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容辯駁的事實是:是孟凡哲在自己的門上做了“7”的記號,也是他當晚要致自己於死地,而且,大量的物證在他的寢室裏被發現。可是,方木仍然不能把孟凡哲和那個凶殘狡猾至極的人聯係在一起,尤其當他回想起孟凡哲趴在警車的車窗上向自己無聲地呼喊那一幕,他都會在心裏一遍遍告訴自己:不是他,不是他。


    那個時候,孟凡哲明顯是在向自己求救。


    哪個凶手會這麽做?


    專案組已經決定撤離j大校園。臨走之前,邰偉來找了一次方木,向他透露了最新的調查進展情況:在孟凡哲的遺物中,沒有發現有關租車或者租房的票據,也沒有其他可以證明孟凡哲從事過類似活動的證據。但是,依據現有的證據,可以肯定這一係列殺人案乃孟凡哲所為。鑒於犯罪嫌疑人已經死亡,警方決定撤銷案件。


    方木聽完,沉默了一會兒,問道:“這麽說,你們的結論是:孟凡哲就是凶手?”


    邰偉點點頭:“是。”


    “你們是真的相信他是凶手?還是情願相信他是凶手?”


    邰偉的臉上有點掛不住了,“你什麽意思?”


    “孟凡哲不是凶手!”


    “你的依據呢?”


    “……”


    “直覺?直覺可靠還是證據可靠?”邰偉氣呼呼地說,“你是不是把我們都當成是白癡啊?的確,這個案子你出了不少力,可是我們也不是吃幹飯的!”


    “那動機呢?孟凡哲作案的動機是什麽?”


    “靠!你看不出那家夥是瘋子麽?瘋子殺人還需要理由麽?”


    “瘋子能設計出那麽精密的殺人計劃?能那麽成功地模仿連環殺人犯?”


    “……他也許是一步步變瘋的呢……”


    “靠!”方木一揚手,把手裏的煙頭扔得遠遠的。


    邰偉不耐煩地抽著煙,忽然,斜著眼望著方木:“我說,你是不是覺得孟凡哲跟你畫出的那個人完全不一樣,覺得臉上有點掛不住啊,而且,”他嘿嘿笑了兩聲,“還是在你那個女朋友麵前。”


    “去你媽的!”方木騰的一聲站起來,大步走了。


    方木沒有回宿舍,而是去了圖書館。這幾天,他一直泡在這裏,把在孟凡哲寢室裏發現的書統統搬下來,一本一本地看。他希望能從這裏發現孟凡哲心理變化的軌跡,盡管知道這可能是徒勞無功,但是這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


    突然,電話響了。周圍的讀者都把視線投向他。管理員孫老師衝著他皺著眉頭,努努嘴,示意他出去接電話。方木朝他抱歉地揮揮手,攥著手機跑到門口。翻開手機一看,是一個陌生的外地電話號碼,看到區號,方木不由得心中一動,這不是孟凡哲的家鄉s市麽?


    “喂,你好?”


    電話那邊傳來一個蒼老的女聲,“請問,你是方木同學麽?”


    “是的,您是?”


    “我是孟凡哲的媽媽。”


    方木心中一驚,她是怎麽知道我的電話號碼的?


    “阿姨您好,您找我有什麽事麽?”


    “是這樣的,孟凡哲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昨天剛料理完他的後事……”孟凡哲的媽媽的聲音哽咽起來,“……今天上午剛剛到家。休息了半天之後,忽然發現我們家信箱裏有一封信,我一看,是凡哲幾天前寄出來的,寄信那天,就是他出事的前一天。”


    方木感到心髒都要停止跳動了,“孟凡哲……給家裏寄了一封信?”


    “是的。信寫得很亂,裏麵提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跟他前段時間認識的一個什麽醫生有關。在信裏,他囑咐我,如果他出事了,就把這封信交給你,還把你的電話號碼寫在了信裏,說隻有你能幫助他……”說到這裏,電話那邊突然傳來了痛苦的呻吟聲。


    “阿姨,阿姨,您還在麽?怎麽了?”方木急忙說。


    “我在,我的心髒不太好,剛才……有點激動了……”


    “您身邊有藥麽?”


    “有,你等等,我去吃藥。”


    電話那頭傳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拉開抽屜的聲音,嘩啦啦搖動藥瓶的聲音,倒水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孟凡哲的媽媽又拿起電話:“喂。”


    “阿姨,我在。”


    “我怎麽把信交給你呢?”


    “阿姨,把您家的地址告訴我,我現在就去拿。”


    “好吧,你記一下,s市白塔區水灣北街83號,金座小區6號樓3單元401。”方木把地址記下來,跟孟凡哲的媽媽確認了一遍,又叮囑了一句:


    “阿姨,你千萬別離開家,等我到了再說。”


    “嗯,好的。”


    掛斷電話之後,方木返回閱覽室,把書塞回書架,匆忙地收拾好東西後,直奔寢室而去。


    現在是15點50分,去s市大概要3個小時,今晚估計趕不回來了。方木回到寢室,拉開抽屜一看,裏麵隻有一百多元錢。方木簡單收拾了一下背包,給杜宇留了一個紙條,告訴他今晚自己不回來住,隨後就拿著銀行卡直奔校門口的儲蓄所而去。


    儲蓄所裏擠滿了來領退休金的老人,門口的自動取款機前也排著長長的隊伍。方木看著那些戴著老花鏡,一遍遍核對存折上金額的老人,權衡了一下,無奈地排在了取款機前的隊伍裏。取款的隊伍緩慢地向前蠕動著,方木一邊看著手表,一邊焦急地向前麵張望著。好不容易輪到自己了,方木取出1000元錢,飛快地向校門口的出租車乘降站跑去。


    趕到高速客運站已經是下午4點半了,在售票口,方木沮喪地得知最後一班前往s市的客車剛剛開走。他沒有停留,又打車去了火車站。還好,下午5點10分還有一趟去s市的火車。方木買了一張站票,又去火車站的超市裏買了幾個麵包,一瓶水,在候車室裏靜靜地等候上車。


    那天晚上在衛生間裏目睹孟凡哲殺掉並活吞湯姆的時候,方木就隱隱地感到一定是有人在給孟凡哲做心理治療,並且這心理治療出了差錯,導致孟凡哲的精神接近崩潰的邊緣。而那天晚上孟凡哲狂性大發,差點殺死方木那件事,更讓方木懷疑有人在控製著孟凡哲。


    孟凡哲的媽媽剛才說信裏提到了一個醫生,這初步證實了方木的猜想。而如果真的有這樣一個人的話,那他一定跟這一係列連環殺人案有關!


    方木感到自己正越來越接近事實的真相。這感覺讓他心急如焚,時間也仿佛比平時慢了好多。


    車上的人比方木想象的要少得多,而且居然還找到了空座。列車員告訴方木,這是一趟慢車,到達s市的時間是4小時40分鍾之後。這是一段並不算長的旅程,隻是當你知道前方是你渴求已久的答案的時候,它就漫長得讓人難以想象。


    方木坐在窗邊,看著窗外一點點黑下來的天空。偶爾停靠在一些小站的時候,會有零零散散的人拎著大包小包擠上來。旅客們穿著、身份各異,然而大多數人的臉上,都寫著即將回家的急切表情。


    家是什麽?冒著熱氣的飯菜,暖和的拖鞋,熟悉的床鋪,還有父母親昵的嗔怪。


    也許,孟凡哲坐這趟車回家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心境,這樣的表情吧。


    方木把頭頂在冰涼的車窗上,腦海中又浮現出孟凡哲印在警車車窗上那張哭泣、恐懼的臉。


    救救我,救救我,方木。


    方木閉上眼睛。


    方木走出s市火車站的時候已經接近晚上10點,他直接上了一輛出租車,告訴司機要去的地址後,忽然想起應該給孟凡哲家裏打個電話。接通後卻很久不見有人來接。方木越想越不對勁,急忙催促司機快點開。


    穿過那些人跡漸少的大街小巷,出租車最後停在了一個住宅小區前。


    “17塊。”司機指著計價器說,方木邊向小區裏張望,邊拿出一張50元的紙幣遞給他。


    “這麽大?有沒有零的?”


    “沒有,你就收20元好了。”方木不想跟他過多糾纏,急切地說。


    “好嘞。”司機眉開眼笑地說,“你等著,我給你開發票。”車載打印機嘰嘰嘎嘎地響了幾下之後,發票和30元錢遞到了方木手裏。


    方木走進金座小區,這明顯是一個已經有些年頭的住宅小區。樓都是老樣式,帶戶外走廊的那種。方木睜大眼睛,竭力辨認著樓體上已經斑駁不清的樓號,好在小區並不大,方木很快就找到了6號樓。來到三單元,方木小心地拾階而上,上到四樓,向左右望望,左邊是402,右邊是403。他向左邊最靠裏的那扇門走去。


    門是老式的木門,外麵包著鐵皮,門上還貼著去年的福字。方木輕叩了幾下,沒有回音,他側身看看旁邊的窗戶,裏麵也沒有燈光瀉出來。


    也許阿姨已經睡下了?


    方木又敲了幾下門,還是沒有反應。他輕輕拉了一下門把手,門竟然無聲地開了。


    “有人在家麽?”方木把頭探進去喊道。


    沒有人回答。


    一種不祥的預感猛然襲上方木的心頭,他伸手從衣袋裏拿出軍刀,打開來,慢慢地走進屋子。


    屋子裏黑黑的,一點光也沒有,方木在門口站了幾秒鍾,隱約看見麵前是一條走廊,左手邊有一扇打開的門,能依稀看到裏麵有灶台和排油煙機的形狀,應該是廚房。右手邊是一扇小小的窗戶,窗台上擺著幾盆花。


    方木小心翼翼地向前走,走廊大約有4米長,走到盡頭,盡管眼前仍然是黑乎乎的一片,不過能感到視線豁然開朗,前方應該是一個客廳。方木在客廳的入口處停下,努力使自己能夠盡快適應這裏的光線,同時傾聽著客廳裏的每一絲動靜。


    漸漸的,他發現客廳裏有一些奇怪的窸窸窣窣的聲音,好像是有人在翻動紙張,又好像是一些細小的爪子掠過棉布發出的聲音。他正待凝神細聽,卻突然感到什麽東西猛地從他的腳麵上躥過去。方木嚇得大叫一聲,倒退一步,後背撞到牆上,隻感到心髒都要從嘴裏跳出來了。


    忽然,他想起衣袋裏裝著打火機,急忙掏出來,掀動幾下,一束小小的火苗在手中亮起來,眼前的事物也終於看清了。


    這裏的確是客廳,前方是一排地櫃,上麵擺放著電視機。地櫃的正前方是一排沙發。方木站的位置,正對著沙發的後麵。借著打火機微弱的光芒,方木隱約看見幾縷花白的頭發在沙發背上露出來。


    “阿姨?”方木顫聲問道。


    那幾縷頭發動也不動。


    打火機已經有些燙手了,可是方木顧不得許多,他攥緊手裏的軍刀,慢慢向沙發走去。


    離沙發越近,方木的心跳得越快,他的牙齒“咯咯”地上下撞擊著,感到手已經抖得快捏不住打火機了。就要走到沙發跟前的時候,打火機突然熄滅了,方木的眼前又墮入一片黑暗之中。他邊掀動著滾燙的打火機,邊摸黑向前挪動著腳步,感到膝蓋頂到沙發的時候,打火機也砰的一聲躥起一條長長的火苗。


    一張毫無血色、口眼大張的臉猝然闖入方木的視線中!


    孟凡哲的媽媽半躺在沙發上,頭仰在沙發靠背上,一隻手緊抓著胸口,另一隻手揪著沙發罩。她雙眼圓睜,嘴也張得大大的,臉上是驚魂未定的表情。


    她死了!


    一隻全身黑毛的老鼠趴在她的腿上,在火光的刺激下,居然毫不躲避,兩隻紅色的眼睛死盯著方木。


    直到打火機燒疼了手,方木才從極度的驚懼中回過神來,他張皇失措地舉著軍刀朝四處比劃著,邊在口袋裏瘋狂地摸索著手機。


    終於找到了,他翻開手機,剛按下“1”,就聽見門外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突然,幾束手電光從門口的窗戶上照進來。方木的眼前全是炫目的光,他不得不用手擋住眼睛。就在那一瞬間,方木突然看到在手電光的照映下,門口那扇小窗戶上,布滿水汽的玻璃上畫著兩個奇怪的符號!


    “是誰?把刀扔下!不然開槍了。”


    方木急忙把刀扔在地上,舉手投降。幾個警察朝他猛撲過來,把他按倒在地上,方木掙紮著抬起頭,竭力想看清玻璃上究竟畫了什麽。


    “他媽的,還不老實?”臉上狠狠地挨了一下,頓時嘴角一片腥甜。


    頭昏眼花的方木無力地扭動著,嘴裏含混不清地念叨著:


    “玻璃,玻璃上是什麽……”


    第二十三章 平安夜


    淩晨3點,剛睡下沒多久的邰偉被手機鈴聲吵醒。


    “喂?”


    “邰警官麽?”


    “是我,你是哪位?”


    “對不起,打擾你休息了。我是s市白塔分局的李維東,你還記得我麽?”


    李維東?想起來了,以前去s市抓一個攜槍在逃犯的時候,跟白塔分局打過交道,挺能喝的一個小夥子。


    “維東,是你啊,你好你好。”


    “嗬嗬,這麽晚了,真是不好意思。有這麽個事,你認識方木麽?”


    邰偉一下子精神了。


    “方木?我認識這個人。怎麽了?”


    “他現在在我們這兒。”


    “在你們那兒?怎麽回事?”


    “我們這個區裏死了個老太太,他當時就在現場。”


    “你的意思是……”


    “不,你別誤會。我們的法醫剛回來,目前沒有證據顯示是他幹的。不過我們問他為什麽出現在現場,他說在查一起案子,還讓我們打電話聯係你。”


    “呃,我知道了。”邰偉全明白了,s市正是孟凡哲的原籍所在地,死的老太太估計是孟凡哲的媽媽。“維東,你看這樣行不行,你們先別審了,我敢拿腦袋擔保,這件事肯定跟他無關。我現在就過去,等我到了再說。”


    “行。”李維東很痛快地答應了。


    邰偉趕到s市白塔分局的時候,已經是淩晨6點半了。李維東正站在院子裏等他。來不及寒暄,邰偉徑直問道:“方木呢?”


    李維東把邰偉帶到留置室門口,透過門上的小窗戶,能看見方木蜷縮著身子睡在長椅上,身上披著一件警用多功能服,臉上有一塊青腫。


    “你們打他了?”邰偉皺著眉頭問。


    “嗯,”李維東不好意思地笑笑,“昨晚在現場的時候,這小子拚命反抗,可能挨了幾下子。”


    回到辦公室,李維東給邰偉敬了支煙,邰偉把煙夾在手裏,迫不及待地問:


    “到底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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