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著急,我先跟你簡單解釋一下什麽叫催眠。催眠主要是通過心理暗示來導致神經活動和生物學改變,並且產生生理等方麵的變化。比方說通過催眠來改善焦慮、抑鬱的情緒或者消除緊張恐懼的情緒等等。催眠是一個非常複雜的心理、生理和神經的活動過程,往往需要催眠者對被催眠者施加各種暗示信號來幫助被催眠者進入催眠狀態。”


    “哦,這個我知道。有一部日本電影《催眠》,裏麵的暗示信號好像是金屬撞擊的聲音。”


    “對。有一種暗示叫後催眠性暗示,是指催眠者給予被催眠者的某種信號,在催眠狀態之後的覺醒狀態中,被催眠者仍然可以對這種信號做出反應。這種後催眠性暗示的持續有效,需要被催眠者對催眠者表現出極大的信任,並且在潛意識裏建立對這種暗示的權威性認識。而據我所知,孟凡哲是一個個性軟弱的人,很容易對其他人形成心理依賴,是一個再合適不過的後催眠性暗示的對象。那天晚上開始,我一直懷疑孟凡哲受到了這種後催眠性暗示的操縱,但是我一直不知道那個暗示信號究竟是什麽。直到我發現這些名字。”


    “你是說,那些名字就是暗示信號?”


    “對。孟凡哲有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害怕點名。對他來講,最具深刻印象的大概就是他的名字。而他很有可能曾經找凶手——也就是那個所謂的醫生——進行過治療。凶手大概就是利用這一點,將孟凡哲的名字當做後催眠性暗示的信號。我在那天晚上之前,曾經和孟凡哲在衛生間裏有過一次對話,我發現當我喊他的名字的時候,他會發生非常奇怪的情緒波動。而他要殺我的那天晚上,我也曾跟他說過幾句話,他都沒有什麽過激的反應,而當我喊他的名字的時候,他就突然向我發動襲擊。”


    “哦,我想起來了。”邰偉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你記不記得那天晚上在市局,我們審問孟凡哲的時候,最初幾句問話他都毫無反應,當我們的預審人員叫出他的名字的時候,他就一下子變得像瘋子一樣。”


    “是的。我想,凶手對他的暗示就是當他聽到自己名字的時候,就會對發出信號的人發動攻擊。”


    邰偉沉思了一會兒,指指床下問:“那他在床板上刻下自己的名字,究竟是為什麽?”


    方木想了想,“孟凡哲在案發前幾天,大概已經察覺到自己精神狀態的異常。他跟我說過,經常忘記自己做過什麽,也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拿了一些奇怪的東西回寢室——就是你們在他的寢室裏發現的那些所謂的物證,我判斷那也是凶手控製他帶回來的——他對自己,尤其是自己的名字產生了一種恐懼。人在害怕的時候,可能會選擇躲起來。這張床的床底,”他拍拍自己身下的床板,“大概就是他當時的避難所。而他,也許對這一切又感到不甘心。因為他畢竟在那個所謂醫生的幫助下,曾經差點克服了自己的心理障礙。所以強迫自己一遍遍地在床板上刻下名字,希望能夠說服自己並不懼怕孟凡哲這個名字。”


    方木頓了一下,低聲說:“他那個時候,也許對那個醫生抱著一種既懷疑,又依賴的複雜心態。所以,才會給他媽媽寫那封信。”


    在那一瞬間,方木仿佛聽到了床下有一個人在急促地喘息,小聲地哭泣,床板也發出了硬物劃過的“咯吱咯吱”的聲音,還伴隨著含混不清的反複念叨:“孟凡哲、孟凡哲、孟凡哲……”


    邰偉皺著眉頭抽煙,一言不發。方木看看他,問道:“怎麽樣?現有的證據能不能說服你們重新調查?”


    “恐怕很難。”邰偉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第一,那封信和窗戶上寫著的‘gr’隻有你才知道;第二,‘6’、‘7’兩宗案件表麵上都已經完成了,要說服局裏第6泳道其實是凶手完成第6次犯罪,恐怕他們很難接受。另外,你也知道,局裏的意見是堅決不讓你參與這些案件。所以,你的話不見得有人相信。”


    方木的神色有些黯然,低下了頭。邰偉見他那副樣子,心中有些不忍,拍了拍他的肩膀。


    “對了,那篇課文你查得怎麽樣了?”


    “沒什麽頭緒。”方木搖搖頭,“我把那篇課文翻來覆去地看了很多遍。找不到一點線索和提示。”他起身從書架上拿下一本書,遞給邰偉,“我把這篇課文的出處——《呼蘭河傳》也借來了,希望能找到些線索。”


    邰偉掂掂手裏的《呼蘭河傳》,不是很厚,翻開來看著裏麵密密麻麻的文字,卻不由得泄氣,“靠,這要看多長時間啊。”


    “我再去找找登載這篇課文的那本教材吧,仔細研究研究。”


    “哎,方木,你說凶手會不會在那篇課文上用什麽隱形墨水之類的東西寫了提示和線索?”


    方木顯然對這種設想早就考慮過,很快回答道:“應該不會。他應該知道那張紙會在水裏浸泡一段時間,如果不能複原的話,寫了也是白寫。所以我覺得提示可能還是這篇課文本身。”


    “靠,小學教材裏居然會有殺人的線索,說出去誰會相信?”邰偉伸了個懶腰,伸到一半突然停住了,“難道下個死者是一個四年級的小學生?”


    方木苦笑了一下,“誰知道呢,也有可能。”


    他看了看電腦桌上堆積如山的資料,“我記得從前考試的時候,最後一道題往往是最難的,老師經常告誡我們,先做前麵那些簡單的,有時間了,再集中精力解答最後一道難題。”


    第七道題,答案究竟是什麽?


    又是一個寒冷、幹燥的冬日清晨。


    今天的一、二節課是喬教授給本科生上的犯罪學。由於在師大的時候沒怎麽係統地聽過犯罪學,所以方木一直在跟班聽課。此外,從那天開始,方木就沒見過喬教授。喬教授那句“事情很快就會過去的”一直讓方木心緒不寧。他很想找喬教授談談,哪怕不說話,給自己一個暗示的眼神也好。


    方木挑了一個角落裏的座位坐下,有些認識方木的人在對他指指點點,他一概裝作看不見。


    已經過了八點,喬教授卻還沒有出現。


    本來在靜候上課的教室裏開始有些喧鬧。過了8∶15,喬教授還是沒來。


    方木掏出手機,按下喬教授的手機號碼,關機。再撥他家裏的電話,占線。連撥了好多次,都是占線。


    方木的心中陡生一種不祥的預感。


    下午的時候,這個預感終於變成了現實。


    一個馬上要畢業的師兄跑來找方木,問他知不知道喬教授的去向。方木搖頭說不知道,他顯得焦急萬分:“媽的,論文還沒寫完呢。該不會臨時要我換導師吧。”


    方木聽了這話,突然很想罵人。可是還沒等他開口,那個師兄已經拉開門,一溜煙跑了。方木壓壓火氣,拿出手機撥打喬教授家的電話,還是占線。連撥了好幾次,終於通了。


    師母急切的聲音在電話那頭響起:“喂,誰啊?”


    “師母您好,我是方木,喬老師在家麽?”


    師母開始小聲抽泣,“老喬已經一天一夜沒回家了……”


    “什麽?”方木感到自己的心一下子揪緊了。


    喬教授失蹤了。


    第二十六章 師兄


    喬教授家裏滿滿當當地擠了一屋子人,本來就不大的客廳顯得擁擠無比。有同屆的同學,也有師兄師姐,省公安廳的邊平也在,看見方木進來,微微頷首。方木衝他點點頭,急不可待地問坐在沙發上抹眼淚的師母:“師母,怎麽回事?”


    師母擦擦早已哭紅的雙眼,哽咽著說:“這老頭,前天晚上說出去見個朋友,也沒說見誰就走了。我一直等他到11點多,他還沒回來。打他手機,關機。我心想可能出去吃飯,然後洗澡去了。我就自己先睡了。昨天一整天也沒回來,手機還是關機。我以為他直接去學校了,誰知一直到現在,還是沒消息……”


    電話突然響起來,剛才還似乎全身無力的師母一躍而起,幾乎是撲到電話機旁,一把抓起話筒:“喂?嗯……”她的聲音驟然低落下來,“訂到機票了?晚上?嗯,回來吧,幫媽找找你爸,嗯,好,好。”


    掛斷電話,師母終於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嗚嗚地哭起來。邊平站起身來,把師母扶坐到沙發上,好言勸慰著。師母拉住邊平的手,“小邊,師母拜托你,一定要幫忙找找喬老師,他年紀這麽大了,真要是出了什麽事……”


    “師母,您別想得太多。”邊平急忙說,“喬老師也不見得是出了什麽事。也許是到什麽地方搞調查去了也說不定。”大概是覺得自己的話缺乏說服力,他忙補充道,“我已經把人派下去了,應該很快就有消息。”


    旁邊的人也隨聲附和著,師母卻顯得更加六神無主。


    來探訪的人越來越多,法學院院長和學校領導也到了喬教授家。電話鈴再次響起,師母又是滿懷希望地接起電話,聽到對方的聲音後依舊是失望。


    “嗯,那你來吧,小孫。嗯,好的。”


    估計又有人來家裏探視。邊平看看屋子裏的人,對學生們說:“要不你們先回去吧,有消息再通知你們。”


    學生們紛紛起身告辭,方木走到門旁的時候,突然想起喬教授那天站在這裏跟自己說過的那句話,扭頭對邊平說:“邊處長,喬老師有消息的話,請盡快通知我。”


    邊平一邊跟校長說話,一邊衝他揮揮手,“知道了。”


    回到寢室裏,方木一直坐在床邊發呆,直到夜幕降臨。


    他沒法不把喬教授的那句話和他的失蹤聯係在一起。


    “你保重自己。事情很快就會過去的。”


    如果自己沒有猜錯的話,喬教授應該認識凶手。難道他單槍匹馬地去找凶手,結果……


    這是一個方木不願深想下去的“結果”。


    到警方正式立案時為止,喬允平教授已經失蹤了48小時。警方在喬允平教授的工作單位和居住地進行了大量的調查走訪,並去電信部門調取了喬允平教授的手機及住宅電話的通話記錄,沒有發現有價值的線索。市內各醫院在喬允平教授失蹤後,共送來無主屍體4具。經失蹤人家屬辨認,均不是本人。在市內各救助站也沒有發現喬允平教授的蹤影。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正當警方尋找喬教授的時候,方木也行走在j市的大街小巷中。沒有目標,沒有線索。方木茫然地穿行在那些或燈紅酒綠或汙濁不堪的角落裏,心中卻一直期望能在下一秒看見喬教授從街對麵走過來,從某一扇門裏走出來,或是坐在臨街的某一扇櫥窗裏。有好幾次,他幾乎肯定那就是喬教授,拚盡全力追過去,才發現那隻不過是年齡、體態相仿的另一個人而已。


    每當臨近午夜,疲憊不堪的方木才會黯然返回學校,胡亂吃點東西,就和衣躺在床上。有時候能睡一會兒,有時候就一直睜著眼睛到天明。天亮之後,他就像昨天一樣,再次融入城市的車水馬龍之中,尋找著那個生死未卜的人。


    方木自己也清楚這樣夜以繼日地尋找其實是沒什麽意義的。然而他不能停下來,他不能忍受自己在寢室裏靜靜地等候消息,他必須做點什麽。為了喬教授,也為了他自己。


    喬教授是方木最敬重的人,這種感情與劉建軍、陳瑤都不同。盡管在這個案子裏,方木從未主動向喬教授求助過,唯一的一次谘詢也被他生硬地回絕了。然而,方木的心中一直抱有這樣的想法:如果有一天他被殺死了,喬教授決不會袖手旁觀,他一定會將凶手找出來,將其繩之以法。因為他深信喬教授是強大的,經驗豐富的,是最後的希望。可是,喬教授現在生死未卜。這讓方木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與絕望。


    在街邊的一家小飯館裏,邰偉邊吸著煙,邊看著眼前蓬頭垢麵的方木。


    “再吃幾口。”方木麵前的碗裏還剩下大半碗麵條,聽了邰偉的話,他又端起碗來喝了幾口湯。


    邰偉是在市百貨大樓門前找到方木的。當時他正捏著一塊麵包,邊掃視著眼前的人群,邊咬著麵包,合著冷風吞進肚去。


    邰偉注視著眼前這個形容憔悴的年輕人。幾天不見,他瘦了很多,穿在身上的羽絨服顯得肥肥大大的。見他在身上摸索,邰偉把擺在桌上的煙盒推了過去。方木抽出一支,點燃,默默地吸著。


    邰偉歎了口氣。


    “我說哥們,你這麽找下去也不是辦法,弄不好喬教授沒找到,你先垮了。”


    方木沉默了一會兒,“你們那邊怎麽樣?”


    “還是沒有消息。”邰偉搖搖頭,“這事主要是分局在查,公安廳的邊平處長倒是動用了不少個人關係,已經派人去外地找了,不過到現在也沒什麽結果。”


    他看看方木愈加陰沉的臉色,忙補充了一句:“不過你也別胡思亂想。如果遭遇什麽不測的話,肯定就有人報案了。所以我覺得可能喬教授生了急病什麽的,再說,他那個年齡,突然得了老年癡呆症也說不定。”


    方木猶豫了一下,把那天喬教授對自己說的那句話原原本本地複述了一遍。邰偉聽了之後,好半天沒有說話。猛吸幾口香煙後,他把煙頭狠狠地按滅在煙灰缸裏。


    “這老頭肯定認識那個凶手!他想包庇凶手,結果把自己也搭進去了!”


    “喬老師不是那種人!”


    “好好好。”邰偉不想此刻在這個問題上跟他過多糾纏,“這個線索很重要。我去找老趙談談,就算得罪他我也不怕。”


    他站起身來,“方木,你忘了你最擅長什麽嗎?”


    “嗯?”


    “找人不是你的強項,畫像才是。”邰偉伏下身子盯著他,幾乎和方木鼻子碰鼻子。


    “我們去找喬老師,你,回去好好睡一覺。睡醒之後,把這個人給我畫出來。”他拍拍方木的肩膀,“你現在是最後的指望了。”


    最後的指望?


    方木回到寢室裏,看著幾乎鋪滿桌子的資料,心情陡然沉重。下午邰偉的話與其說是勸慰,不如說是壓力。他的潛台詞很清楚:如果喬教授真的去找那個凶手,那麽他很可能凶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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