉搖了搖頭,幽聲道:


    “不想讓薑怡為難。師父不如往昔,朝廷哪怕念著師父的功勳,為了太平著想,也會另請高明換人……


    ……我知曉薑怡的性子,於公,她必須換人。但於私,薑怡由我帶大,和棲凰穀感情深厚;隻要國師換成外人,從上到下基本上都會換一遍,我們幾個師長、還有嫡傳弟子等等,都會淪為外門,在別人手上討口飯吃;我們落到這般境地,薑怡心中肯定不忍,若是告訴了她,她無論怎麽做都會生心劫,以後大道可能就斷了。”


    左淩泉明白意思,國師換人,可不光是換個掌門那麽簡單。一朝天子一朝臣,新掌門上位,像是白玉銖、天材地寶等等資源,肯定優先給自己人。而修行中人沒了這些資源,還怎麽往上晉升?


    左淩泉思索了下,搖頭道:“可是紙包不住火,這樣瞞下去遲早會瞞不住。今天程九江如此放肆,必然已經猜到了國師大人身體有恙,幾位師長可有解決的法子?”


    吳清婉憂心忡忡,便是因為這個,她幽然一歎:


    “程九江連前往九宗的名額都不要,也要試探國師虛實,可以說是料定師父不如往昔,即便今天逼走了他,過些時日肯定還會來找茬。我們師兄妹幾個,都不是程九江的對手,他什麽時候硬來,我們估計就什麽時候被掃地出門,能有什麽法子。”


    左淩泉琢磨了下,卻也無可奈何。國師本就該強者擔任,已經才不配位,還站著位置不走,大義上便說不過去,程九江自己過來合情合理,薑怡都沒理由徇私護著棲凰穀。


    吳清婉手兒疊在腰間,猶豫了下,看向左淩泉:


    “現如今,想要保住棲凰穀,隻能是再出現一個能獨當一麵的人;往日送出去的弟子,要麽修為不夠,要麽早已失聯;即便修為夠、能聯係上,人家不願放棄大道回來,我們也不能強令,這樣反而壞了彼此的香火情。”


    左淩泉瞧見吳清婉稍顯幽怨的眼神兒,沉默了下,略顯無力:


    “我才煉氣十二重,再厲害也坐鎮不了大局,如若不然,誰敢在棲凰穀造次。”


    吳清婉側過身來,和左淩泉麵對麵:


    “其實也不用你在棲凰穀當掌門。你隻要努力些,修行快些,在外麵打出自己的名聲,大丹朝的修士便會忌憚你。這樣一來,棲凰穀即便被強占了,你以後還是能把祖宗基業拿回來,就怕你沒這個心意。”


    左淩泉一愣,他坐正了些,認真道:


    “我的為人,吳前輩莫非還不知曉?隻要入了棲凰穀,力所能及之下便會不留餘力照拂;不過現在說這些也是空口白話,我修行再快也需要時間,解決不了目前的問題。”


    “你有這個心就足夠了。”


    吳清婉眼神稍顯柔弱,手兒放在袖子裏,猶豫了許久,才慢吞吞地拿出來,手裏放著一枚玉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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