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邰偉恍然大悟,“所以你在和馬凱麵談的時候,問了他那些問題?”“是啊。”


    “實證主義研究。”邰偉若有所思地看著方木,“老弟,將來想當個犯罪學家麽?”


    方木愣了一下,“沒有。我可沒想那麽多。”


    “那你為什麽……”邰偉終於把憋在心裏許久的疑問說了出來,“對這些東西這麽感興趣?”


    方木臉色一沉,許久才緩緩開口說道:“我不知道。”


    從小飯店裏出來,喝得有點醉的邰偉拍拍方木的肩膀:“老弟,你幫了我大忙,想要什麽獎勵,盡管說!”


    方木笑著搖搖頭,“不用了。”


    “不!一定要!”邰偉粗聲粗氣地說,“物質獎勵?還是給你們學校寫一封表揚信?哦,”他若有所思地搖搖頭,“恐怕不用我寫了,嗬嗬。”


    方木正要問為什麽,邰偉又重重地拍了拍他的後背,“媽的,局裏不給你獎勵,我給!你們做學生的需要什麽呢?”他搔著後腦勺,一副絞盡腦汁的樣子。


    “算了,算了,我真的不要。”方木連連擺手,看見邰偉拿出錢夾,他把臉一沉,“邰偉,我們算是朋友吧?”


    邰偉使勁點點頭。


    “如果真拿我當朋友,就不要來這一套。”


    邰偉想了半天,好像下了很大決心似的把手伸向腰間,從槍套裏拿出一支64式手槍的備用彈夾,取出一顆子彈,遞給方木。


    “這是幹什麽?”方木驚訝地問。


    “對於我們警察,最好的朋友就是自己的槍。”他鄭重其事地把子彈放在方木手裏,又把方木的手握住,“槍我不能給你,送你一顆子彈吧。留個紀念。”


    方木心想:靠,大哥,你不覺得不吉利啊?這話怎麽聽都感覺是“送你一粒花生米嚐嚐!”


    不過他還是把子彈小心地放在衣袋裏,“我回去了,你自己開車小心點。”邰偉的手卻沒放開,他仿佛審視般地盯著他看了幾秒鍾,鄭重其事地說:“方木,考沒考慮過將來要做個警察?”


    “沒有!”方木堅決地說道,隨後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邰偉討了個沒趣,悻悻地打開車門,上車,發動,看見車內鏡上掛著的“五條禁令”,心裏祈禱著千萬別遇到警務糾察。


    方木沒有回寢室,而是走到校門口的公共汽車站。他躲在站牌後麵,看見邰偉的吉普車開遠,才跳上一輛315路公共汽車。車開到長生路的時候,方木下了車。向北走了不遠,就到了j城專門經營殯葬物品的延壽街。20分鍾後,方木拎著一個鼓鼓囊囊的黑色塑膠袋登上了返校的公共汽車。


    淩晨1點。天台。


    夜色很好,有微微的風,沙沙的,好像有人在低聲絮語。天台的東北角有一堆沙子,摻雜著不少黑色的紙灰。方木蹲下身子,打開塑膠袋,抓出一捆捆的燒紙,拆開,用打火機點燃。一個小小的火堆就在午夜的天台默默地燃燒起來。


    午夜的校園顯得寂靜異常,大多數人都在甜蜜或恐怖的夢中徜徉,夜遊的,無論是人是鬼,都沒有看見j大南苑五舍b座天台上的奇怪祭奠,盡管它並不是第一次。


    方木點燃一支煙,吸了幾口,把它放在身邊的一塊磚頭上。接著又點燃了一支叼在自己嘴裏,深吸一口,又緩緩吐出,煙霧在火光中嫋嫋升起,好像柔婉的輕紗,搖曳幾下就消失在夜空中。


    老四、王建,你們好麽?


    還有你,陳希。


    方木的眼中湧出淚水。


    我又抓住了一個惡魔。你們該為我高興吧?這是第幾個了?第六個了吧。他很殘忍,殺死女人之後吸血。我做得很好,在他對最後一個女孩下手之前就抓住了他。我不會再“來不及”了。那場噩夢,已經足夠。


    方木邊撥弄著火堆,邊輕聲低語。火光照亮他蒼白的臉,表情如夢如幻。不時有大顆的淚珠滾落到嘴邊,他也不去擦拭,任由它們一顆顆落在地上。一陣風吹來,卷起幾片紙灰,輕輕附著在方木的臉上。方木伸手拂去,卻弄得滿手黑跡,想必臉上也好不到哪去。他輕聲笑笑。


    是你麽,陳希?


    回到寢室,方木感到說不出的疲憊,可是心情又無比輕鬆。每一次祭奠完死去的人,方木都會有這樣的感覺,好像身上背負的重擔又減輕了一點。


    方木眼神散漫地坐在桌前,窗外是清冷的月光。那光線仿佛有質感一般,輕輕地、軟軟地覆蓋在方木的身上。有清涼的風吹進來,輕拂在臉上很舒服,連身體也好像被這風穿透,變得透明、清澈。方木把頭倚在欄杆上,眼皮越來越重……


    幾分鍾後,方木猛然驚醒。對麵床上的杜宇正說著夢話。


    方木揉揉太陽穴,俯身打開電腦。機箱沉悶地響起來,幾十秒鍾後,他打開硬盤裏一個命名為“馬凱”的文件夾。


    方木的臉在顯示器的照射下顯得有些發藍,眼神也重新變得冷漠、疲倦、銳利無比。


    第八章 快樂不快樂


    “哦,是你啊,進來坐。”


    “不打擾吧?”


    “哪裏話。還要水?”


    “好的。”


    “那幾本書看完了?”


    “是的,我今天就是來還書的。”


    “怎麽樣,看得懂麽?”


    “嗬嗬,不大懂。很多東西都看不明白。”


    “嗬嗬,沒關係,這很正常,對你來講,這些書也的確是深了點。最近怎麽樣?”


    “還好。”


    “可你的臉色可不太好啊。還是因為那件事麽?你感到害怕的那件?”“嗯……是的。”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害怕什麽?”


    “……”


    “我希望你能信任我。看著我。也許,我能幫助你。”


    “唔,好吧。我,害怕點名。”


    “點名?”


    “很奇怪是麽?”


    “不,我一點也不奇怪。我曾經認識一個人,他不敢一個人過橋。”


    “哦?不敢一個人過橋?”


    “是啊,後來發展到連獨自通過比較狹窄的街道他都做不到,需要太太陪著才行。”


    “可是,為什麽呢?這也是一種恐懼症麽?”


    “是的,這也是懼曠症的一種表現。這個人從小嬌生慣養,事事有人替他安排,結婚後對自己的太太也是百般依賴。所以他在潛意識裏就對太太有一種孩子般的纏附需求,但是在意識層麵上,他還不肯承認這種幼稚的需求,於是,就憑借‘懼曠症’的驚恐表現來強加給太太必須陪伴他的義務。”


    “後來他治好了麽?”


    “當然。藥物治療結合行為治療,他很快就痊愈了。”


    “哦,看來也不是無藥可救。”


    “嗬嗬,那當然了。怎麽樣,願不願意說說你為什麽害怕點名?”


    “說老實話,我也不知道。”


    “哦?那你從什麽時候開始害怕點名的?”


    “嗯——我也不記得了。抱歉。”


    “嗬嗬,沒什麽。來,躺到這張椅子上來。怎麽樣,舒服麽?”


    “哦,很舒服。”


    “想聽點音樂麽?”


    “好的。”


    “先聽聽這個。”


    莫紮特的《催眠曲》在室內響起,然後是門德爾鬆的《仲夏之歌》,接下來是蔡琴的《那一段逝去的時光》。


    “哪一段讓你覺得放鬆?”


    “最後一個吧,前兩個聽不懂。”


    “那好,你就當自己在休息。下麵請按我說的做。首先,把你的身體調整到一個最舒服的姿勢,然後放鬆身體,慢慢地做深呼吸。”


    “像這樣麽?”


    “對,很好。慢慢地呼出來,就這樣做,很好。再來一次,深深地吸氣,呼氣。很好。你喜歡什麽樣的環境。”


    “嗯,海邊吧。”


    “好,現在你想象自己正躺在海邊。海風清涼、舒適。海浪在有節奏地拍打著礁石,刷啦、刷啦,一聲又一聲。能感到你的心靈麽?很好,用心靈去感受你身體的每一個部分。當你感覺到你的頭部的時候,頭部就放鬆了;當你感覺到你的胸部、背部的時候,身體就放鬆了;放鬆你的腹部,呼吸越來越順暢;當你感覺到雙臂的時候,雙臂就放鬆了;當你感覺到雙腿的時候,腿也放鬆了。你的整個身體越來越放鬆,越來越放鬆……好,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很——舒服,心裏很——輕鬆。身上——好像有——白色的光。”聲音低沉,好像說出每個字都要費很大的力氣。


    “很好,靜靜地享受吧。”


    五分鍾過去了。


    “好,現在我會慢慢從一數到十。當我數到十的時候,你的潛意識會帶著你回到過去某一段時光,你會看到一個對你來說具有巨大影響力的事件。當我數到十的時候,無論你看到什麽,想到什麽,都請把它說出來。說出來以後,快樂的,你會記住,不快樂的,就會把它拋棄掉。好麽?”


    緩緩地點頭。


    “好,那我們開始。1—2—3—4—5—6—7—8—9—10。”


    突然可以看見眼球在眼皮下快速轉動。


    (很好,這說明潛意識已經開始提供信息了。)


    “我們在院子裏……烤蚱蜢的香味……爸爸用自行車帶我回來……要先寫完作業才能出去玩……木頭槍……比大猛的好。”


    (他在回到的這段記憶中,應該不超過10歲。)


    “我在和小朋友玩衝鋒打仗的遊戲(聲音變得稚嫩、活潑),在沙坑裏……二胖真賴,每次死了都不躺下……那邊有解放軍叔叔在練隊列(聲音變得羨慕、憧憬),真威風啊……一二一、一二一……點名……王立波,到。孟凡哲,到。嘻嘻……咦,那個叔叔怎麽了?怎麽一到他那裏就卡住?哎呀,當官的叔叔好生氣(聲音變得恐懼)……重新點名……怎麽又卡住……還重新點名……叔叔加油……口吃?……哎呀,不要打人(身體開始顫抖)……好多血……叔叔被罰,一個人在操場上跑步……”


    呼吸猛然變得急促,身體劇烈痙攣。


    “你看到什麽了?”


    “倒下了(開始哭泣)……額頭……血一直在流……體育老師……點名……打我耳光……不要……”


    “好了好了,現在我們結束這次經曆。剛剛你所看到的一切,已經深深地印在你的腦海中,無論到什麽時候,你都能輕易地回想起來。是麽?”


    “是……是吧。”


    “還能感到白色的光麽?”


    “……能。”


    “很好,現在白色的光慢慢散去,你的身體和精神在慢慢蘇醒。我從十倒數到一的時候,你就會完全醒來。懂了麽?”


    “……懂了。”


    “好,十,白光越來越淡,你覺得身心都很放鬆;九,你現在越來越清醒;八,慢慢恢複身體的正常感覺;七,手指開始有感覺了;六,你的內心平靜安詳,感到很愉快;五,越來越清醒;四,脖子慢慢轉動;三,你感到渾身都蘊藏著巨大的能量;二,就要醒來了,前麵就是出口;一,你已經完全清醒了,睜開眼睛!”


    深呼吸。


    “天哪,我剛才……被催眠了麽?”


    “嗬嗬,就算是吧。”


    “我想起來了。9歲那年,看見一個口吃的解放軍叔叔被體罰。”


    “嗯,聽起來應該是這麽回事。”


    “可是我為什麽一直都想不起來?”


    “這叫‘心因性記憶喪失’,這種記憶喪失帶有一種選擇性。也就是說,你會有選擇地去忘記那些帶給你痛苦的經曆。說穿了,就是一種逃避。”


    “我回憶起來的這些事,有幫助麽?”


    “當然,解決任何問題都要找到關鍵,尤其是心病。找到原因就好辦了。”


    “你願意幫助我麽,老師?”


    “你信任我麽?”


    “當然,你願意麽?”


    “嗬嗬,難道我不是一直在幫助你麽?”


    “謝謝。”


    “別那麽客氣。我隻有一個要求,要為我保密,好麽?”


    “好的。”


    睡覺。看書。上課。偶爾打打籃球。不用考慮有誰會被殺。不用麵對吸血的瘋子。連噩夢都很少做。


    這就是幸福的生活。


    方木每天都像其他人一樣在校園裏或忙碌或悠閑地來來往往,踏踏實實地過了一個星期的安靜生活。周末抽空回了一次家,飽飽地吃了幾頓媽媽做的飯,人也胖了兩斤。


    天氣越來越熱,莫名其妙的,心情也好起來。坐在返校的公共汽車裏,輕柔的風吹在臉上,癢酥酥的,很舒服。窗外是熾熱的陽光,鼻子裏有青草的味道。摸摸包裏的瓶瓶罐罐,是媽媽塞進來的肉醬和泡菜。懶懶地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打盹。


    這種感覺,多久沒有了?


    杜宇正在寢室裏玩cs,聽見方木推門進來,頭也不回地問候了一句:“回來了?”


    方木應了一聲,從包裏拿出一瓶肉醬,放到杜宇的桌子上。“給,我媽做的,嚐嚐。”


    “嗬嗬?”杜宇有點詫異地回過頭,“謝謝。”他退出遊戲,從抽屜裏拿出一雙筷子,打開肉醬瓶蓋,把筷子伸進去攪和了幾下,又拿出來放進嘴裏。


    “嗬!好香啊,你媽媽手藝真不錯。”


    “那就多吃點,我這裏還有。”


    “今天晚上我吃麵條好了,拌上肉醬,味道一定不錯。”杜宇又挑起一大塊,放進嘴裏。


    “你也不怕鹹。”方木笑笑。


    “老兄,看得出你最近心情不錯啊。”杜宇一邊嚼著一邊說。


    “是麽?”方木一邊整理東西一邊漫不經心地回答。


    “你這樣就對了,多和大家聊聊,別老是誰也不搭理。”


    “嗬嗬,好。”


    “前段時間,總覺得你遇到了什麽麻煩事。劉建軍跟我說有一次看見你深更半夜在走廊裏轉悠。有什麽心事,不妨跟我說說。我們是好朋友,不是麽?”


    方木看著杜宇,他一臉誠懇的表情。


    “對。”方木重重地點了點頭。


    吃過晚飯,方木和杜宇坐在各自的電腦桌前。杜宇又在cs裏不知疲倦地廝殺。方木本想好好整理一下馬凱一案的檔案,可是在這個下午,實在不想讓那些陰暗、血腥的東西占據自己的頭腦,就隨便打開一個網頁漫無目的地瀏覽著。


    門被推開。劉建軍拿著籃球和幾個同學嘻嘻哈哈地闖了進來。看見方木也在,幾個人的聲音不約而同地都降低了。


    劉建軍扔下球,一把拽下杜宇頭上的耳麥,“別玩了,打球去。”


    籃球蹦跳著落在方木腳下,蹭在牛仔褲上,留下一塊灰跡。劉建軍見弄髒了方木的褲子,有點尷尬地說:“對不起啊。”


    “沒關係。”方木擺擺手,回過頭去繼續瀏覽網頁。


    杜宇彎腰從床下拿出球鞋,蹬在腳上,轉頭對方木說:“一起去吧。”


    “哦,不了。”


    “走吧,一起去吧。”劉建軍也客氣地邀請。


    “你這家夥,當自己是大牌球星啊,要不要出場費啊?”杜宇笑著說。方木猶豫了一下,從衣櫃裏拿出一條運動短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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