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能主持把撚著佛珠的手舉回胸前,笑道:“隨緣不變,不變隨緣。”梁四海若有所思地走出般若寺,跨出山門的時候險些絆了一跤,仿佛失魂落魄一般。


    善緣。惡緣。


    隨緣不變,不變隨緣。


    能媚我者必能害我……


    陸天長讓陸大江盡快回來,陸大江卻不著急。好不容易進城一次,一定要好好玩個夠。再說,陸大春答應帶他進城嚐嚐城裏女人的味道。這小子現在成了廢人,自己可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隻是,他一大早就坐車過來,現在已經快到中午了,肚子餓得咕咕叫。原打算拿到錢就大吃一頓,可是事情沒辦成,吃大餐就得自己掏腰包,不劃算。陸大江看看馬路對麵的一家醬骨頭館,吞吞口水,快步走了過去。


    一盆醬脊骨,一盆醬棒骨,一份炒麵,四兩白酒。陸大江風卷殘雲般一掃而空。酒足飯飽後,陸大江一邊感慨城裏的飯就是好吃,一邊招呼服務員結賬。


    服務員很快拿來賬單,78元整。陸大江叼著牙簽,伸手去掏錢包,臉色卻立刻一變。隨即,他又把全身的口袋都摸了個遍,冷汗就冒了出來。


    錢包不見了。


    “我……我的錢丟了。”陸大江一臉惶恐地看著服務員,似乎指望他能幫自己把錢包找回來。


    服務員一撇嘴,上下打量著陸大江,滿臉鄙夷。


    “真丟了。”陸大江急忙把西裝口袋翻出來,“不信你看……”


    “少廢話!快點拿錢!”服務員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你這種人我見得多了,想吃白食……”


    忽然,一張百元大鈔被人拍在桌子上。陸大江下意識地抬起頭,一個中年男子站在桌前,揮手示意服務員趕快拿錢走人。


    服務員瞪了陸大江一眼,拿起錢走了。


    陸大江稍鬆口氣,看著中年男子卻疑惑起來,“大哥,你是……”


    中年男子一屁股坐在陸大江對麵,把一個黑色皮包和手機隨手放在桌子上。


    “你是陸先生吧———陸大江?”


    “是啊。”陸大江更驚訝了,“你認識我?”


    “嗯。”男子點點頭,壓低了聲音,“我是梁老板的人。”


    “哦。”陸大江看看四周,疑惑不減,“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我剛才去了銀行。”男子指指馬路對麵的商業銀行,“保安告訴我,你來這裏吃飯了。”


    “銀行?”陸大江馬上喊起來,“對了,那五十萬塊錢怎麽回事?”


    “你小點聲!”男子皺起眉頭,“我就是為這事兒來的。公司裏出了點意外,那筆錢沒及時打到你的卡上。老板特意囑咐我把錢給你送過來。”


    “原來是這麽回事啊。”陸大江心一鬆,心想這下可以找幾個妞玩玩了,“錢呢?給我吧。”


    “我沒帶在身上,你跟我去取一趟吧。”


    “走,走!”陸大江急不可待地站起來,麵前的男子也站起身,可是剛把腰直起來,就“哎喲”一聲。


    陸大江嚇了一跳,“你這是咋了?”


    “突然肚子疼。”男子一臉苦相,“你先坐會兒,我去趟衛生間。”說罷,就急匆匆地離開了。


    陸大江悻悻地坐下,倒了杯茶水慢慢喝。等了幾分鍾,男子還不回來。這時,男子放在桌麵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陸大江起初沒有理會,可是手機一直響個不停,引得周圍的食客不停地向這邊看。


    陸大江不堪其擾,拿過手機,胡亂按了幾下,沒想到一下子接通了。


    “喂?”一陣模糊的聲音從手機裏傳了出來,“事情辦好沒有?”


    陸大江把手機小心翼翼地貼在耳朵上,“喂?”


    “你還磨蹭什麽呢?”對方似乎很不耐煩,“見到那個姓陸的沒有?趕快找機會幹掉他!老板催了好幾次了!”


    陸大江的頭發一下子豎了起來。


    “你聽到沒有?老板交代了,一定要除掉他……”


    陸大江慌忙把手機扔在桌麵上,似乎那是一顆隨時可能爆炸的炸彈。


    幹掉……姓陸的?


    他驚恐地四處看看,感覺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可能抽出砍刀向自己撲來。


    快跑,趁那男子還沒回來,快跑!


    陸大江站起身來,感覺腿軟得像麵條。剛邁出一步,他又返回來抄起那男子放在桌子上的黑色皮包。


    必須得拿上它,否則身無分文的自己無法從c市逃走。


    陸大江慌慌張張地夾著皮包,飛也似的跑了。


    梁四海靠坐在皮椅上,麵前的煙灰缸裏插滿了長長短短的煙頭。他盯著麵前那杯早已冷透的綠茶,又深深地吸了口煙。


    靜能主持的話讓他思量了好幾天。梁四海並非一個完全相信命運的人,但是一直對善惡有報這四個字頗為忌憚。這些年的生意做得順風順水,即使有些小波瀾,也是有驚無險,不由得他不信真的有神在保佑他。隻是,這善緣真的到頭了麽?


    陸天長和梁四海結交的那些高官不一樣。他們有身份,有地位,除非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候,輕易不會撕破臉皮。特別是,大家心裏都清楚,彼此都有把柄在對方手裏,算是互相上了個保險。即使不再往來,也是好聚好散。陸天長則不同,他是個貪婪的小人。貪婪之人的優點是隻認錢,缺點也是隻認錢。


    如果這個貪婪之人頗有頭腦,再有幾分狠辣的手腕,就危險了。


    他一直在等待陸天長主動聯係他。一來金永裕在陸天長手裏,二來他也不想讓對方看出自己心裏沒底。五十萬肯定滿足不了陸天長的胃口,但是他究竟要什麽,以及憑什麽要,卻不得而知。所以,梁四海隻能等。


    等待的滋味是最難受的,尤其當你知道前方是不可知的命運時。


    梁四海把煙頭狠狠地摁熄在煙灰缸裏。能徹底了斷自然最好,如果不能……


    桌子上的手機突然響了。


    打電話的是個女人,用的卻是梁澤昊的手機。梁四海隻聽到幾聲“嗚嗚”的悶叫,好像對方的嘴被堵住了一樣。隨即,電話就掛斷了。


    梁四海再撥回去,就無人接聽了。他急忙撥通梁澤昊的保鏢的電話。


    “你大哥呢?”梁四海劈頭就問。


    “哦,老板,”保鏢聽出是梁四海的聲音,“大哥他……和嫂子在……在放鬆呢。”


    “在哪裏?”


    “麗晶酒店……1408號房。”


    “你們快上去看看!”


    梁四海趕到1408號房的時候,梁澤昊已經被保鏢送到醫院去了。據說,梁澤昊傷得很重,尤其是右手。梁四海臉色鐵青,看著大床上的斑斑血跡,半天也沒說話。


    房間裏並非隻有裴嵐,還有另一個年輕女子。兩個人都戰戰兢兢地縮在屋角,大氣也不敢出。


    梁四海看看那女子,又看看裴嵐,低聲問道:“怎麽回事?”


    裴嵐看上去受驚不小,滿眼都是揮之不去的恐懼。


    “澤昊約我到這裏……還有她……玩三人行。”裴嵐低下頭,臉一陣紅一陣白,“澤昊讓我們兩個去洗澡。在浴室裏,聽到有人進來了……然後就聽到打架的聲音。我們兩個沒穿衣服,也不敢出去看……然後……”


    “行了。”梁四海打斷了裴嵐的話,揮手叫過一個手下,又指指那個一直篩糠的年輕女子,“給她點錢,讓她走。”


    女子哆哆嗦嗦地接過錢,轉身剛要走,又被梁四海叫住了,“今天的事,跟誰都不要說,聽明白了麽?”


    女子忙不迭地點頭,逃也似的離開了。


    梁四海重新麵對裴嵐,“你接著說。”


    “我和她在浴室裏嚇得不行,突然,有個人衝了進來,揪住我的頭發就往外拽。然後,然後……”


    “快說!”


    “他……就在澤昊旁邊,侮辱了我。”裴嵐以手掩麵,嗚嗚地哭了起來。


    梁四海罵了一句,又開口問道:“那個人長什麽樣?”


    “沒看清,他戴著帽子和口罩。但是,手粗糙得要命,身上很臭,好像很長時間都沒洗過澡。”裴嵐邊說邊哭,忽然,她像想起什麽似的補充道,“對了,他還要我帶給你一樣東西。”


    “嗯?”梁四海瞪大了眼睛,“是什麽?”


    裴嵐怯怯地展開一直緊握的右手,掌心裏是一團揉皺的紙。


    梁四海把它展開,隻看了一眼,整個人就僵住了。


    良久,他揮揮手,示意裴嵐先走。接著,他又把所有人都趕出房間,自己坐在沙發上,盯著大床上的血跡出神。


    一個衛生習慣很差的人,單單打殘了梁澤昊的右手。始作俑者是誰已經不言而喻。


    能媚我者必能害我。


    他也終於明白對於陸天長而言,金永裕的價值何在了。


    在那張紙上,是一幅城灣賓館監控錄像的畫麵。幾個人抱著用地毯包裹的湯小美的屍體,正從624號房裏出來。


    當時梁四海曾下令讓金永裕關掉監控設備,看來他並沒有這麽做。如果他有當天的錄像,那麽就可能有以前那些錄像。


    那些錄像,足可以讓梁四海萬劫不複。


    這就是陸天長和金永裕合作的目的。


    梁四海意識到,自己已經陷入了有生以來最大的一次危機之中。


    第二十五章 以你之名


    陸天長看著依舊篩糠不止的陸大江,臉色鐵青。陸大江被嚇得不輕,從他連滾帶爬地衝進屋子開始,他的手就一直在抖。捧在手裏的一杯熱水,有一半都灑在了身上。


    “叔啊,”陸大江結結巴巴地把事情經過說完,哭喪著臉加了一句,“我差點就把命丟在城裏了。”


    陸天長咬著牙沒說話。大春已經廢了,梁四海還要幹掉大江———斬斷你陸天長的左膀右臂!


    看來,現在已經不是錢的問題了。


    陸天長看看放在炕桌上的黑色皮包,那是陸大江帶回來的。他打開皮包,把包裏的東西一股腦地倒在炕上。


    東西不多,一個黑色牛皮錢包、一個咖色牛皮鑰匙包、一把彈簧刀、兩支圓珠筆、幾張發票,還有一個灰黃相間的塑料小玩意。


    “這是個啥東西?”陸天長拈起它,陸大江也湊過來看,同樣不明就裏。


    “哦,這玩意我見過。我給海燕買電腦時,商場裏也賣這東西。”陸大春陰沉著臉走過來,從父親手裏拿過那個塑料玩意,“好像叫什麽盤。”


    這個“什麽盤”兩寸多長,一端還蓋著塑料帽,拔下來,露出一截扁扁的長方形鐵頭。陸天長翻來覆去地端詳著,轉頭問陸大春:“這東西是幹啥用的?”


    “好像是錄東西的吧,就跟磁帶似的。”陸大春興趣不大,懶懶地回答道。


    “哦。”陸天長想了想,這東西是從梁四海那裏拿來的,也許裏麵會有一些有價值的東西。


    “那……咋能知道這裏麵存了啥?”陸天長看看“什麽盤”,似乎想找個螺絲刀拆開它。


    “甭費勁了。”陸大春看出父親的意圖,冷笑一聲,“得用電腦看。”


    話音未落,他就和陸天長對視了一眼。電腦?


    十幾分鍾後,陸天長和陸大春、陸大江齊齊地圍坐在陸海燕房間裏的書桌旁,緊緊地盯著亮起來的筆記本電腦屏幕。


    電腦是找到了,可是這玩意該放在哪裏呢?陸天長看看那個扁扁的長方形鐵頭,又看看電腦側麵的若幹接口,挨個試了起來。終於,在一個畫著三尖叉子的接口裏插了進去。


    電腦發出咚的一聲,隨後,屏幕上出現了一個框框。


    陸天長把臉湊過去,鼻尖幾乎都要碰到了屏幕上。眼前是一個奇怪的小玩意,似乎是三本被皮帶捆在一起的書。


    “錄像。”他低聲念著那三本書下麵的文字,想了想,轉頭問一直沉默不語的陸海燕,“啥意思?”


    “意思是這裏麵有錄像。”陸海燕手握鼠標,垂著眼皮。


    “那打開看看。”陸天長緊張起來。錄像,什麽錄像?


    陸海燕在電腦上敲了幾下,一個對話框彈了出來。


    “請輸入密碼。”陸海燕低聲念道,“看不了———需要輸入密碼。”


    陸天長“哦”了一聲,眉頭緊鎖,他直起腰來,看看陸海燕,又看看陸大春。


    加了密碼的東西,一定是不可告人的東西。隻是,不知道這錄像究竟會要了梁四海的命,還是陸天長的命。


    不管它會要誰的命,現在這東西在我陸天長手裏。


    陸天長把塑料玩意拔下來,小心翼翼地放在貼身衣袋裏,感覺腰板硬了許多。他揮手示意陸大春和陸大江離開,想了想,轉頭對陸海燕說道:“熬點雞湯拿過來,給大春補補。”


    陸海燕低著頭,嗯了一聲。


    陸天長三人一同離去。陸海燕看著他們消失在門外,轉身坐回電腦前,一手按住狂跳的心口,另一隻手在電腦桌麵上點擊了幾下。


    那個壓縮文件又出現在屏幕上。


    陸海燕盯著那個要求輸入密碼的對話框,笨拙地按動著鍵盤。


    梁澤昊的右手已經徹底保不住了,醫院在和梁四海反複溝通之後,最終決定實施截肢手術。


    梁澤昊在手術前大鬧了一場,連打了幾個醫生和護士,最後跪在梁四海麵前,淚流滿麵地苦苦哀求:“爸,爸,想想辦法,我不想當廢人,爸,求求你……”


    梁四海硬起心腸,讓保鏢把梁澤昊拖進手術室。一陣乒乒乓乓的打砸聲音,夾雜著梁澤昊絕望的嘶吼在走廊裏回蕩。漸漸地,那聲響越來越輕微,最後,手術室裏恢複了平靜。


    手術進行得很快,看來切掉一隻手,遠比修複一隻手要容易得多。還在麻醉中的梁澤昊被送入特護病房。主刀醫生拿來一個醫用托盤,上麵是被切下來的那隻手。梁四海看看那幾乎被砸扁的手指,破碎不堪的手掌,渾身顫抖起來。


    那是兒子的手,用自己的骨血凝聚而成的手。現在,這隻手要被當做醫療廢物,扔進焚燒爐裏。


    他揮手示意醫生把那隻手拿走,轉身對保鏢問道:“帶家夥沒有?”


    保鏢愣了一下,梁四海臉上出現如此凶狠的表情,他還是第一次看到。


    “帶了。”他想了想,“車裏還有一把。”


    “嗯。”梁四海伸手從保鏢腰間拔出槍,插進自己後腰,然後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對方沒有接聽,而是直接掛掉。


    梁四海沒有等待,連續按下重撥鍵。對方掛斷四次後,終於接聽了。


    “我在局裏。”聽筒裏傳來肖望壓低的聲音,“有事?”


    “跟我去一趟陸家村。”


    肖望沉默了幾秒鍾,低聲說道:“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


    “你去不去?”梁四海語調平靜,卻不容辯駁。


    足有半分鍾後,肖望說道:“半小時後,高速公路入口集合。”


    “好!”梁四海掛斷電話,走到特護病房前,隔著房門看著依舊昏睡的兒子。


    睡吧。等你醒來,爸爸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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