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道手電光交替照射過來,很快就把方木的全身牢牢罩住。隨即,幾顆子彈“噗噗”地連續打進身邊的牆壁裏。方木急了,瘋了似的猛拽丁樹成的手臂,屍體卻在護欄裏越卡越緊。方木再用力時,卻腳下一滑,仰麵從窗台上摔了下去。情急之下,方木的手向前一伸,一把拽住了丁樹成手裏的五四手槍的槍管……


    那支一直被丁樹成死死握在手裏的手槍,奇跡般地被方木拽出來了。


    方木來不及多想,抬手對手電光射來的方向連開兩槍。對方的火力一下子弱了下去,方木趁機返回窗前,試圖把丁樹成的屍體拽出來。可是對方的槍聲再次響起,而且比剛才還要猛烈。方木按住女孩的頭,幾乎要貼在地麵上了,隻感覺子彈在頭頂嗖嗖地飛過。


    沒辦法了,隻能放棄,否則自己和女孩都會死在這裏。方木抬頭看看丁樹成的屍體,它依舊被卡在護欄裏,已經開始燃燒了。


    原諒我,兄弟。方木咬咬牙,猛地直起上身,連開兩槍,然後拽起女孩就彎腰猛跑。剛跑出十幾米,對方密集的火力就迫使他們不得不再次臥倒。方木檢查了一下槍膛,隻有一顆子彈了,無論如何不能再浪費。對方似乎也意識到方木的彈藥所剩無幾,不再猛烈開火,而是慢慢圍攏過來,不時零星地放上幾槍。


    方木拽過女孩,低聲說道:“一會兒我開槍的時候,你就往外跑,有多快就跑多快,哪裏有燈就往哪裏跑,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要停下來,聽懂了麽?”


    女孩不點頭,也不搖頭,隻是怔怔地看著方木。


    沒有時間再囑咐第二遍了,方木拍拍女孩的頭,既是安慰,也是鼓勵。然後,他深吸一口氣,準備起身開槍,正在這時,一陣尖利的警笛聲在不遠處突然響起。


    那聲音單調、刺耳,聽在此刻的方木耳朵裏,卻如一針強心劑一般。後援趕到了!


    警笛聲顯然也讓對方吃了一驚,他們停止了包圍,繼而迅速四散而逃。方木趁機拽起女孩向警笛聲響起的方向跑去,邊跑邊鳴槍示警。然而,槍聲過後,並沒有警察趕過來支援。方木正在疑惑,卻看見自己開來的吉普車就停在前方,警燈閃爍,而警笛聲正是由此而發。


    原來,並沒有什麽後援。


    方木放慢了腳步,確認周圍沒有異常後,才拉開車門讓女孩上去。同時,他也注意到自己的車後還拴著半截拉斷的繩子。方木捏著那段繩子發了一會兒愣,又掏出手機,屏幕上顯示信號滿格。他的手指在“1”鍵上停了幾秒鍾,最後合上手機。


    他不能報警,也不能再回去搶出丁樹成的屍體,他甚至不能把發生的一切對任何人透露。


    顯然,現在不止一人知道他今晚的行動。有人想把他燒死在小樓裏。而另外有人開著他的車拽開了護欄,又拉響警笛嚇走了那些人。


    原本就複雜的案情,現在更複雜了。


    方木跳進駕駛室,發動了汽車,在踩下油門的一瞬間,他遠遠地望向火光熊熊的小樓,似乎還能看見那具燃燒的軀體。心底突如其來的疼痛讓他緊緊地咬住下唇,幾秒鍾後,他強迫自己硬起心腸,迅速消失在夜幕中。


    第十三章 比槍


    市局會議室。早會。


    局長的臉色極差。邢至森的案件已經搞得全局上下焦頭爛額,鄭霖偽造證據的事情又讓警方極為被動。省廳領導已經過問此事,被他以“個別幹警工作手段單一,作風粗暴,法製觀念淡薄”搪塞過去,加之涉案的三名警察均已被停職,假錄像帶這件事算是暫時告一段落。可是偏偏案件調查毫無進展,如果再找不到證明邢至森所言為實的有力證據,就隻能把案件移送給檢察院審查起訴。否則,他和市局都要蒙受包庇殺人凶手的責難。重壓之下,平日裏沉穩果敢的局長也顯得心浮氣躁,一個調查組成員剛剛結結巴巴地匯報了幾句,就被他揮揮手叫停了。


    一時間,會議室裏的氣氛尷尬無比,大家麵麵相覷,大氣也不敢喘。局長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勉強笑笑:“大家再加把勁兒,工作做到家了,也就沒什麽可遺憾的。”他頓了一下,低聲加了一句,“盡人事聽天命吧。”說罷,他剛要宣布散會,身旁的秘書湊過來低語了幾句。局長點點頭,又開口說道:“今天下午統一配發九二式手槍,在局裏的都去試試槍。”


    這個消息總算讓大家興奮了一些,會場裏也出現了小小的騷動。局長剛要起身,卻發現會議室裏有幾把椅子是空的。他皺皺眉頭,轉身問秘書:“有人缺席?”


    邊平急忙說道:“方木沒來———今早請假了。”


    “誰準他假了?”局長終於有了一個可以發火的理由,“把他給我叫回來———現在還有比案子更重要的事情麽?”


    方木坐在兒童醫院走廊裏的長椅上,快速翻看著一份早報。在社會新聞版裏提到了百鑫浴宮“失火”的事情,卻隻有寥寥百餘字。方木逐字讀完全文,沒有發現“不明屍體”之類的字眼。對這一結果,方木並不感到意外,他已經不止一次領教到對方能量之強大了。至於丁樹成的遺體會遭遇怎樣的處理,方木不願去想。


    走廊另一頭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方木循聲望去,楊敏穿過那些麵色憂慮的家長和患兒,匆匆地向自己走來。


    方木剛要站起來,卻被楊敏一把按坐在長椅上。


    “那女孩是誰?”楊敏神色嚴峻,“你從哪裏把她帶來的?”


    “怎麽了?”方木眯起眼睛,“體檢結果是?”


    “嚴重營養不良,多處軟組織挫傷———這都不是最嚴重的。”楊敏打開手裏的幾頁紙,“你看看這個!”


    方木隻看了幾眼,臉上的肌肉就僵硬起來,那幾頁紙也幾乎被他捏成了一團。


    “處女膜陳舊性破裂、急性盆腔炎、外生殖器感染———到底怎麽回事?”楊敏目光炯炯,“她最多不超過十四歲!”


    “你別問了。”方木低聲說道,“也別讓其他人知道。”


    楊敏看著方木,胸口劇烈地起伏著,雙眼漸漸盈滿淚水。方木知道,她從女孩的境遇想到邢娜了。


    “不用報警麽?”


    “不用。”方木搖搖頭,“幫我給這孩子開點藥吧。”


    楊敏點點頭,“身體上的傷害倒在其次,這孩子現在肯定有嚴重的心理問題。”


    “我知道了。”方木歎了口氣,“謝謝嫂子。”


    楊敏擦擦眼睛,起身去藥房,剛走了幾步,又回過身來。“方木。”


    方木抬起頭來,隻見楊敏已是淚流滿麵。


    “無論是誰糟蹋了這孩子,”楊敏的聲音因哽咽而變得嘶啞,“絕對、絕對不要放過他!”


    方木趕回局裏時已經是下午兩點,早已不耐煩的邊平剛要問他的去向,就被他狼狽不堪的樣子驚呆了。


    “你這是……跟別人打架了?”邊平看著方木臉上的幾處傷口,尤其是被火燒傷的地方,“你到底幹嗎去了?”


    “沒事沒事。”方木不想細說,轉身去了局長辦公室。


    局長的火已經發出去了,也無意再批評方木,草草問了幾句之後,就讓方木走了。出門之後,方木直接去檔案室查失蹤人口。


    從昨天到現在,女孩始終一言不發,唯一能引起她興趣的,隻有食物。每次有食物出現在她身邊,她總會奇跡般地從昏睡中醒來,狼吞虎咽之後,又爬到床上沉沉入睡。除此之外,她並不和方木說話,甚至連眼神交流都不曾有過。方木無從確定她的身份,隻能寄希望於失蹤人口登記。然而查遍了三個月內上報的全省失蹤人口信息,也沒發現與那女孩相符的。


    是因為沒有別的親屬,還是因為親屬壓根不知道她的境遇?


    心事重重的方木走出檔案室,剛轉入走廊就迎麵遇到了肖望,他也被方木的樣子嚇了一跳。


    “你這是怎麽了,哥們兒?”他驚訝地看著方木,“怎麽好像剛從戰場上下來似的。”


    方木笑笑,並不回答。


    肖望的優點就是,對於別人不想說的事情,絕不多問。他一把攬住方木的肩膀,“走吧,去槍房。”他眉飛色舞地說道,“市局配發了一批九二式手槍,九二式啊。”


    槍房裏已經聚集了十幾個同事,有的在興致勃勃地擺弄著新槍,有的雙手各持一支五四式和一支九二式,正仔細對比著。槍房的老秦是個槍迷,正口若懸河地向大家講解九二式手槍的各項技術參數。省廳來的技術員倒落得個清閑,坐在一旁吸煙喝茶。


    “……瞄準基線長152毫米,初速350米每秒,彈匣容量15發……”肖望擠進去,伸手就從桌子上拿槍,老秦急忙按住他,笑罵道:“看你小子猴急的,又不是搶媳婦,沒輪到你們部門呢,出去出去。”


    肖望嬉皮笑臉的,手上卻沒鬆勁,直到把槍拽到手裏。“您繼續講,我就是看看,看看……”


    方木笑笑,轉頭問那個正在對比兩支槍的同事,“感覺怎麽樣?”


    “還可以吧。”他把兩支槍都平端到眼前,“九二式不錯,不過大概是因為習慣了,還是覺得五四更順手些。”


    “嗬嗬,是啊。”方木順手接過他手裏的五四式,輕輕撫摸那已經磨得露出原色的套筒,“老家夥可靠些。”


    “這就是你不懂了。”正在擺弄新槍的肖望插嘴道,“還是九二式好。設計合理,科技含量高。”他舉槍瞄準,扣動扳機,聽到清脆的擊錘撞擊聲後,滿意地咂咂嘴,“有了這家夥,咱們的戰鬥力可就突飛猛進嘍。”


    幾個同事也隨聲附和。方木笑著搖搖頭,“決定戰鬥力的關鍵還是人,不是武器。”


    “手裏的家夥不行,再好的射手也發揮不出能力。”肖望立刻反駁道。


    “操作武器的畢竟是人。”方木稍稍提高了聲音,“武器性能的發揮程度也取決於人。”


    “得了吧。”肖望撇撇嘴,“同等級別的射手,武器不同,戰鬥力肯定高低有別。”


    “未必。”


    “不信?”肖望目光炯炯地盯著方木,“要不咱倆比比?”


    方木苦笑一下,剛要拒絕,周圍的同事就哄起來:“比一下,比一下……”


    “對嘛,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還有更心急的,已經拉住老秦要子彈了。於是,幾分鍾後,吵吵鬧鬧的一群人簇擁著方木和肖望到了地下靶場。


    方木看看麵前擺放的一支五四手槍和一隻裝滿子彈的彈匣,感覺有些騎虎難下。“真要比?”


    “怎麽,你怕?”肖望把裝滿子彈的彈匣插進九二式手槍裏,嘩啦一聲推彈上膛。


    這句話激起了方木的好勝心,他推推眼鏡,拿起了手槍,屏氣凝神瞄準。幾秒鍾後,清脆的槍聲在地下靶場依次響起。


    第一槍,方木九環,肖望九環。


    第二槍,方木十環,肖望九環。


    第三槍,方木九環,肖望十環。


    第四槍,方木十環,肖望八環。


    ……


    八槍打完,方木在總成績上領先肖望兩環。方木手裏的五四式手槍已經空倉掛機,他剛要把槍放下,好事的同事們早把另一隻裝滿子彈的彈匣擺在了他的麵前。方木看看身旁依舊持槍瞄準的肖望,心想肖望的九二式手槍裏還有七發子彈,再打一輪也好。於是,他取下了空彈匣,剛要伸手去拿新彈匣,卻聽到周圍的同事不約而同地發出一聲驚呼。他下意識地抬起頭,隻見肖望手裏的九二式手槍正指著自己的腦袋。


    老秦最先反應過來,他的臉一沉,伸手去抓肖望手裏的槍。“你小子想幹嗎?射擊訓練時槍口不能對人,你不知道規矩麽?”


    肖望一揮胳膊把老秦的手擋開,目光始終停留在方木的臉上,足有五秒鍾後,他才一字一頓地說道:“你已經沒有子彈了,而我還有———這就是優勢。”


    一時間,整個地下靶場鴉雀無聲。良久,一個年長的警察才若有所思地說道:“小肖說得有道理,這就是優勢。”隨即,附和聲四起。


    肖望緩緩地放下槍,忽然笑了笑,“舊的必將被新的取代,這是規律。”說罷,他滑稽地做了一個舉手投降的姿勢,“開個玩笑啊,別介意。”


    方木看了他一眼,放下槍,轉身走出了靶場。


    傍晚。方木開車回家,一路上,他不停地從倒車鏡裏觀察後麵,直到確定沒有跟蹤者後,才把車停在了一片住宅小區前。他從小區的南門進入,在密集的樓群間曲線行進,最後從西門走出了小區。他又穿過兩條街,然後站在了一棟老式住宅樓前,左右張望一番後,他掏出鑰匙開鎖進門。


    這是一處五十六平方米的房子,一室一廳。一年前,方木的姨媽舉家遷往杭州,這處房產就由方木的父母買下,打算將來給方木用作婚房。老兩口的意圖很明顯,想用這套房子促使方木盡早成家。方木對此頗不以為然,也極少過來住。想不到,如今這套房子派上了用場。


    房間裏靜悄悄的。方木打開客廳的燈,柔白的光頓時盈滿客廳,也讓四下的淩亂一覽無遺。方木看看餐桌,碗筷胡亂地擺放在上麵,裏麵的食物卻被吃得幹幹淨淨。他輕手輕腳地把手裏的購物袋放在廚房裏,轉身去了臥室。


    不出所料,女孩依舊裹著被子沉沉地睡著,似乎對方木的歸來毫無察覺。可是當方木伸手去幫她拽好被子的時候,女孩的身體卻驟然蜷縮起來。方木縮回手,默默地站了一會兒,低聲說:“一會兒過來吃飯吧。”說完,就起身去了廚房。


    方木不經常做飯,隻會用電飯鍋煮米飯,炒個西紅柿炒雞蛋,所以,下班回來的路上還買了點熟食。他把洗好的米放進電飯鍋,又把熟食切好,放在籠屜裏,接通電源。隨後又把西紅柿洗淨,放在菜板上切成小塊。手上忙活著,腦子裏也一刻沒停。


    毋庸置疑,女孩現在成了方木的一個沉重負擔。然而他別無選擇。女孩的身份不明,也就無法找到她的監護人。如果將情況匯報到局裏,一來自己無法解釋當晚為什麽會出現在百鑫浴宮,搞不好會影響到以後的調查;更重要的是,女孩一旦現身,也許會遭到滅口之禍。把她留在這裏,肯定不是長久之計,但也隻能暫時如此。


    飯菜的香味漸漸從廚房傳出來,方木聽到客廳裏有動靜,一回頭,隻見女孩低垂著頭坐在餐桌前,手裏早就拿好了筷子。方木的心一軟,微笑著說道:“別急,飯馬上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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