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c市的一條偏僻小路上,一輛小型貨車悄然行駛著。貨車司機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被黑暗包裹的氛圍,雙目圓睜,全神貫注地看著前方空蕩蕩的路麵。在他的身邊,坐著一個昏昏欲睡的年輕人,手裏的鐵棍已經滑落到兩腿之間。


    突然,貨車司機從倒車鏡裏看到兩道由遠及近的光柱。隨著一陣轟鳴聲,一輛黑色捷達車從後方車道疾駛上來。轉眼間,已經超過了貨車。


    貨車司機沒有在意,以為這輛捷達車會一路飛馳而去。然而,捷達車轉入貨車前方的車道後,卻驟然降低車速,幾乎攔在了貨車的前麵。


    貨車司機一驚,急忙減速。兩車的距離不過十幾米。突然的減速讓旁邊的年輕人醒了過來,咂咂嘴巴,茫然地問道:“怎麽了?”


    “媽的,碰到個不會開車的傻逼!”貨車司機罵道,“估計是喝多了!”


    他轉過方向盤,想從左側超車過去。令人意外的是,捷達車幾乎在同時靠左行駛,車速再次降低。


    貨車司機不得不用力踩下刹車。兩輛車都停在路邊,相互間有輕微的碰撞。貨車司機把頭探出車窗,破口大罵:“你他媽找死啊?”


    黑色捷達車上很快下來一個男子,搖搖晃晃地衝貨車走來。


    “對……對不起,大哥,”男子大著舌頭,似乎醉意不淺,“喝大了……對不住啊。”


    貨車司機罵罵咧咧地掛上倒車擋,打算離開。貨物要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料,男子上前拍拍車門,同時,一股濃烈的酒氣鑽進司機的鼻子裏。


    “大哥,咱就別報官了。”男子掏出錢包,“你看看撞得咋樣,我賠你錢……你開個價。”


    貨車司機心裏一動,看看旁邊的年輕人,後者衝他擠擠眼睛,詭秘地一笑。


    貨車司機將車熄火,跳下來,佯裝低頭查看車頭被撞的部位,起身說道:


    “我也不跟你多要,兩千……”


    話音未落,他就說不下去了,身體可笑地半弓著,動也不敢動。


    因為他感到有一支槍頂在自己的後腦上。


    幾乎是同時,捷達車上又跳下兩個人,直撲已經嚇傻的年輕人。


    翌日上午。儷宮娛樂城門前熱鬧非凡,一座巨大的紅色充氣拱形門擺在門前,各式花籃沿著紅毯鋪至路邊。一輛接一輛的豪車陸續停在門口,眾多衣著華貴,卻麵色不善的人先後下車,踩著紅毯走進娛樂城。西裝革履的趙浩青站在紅毯盡頭,笑容滿麵地招呼著來賓。時間到了8點18分,路邊的綠色禮炮先後鳴響。各色紙屑紛紛飄落在紅毯上,一派喜慶的景象。


    二樓的vip包房裏,一胖一瘦兩個男子坐在寬大的沙發上閑聊。茶幾上一片狼藉,果核和鬆子皮到處都是。一個身穿旗袍的女服務生走進來,跪在地上把桌上的垃圾收走。胖子上下打量著女服務生,在她起身離去的時候,突然伸出手去在女服務生的屁股上拍了一把。瘦子見狀,嘿嘿地笑起來。女服務生紅著臉,匆匆出門,恰好和剛進來的趙浩青撞了個滿懷。女服務生急忙道歉。趙浩青撣撣衣服,皺著眉頭示意她出去,隨即,對室內的兩個男子露出笑臉,側身讓出一個位置。


    一個穿著黑色唐裝的平頭男子走進來,揮手示意正欲起身的胖瘦兩個男子坐下。


    “都坐,都坐。”平頭男子在沙發上坐下,“慶剛、王革,謝謝兩位兄弟來捧場啊。”


    “闖王,你的買賣是越做越大了。”陳慶剛點燃一支煙,似笑非笑地看著謝闖,“看來,以後我們幾個都得跟著你混了。”


    “你又開玩笑,都是兄弟們捧場。”謝闖鬆開唐裝的領口,“對了,老衣呢,他怎麽沒來?”


    “老衣讓我跟你說一聲,他晚點到。”王革懶洋洋地掏出一個厚厚的信封,遞給謝闖,“昨晚他那邊出了點事。”


    “什麽事?”謝闖接過信封,掂了掂,隨手遞給在一旁站著的趙浩青。


    “昨晚有一批貨被劫了。”王革哼了一聲,“老衣正火大呢。”


    “什麽貨?”謝闖皺起眉頭,“被警察截了?”


    “聽說是這個。”王革伸出拇指和食指,做出一個槍的手勢,“應該不是警察幹的,因為隻劫走了貨,沒抓人。”


    “那能是誰呢?”謝闖想了想,“在c市,還有人敢動‘四大家族’?”


    謝闖看看陳慶剛,又看看王革。


    室內的氣氛一下子微妙起來。


    這時,趙浩青看看手表,俯身低聲說道:“闖哥,該你出去致辭了。”


    謝闖點點頭,站起身,對二人說道:“我先出去忙活一下,待會兒兩位兄弟多喝幾杯。如果老衣到了,告訴他先別走,宴會之後,我有點事想跟大家談談。”


    說罷,謝闖在趙浩青的陪同下,離開了包房。門口,一身簇新西裝的肖望正在活動著脖子,似乎紮緊的領帶讓他很不舒服。趙浩青笑了笑,對他做了一個鬆一鬆的手勢。肖望點點頭,不好意思地撓撓腦袋,隨即就雙腳跨立,正色站在門口。


    宴會行將結束的時候,衣洪達終於趕到儷宮娛樂城。在生硬地向謝闖道賀後,一臉陰沉的衣洪達就不停地吸煙、喝酒,麵前的佳肴碰也不碰。


    酒足飯飽之後,陳慶剛等三人被安排到vip房休息,還安排了幾個女公關陪他們打麻將、唱歌。傍晚時分,謝闖終於帶著趙浩青回來了。


    一進門,王革就嚷起來:“闖王,你幹嗎去了?留我們在這裏打麻將,媽的我輸給慶剛好幾萬了。”


    衣洪達也推開眼前的麻將牌,陰著臉說道:“闖王,有話快說,我今天很忙。”


    謝闖倒不著急,脫掉外套扔在沙發上,坐到衣洪達旁邊,問道:“老衣,貨的事兒怎麽樣了?”


    衣洪達看了看謝闖,又看看另外兩人,臉色更加難看。


    “怎麽,你們都知道了?”


    “在c市,動‘四大家族’的貨,不是小事。”謝闖笑笑,“瞞不住的。”


    衣洪達罵了一句,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聽罷,四個人都陷入短暫的沉默。片刻,王革看看謝闖,問道:“闖王,你怎麽看?”


    謝闖略沉吟了一下:“老衣的貨車司機說,這幾個人都是生麵孔,車是套牌,手法也挺利落,恐怕不是一般的小毛賊。”他頓了一下,麵向衣洪達,“而且,老衣,我覺得你的人裏有內鬼。”


    “我也在查。”衣洪達拈起一張麻將牌,又狠狠地拍在桌麵上,“一百多萬的貨,吞下去也得給我吐出來!”


    “老衣,貨的事不算大。”謝闖笑笑,“你想過沒有,對方吞了這麽大一筆貨,目的是什麽?”


    衣洪達愣住了,和陳慶剛、王革對視了一下。


    “闖王,你的意思是?”


    謝闖環視其他三人,慢慢地說道:“這批貨,到了任何幫派手裏,都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


    王革頓時緊張起來,急忙說道:“闖王,你別開玩笑!”


    謝闖笑起來:“我當然不是說你們,大家認識了這麽多年,不會對自己人下手。”


    衣洪達哼了一聲。謝闖沒有理會他,而是繼續說道:“c市這麽大,能撈錢的領域也越來越多,我們混了十幾年,有了這樣的身家,有人眼紅,也算正常。有人想取我們而代之,更正常。”


    陳慶剛看看謝闖,慢慢地說:“也就是說,又有新人要冒頭?”


    “有這個可能。”謝闖垂著眼皮,點燃一支煙,“除了我們四個,c市的大小幫派還有十幾個。看著別人碗裏有肉,能不眼饞?”


    “會不會是梁四海?”王革想了想,“這小子最近挺活躍。”


    “不會,他是小蝦米。”謝闖搖搖頭,“前幾天剛被我幹了一下,成不了氣候。”


    “哼,是呀,被你幹了,”衣洪達的表情依舊不善,“所以劫了我的槍,回頭找機會再來幹你!”


    “哈哈,老衣,別賭氣。”謝闖笑笑,拍拍衣洪達的肩膀,“其實被誰劫走都不重要。如果我們夠強大,照樣能幹掉他!”


    其餘三人互相看看,又把視線齊齊地投向謝闖。


    “一直以來,c市人都把我們稱作‘四大家族’,大家各有各的地盤,平時井水不犯河水,各發各的財。”謝闖慢慢地說道,“不過,大家想過沒有,這樣的日子還能持續多久?”


    王革訕笑道:“闖王,你想得夠遠的。”


    “c市的經濟發展越來越快,這塊蛋糕也會越來越大。再讓那些小蝦米們撿蛋糕渣吃,他們肯定不幹。”謝闖的目光一一掃過其餘三人,“他們吃不飽,就要起來造反——到時,我們四個能應付過來麽?”


    “闖王,你別繞圈子了。”陳慶剛沉吟半晌,說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這個世界很現實,幹掉你,我就能做大哥。”謝闖伸出一隻手,攥成拳頭,“要想不被人幹掉,我們就得團結起來,形成任何人都撼動不了的力量。”


    “你的意思是……”王革向左右看看,“我們要……合並?”


    “是合作。”謝闖目光炯炯,“更有力、更深入、更徹底的——合作。”


    衣洪達麵無表情地看著謝闖,最後站起來,整整身上的衣服。


    “闖王,你說完了吧?”衣洪達轉身向門口走去,“我還有事,恕不奉陪了。”


    謝闖看著衣洪達走出包房,臉上看不出表情變化,轉而麵向陳慶剛和王革。


    “你們二位呢?”謝闖問道,“有什麽想法,不妨說說。”


    陳慶剛和王革對視一下。隨即,陳慶剛笑了一下:“闖王,這事兒……有點太突然了,容我們哥倆想想。”


    “行。”謝闖倒也爽快,“有什麽意見,隨時聯絡我。”


    送走陳慶剛和王革,趙浩青返回包房,見謝闖還坐在沙發上,表情從熱情洋溢變得若有所思。


    趙浩青替謝闖點燃一支煙,靜靜地站在他的身邊。


    謝闖吸了半支煙,轉身看看趙浩青,問道:“浩青,你怎麽看?”


    “陳慶剛和王革那邊問題不大。”趙浩青斟酌著詞句,“比較棘手的是衣洪達。‘四大家族’裏,除了我們,衣洪達的實力最強,硬來,恐怕隻能兩敗俱傷。”


    謝闖點了點頭:“老衣和王革最要好,搞定了老衣,王革那邊就水到渠成——到時陳慶剛想不答應都不行。”


    “闖哥,接下來怎麽辦?”


    謝闖想了想:“我奇怪的是老衣的貨那件事,早不劫,晚不劫,偏偏在這個當口出事。”


    “我去查一下。”趙浩青立刻說道,“老衣的人肯定有問題。”“嗯。”謝闖皺起眉頭,雙眼在煙霧中若隱若現,“重點查查那個貨車司機。”


    經過一陣喧鬧之後,震耳欲聾的電子音樂漸漸停止。剛剛還在舞池裏瘋狂扭動的男女們紛紛回到座位上,端著冰涼的啤酒消解身上的熱氣。大魚酒吧裏暫時恢複了安靜。光線依舊幽暗,氛圍依舊曖昧。酒吧一角的小小舞台上,一個長發及肩的年輕女孩抱著吉他走上來。稍稍調試後,她就坐在高腳椅上,撥動琴弦,輕聲吟唱《月光の雲海》。


    肖望走進酒吧,在角落裏找到一張空桌子,坐下來,靜靜地看著唱歌的女孩。


    每當疲憊不堪的時候,肖望就會到大魚酒吧來坐坐,聽那個女孩唱日文歌。據酒吧裏的人說,女孩叫裴嵐,是c市藝術學院的學生,課餘就來酒吧駐唱,賺點零花錢。這女孩很怪,從不接受客人點歌,隻唱自己喜歡的歌,而且隻唱久石讓的歌。久而久之,自然不會有太多人來捧她的場。女孩也不挑剔,唱完幾首歌,拿到幾張可憐的鈔票就走人。


    肖望說不清自己為什麽會喜歡聽裴嵐唱歌,隻是覺得看到她的時候,整個人會安靜下來。似乎剛剛經曆的打殺,以及宛若迷霧的未來,都是與己無關的事情。他聽不懂她在唱什麽,卻癡迷於她筆直垂下的長發、撥動琴弦的手指、微閉的雙眼和瘦削的肩膀。


    他坐著,臉的一側隱藏在黑暗中。連同那一大片瘀傷。


    不知道什麽時候,我能以另一種身份,帶著驕傲的神情坐在這裏聽她唱歌。他這樣想。


    一首歌唱完,酒吧裏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裴嵐略欠欠身,開始唱另一首歌:《迷路的孩子》。


    相同的姿勢,相同的神情。女孩唱得很投入,偶爾抬起頭來,會看到一直默默凝望著她的肖望。四目對接。女孩報以溫暖的微笑。肖望同樣還以微笑,手指在桌邊輕輕地打著拍子。


    歌唱到一半,酒吧裏突然傳出一聲叫罵:“什麽他媽破玩意兒啊,磨磨嘰嘰的,老子就不愛聽日本歌——給我唱個《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


    肖望皺起眉頭,循聲望去,看見一個平頭圓臉的胖子正靠在沙發上,衝著舞台上指指點點。


    裴嵐仿佛沒聽見一般,依舊輕聲吟唱著。剛唱了幾句,一個啤酒瓶就扔了過來,“嘩啦”一聲摔碎在裴嵐的腳下。裴嵐嚇得尖叫一聲,歌聲也戛然而止。


    幾乎是同時,另一張桌子前站起幾個人,為首的一個衝胖子罵道:“土鱉,不愛聽就滾!再他媽鬧事就打折你的腿!”


    胖子抬起頭,臉上不怒反笑:“我靠,在這兒還有敢跟我叫囂的?你誰啊?”


    肖望看看雙方,暗自冷笑。胖子是王革的弟弟王寶,另一夥應該是梁四海的人,為首的正是梁澤昊。


    這酒吧在陳慶剛的地盤上,梁澤昊肯定會吃虧。


    正想著,梁澤昊已經帶著幾個人走到王寶麵前,陰著臉說道:“要麽滾,要麽挨打,你選吧。”


    王寶蹺著二郎腿,慢條斯理地點燃一支煙,斜著眼睛看看梁澤昊。


    “要是我都不選呢?”


    話音未落,酒吧裏已經站起二十幾人,迅速圍攏過來。


    梁澤昊看看對方超過自己近三倍的人數,臉色有些發白,嘴上也軟了許多。


    “你一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女孩子,太沒風度了吧?”


    “哈哈,我就欺負了,怎麽著?你不認識我吧,我是王革的親弟弟——王寶!”王寶笑起來,扭頭看看舞台上手足無措的裴嵐,“那是你馬子?”


    聽到這個名字,梁澤昊的臉色更白了。他舔了舔嘴唇,說道:“王寶,咱們出去談,別妨礙人家做生意。”


    “哈哈哈!”王寶笑得更歡了,“這是陳哥的地盤,我想怎樣,就怎樣。”


    王寶扔掉煙頭,站起身來,指指梁澤昊:“把他們幾個給我帶回去。”說罷,他又朝舞台方向揮揮手,“還有那個女的。今天寶爺要來個雙打——打人加打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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