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你那次挺可惜的,”祝老四根本沒有注意到方木的眼色,“聽說進基地班除了成績要好,還要給導師送禮——你大概是因為這個才落榜的。”


    “我不知道。”吳涵苦笑著搖搖頭,“我也不去想。再說,有錢我也不會給他們送禮。”


    他的語氣突然活潑起來:“還不如請你們喝酒呢。”


    方木和祝老四都笑了,三個人拿起酒瓶,齊齊地撞了一下。


    “讓你破費,我們怪不好意思的。”祝老四擦擦嘴角的啤酒沫,“你的錢來得太不容易了。”


    吳涵看看自己的枕頭,那下麵有一個還剩1900元錢的信封。


    “這種錢……哼,我不稀罕。”


    他回過頭來看著方木和祝老四:“你們以為他是在幫助我麽?不,他在幫助他自己。”


    捐款儀式上,滿麵紅光的企業家緊緊摟著吳涵的肩膀,把信封塞進他的手中,自己卻死死地拽著信封的另一端,眼睛盯著四處閃光的照相機。如此一來,他們的動作顯得非常可笑,仿佛在爭搶信封似的,在四周的掌聲與鎂光燈的閃耀中僵持了很久。


    末了,企業家依依不舍地鬆開手,還不忘語重心長地加上一句:“小同學,要拿著這筆錢好好讀書哦。”


    吳涵始終低垂著眼睛,表情木然,看不到感激的神色和淚水。這讓企業家很不滿,剛要再說幾句,吳涵就拿著信封下台了。


    “他隻不過拿我當成一個表演的工具,以顯示他的善心與大度,嗬嗬。”


    吳涵盯著蠟燭上跳動的火焰。“我不會給他這樣的機會的。這不是捐贈,這是我配合演出應得的報酬。”他低下頭,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沒有人可以羞辱我,哪怕一絲一毫。”


    氣氛開始變得沉悶。酒,也喝不下去了。


    祝老四表情尷尬,佯裝打了個哈欠:“睡覺睡覺,靠,都快1點了。”


    吳涵也恢複了往日平靜的神色。他一邊附和著祝老四,一邊手腳麻利地把桌子上的殘羹冷炙收拾好,也脫掉衣服上床了。


    方木看看在自己床上呼呼大睡的王建,歎了口氣,起身爬上老五的床。


    把老五淩亂的床鋪收拾得勉強可以睡覺之後,此起彼伏的鼾聲已經在室內響起。方木輕手輕腳地脫掉衣服,吹熄快要燃盡的蠟燭,剛鑽進被窩,就聽見宿舍裏的電話響了。


    這麽晚了,誰會打電話過來呢?


    方木一邊納悶,一邊飛快地跳下床,拿起聽筒。


    “喂?”


    沒有回音。


    “喂?”方木有些惱火了,肯定是某個無聊的家夥在打騷擾電話。正要掛斷的時候,聽筒裏傳來陳希軟軟的聲音。


    “還沒睡麽?”


    方木的心一下子加快了跳動。


    愣了一下,他才結結巴巴地回答:“沒……沒有。你怎麽也沒睡?”


    “睡不著。”


    長時間的沉默。方木手握著聽筒,傾聽著陳希的呼吸聲。


    “剛看了一部恐怖片,連環殺人的。”還是陳希先開口了,“嘻嘻,有點害怕了。”


    “嗬嗬。”方木的心底湧起一股暖流,微笑起來,“別自己嚇唬自己。”


    “是啊,我知道。”陳希的笑聲從聽筒裏傳來,“這麽晚了,你在幹什麽?還在破案啊?”


    方木仿佛能看見陳希偷笑的樣子。


    “沒有,和宿舍的幾個哥們兒喝了點酒。”


    “喝多了麽?”


    “沒有。”


    “那就好。”


    又是沉默。


    方木彎著腰,手拄在桌子上,竭力捕捉著聽筒裏的任何一絲聲響,似乎一時一刻都不想錯過。


    “如果……”陳希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顫抖,“如果下一個是我,你會難過麽?”


    “別胡說。”方木騰地一下直起身子,“不會的,一定不會的。”“我是說如果——你會難過麽?”


    方木沉默了幾秒鍾:“會。”


    話一出口,他慌忙又加上一句:


    “你別怕,我會……”他急得結結巴巴,“我會保護你的。”


    陳希小聲笑起來。


    “我知道。”她愉快地說道,“我知道。”


    “你別胡思亂想。”


    “嗬嗬,放心吧,我可沒那麽容易就被幹掉。”


    大大咧咧的樣子。


    “快睡吧,要不你們宿舍的同學該有意見了。”


    “好,”方木說,又想了想,“在你姑媽家住幾天?”


    “兩天,周日晚上就回來,學校見。”


    “好的。”


    “那,我先掛了。”


    “好的。”方木握著聽筒。陳希沉默了幾秒鍾,笑了起來:“你怎麽不掛電話啊?”


    “等著你呢。”


    “你先掛。”


    “你先掛。”


    “不,就要你先掛!”


    她應該睜大眼睛,嘟起好看的嘴巴吧。


    “好,我先掛。”


    方木放下聽筒,過了幾秒鍾,又仿佛不甘心似的拿起來。可是,聽筒裏隻剩下嘟嘟的忙音。


    白癡。方木在心裏暗笑自己。


    他爬到床上,感到手心裏濕濕的。他想起剛才緊握話筒的樣子,於黑暗中再次微笑起來。


    在室友們平緩的呼吸聲中,方木靜聽著自己的心跳從急促逐漸恢複平靜。他回味著剛才和陳希的對話,嘴裏慢慢湧出一股香甜。


    他漸漸睡著了。睡夢中,他緊握雙拳,口中喃喃自語。


    我會保護你。


    第十五章 惡魔的盛宴


    每到年底的時候,校園裏的各個社團都會很忙碌。盡管期末考試在即,社團的幹部和會員們還是會擠出時間舉辦一些活動。例如辭舊迎新詩歌朗誦會、告別某某年演唱會等等。今年的元旦似乎格外重要。因為,在12月31日午夜的鍾聲敲響之後,整個人類社會將進入下一個千年。


    2000年引起了所有人的關注。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夠見證人類曆史進入一個全新的時期。尤其是那些出生於70年代末的大學生們。在讀小學的時候,大多數人都用過這樣的作業本:封麵上印著一個小男孩,正乘坐飛船奔向2000年。21世紀,究竟是什麽樣?幾天後,一切將真相大白。


    在所有的社團活動中,最讓人期待的就是星光戲劇社的話劇。


    星光戲劇社是師大曆史最久的學生社團之一,成立於80年代中期,現有會員一百多人。最初,星光戲劇社隻是由幾個熱愛戲劇的學生組成的小社團,平時在課餘時間排練一些小話劇,偶爾也參加一些學校組織的文藝演出。後來,一個出身於數學係的會員畢業後,陰差陽錯地成了電影演員。他在接受一次采訪時談到了星光戲劇社。於是,這個小社團一夜之間名聲大噪。不僅規模一再擴大,而且是校園裏少有的幾個由學校提供經費的學生社團。每年的重大節日、校慶或者其他大型活動都少不了星光戲劇社的參與。在這個極具曆史意義的千禧元旦,星光戲劇社當然不會置身事外。一場即將在元旦當晚上演的話劇正在緊張的排練中。


    自從那晚通過電話之後,方木和陳希開始了正式交往。盡管隻是一起吃飯,一起上自習,偶爾在校園的人工湖旁散散步,可是對於方木這個感情經曆為零的人來說,已是莫大的幸福。


    寢室裏的幾個家夥也很關心方木的愛情進展。每當方木帶著一臉微笑回到寢室的時候,這幾個光棍就像蒼蠅一樣圍上來,不懷好意地問這問那。


    方木被這群色狼問得不勝其煩,心裏巴不得他們都快找到女朋友。


    這天晚上,當祝老四第三次問方木親沒親陳希的時候,方木忍無可忍了。


    “你他媽當我是你啊,滿腦子都是這種事情!有時間洗洗枕巾,都黃成什麽樣了!”


    大家哄地笑開了。祝老四紅著臉撲上來掐方木的脖子。


    好不容易打退祝老四,老五又在上鋪探下腦袋問道:


    “說真的,老六,你們倆誰先表白的?”


    “表白?”方木有點發懵,“表白什麽?”


    “說喜歡對方啊,或者其他類似的話。”


    方木想了想:“沒說啊。我們都沒說過。”


    “靠,不會吧。跟人家約會好幾次了,連句‘我喜歡你’都沒說?”老大在一旁插嘴。


    方木又仔細想了想。的確,跟陳希在一起的時間也不算短了。可是無論自己還是陳希,都沒說過“我喜歡你”“我愛你”之類的話。“這很重要麽?”


    “當然,”老大一副戀愛達人的嘴臉,“你不開口表白,人家憑什麽跟你在一起啊?”


    “女孩子是需要承諾的。你給了她承諾,哪怕言不由衷,她也會以此為理由奮不顧身。”老二也是高深莫測的樣子,“所以說,女人是需要哄騙的動物。”


    “靠,大爺的事情,不用你們管。”


    方木不屑一顧地笑罵道,腦子裏卻在思考他們的話。


    最近兩天,陳希總是很早就離開自習室,問她去哪兒也不說,也不讓方木陪著她。


    難道因為自己沒有表白,讓她覺得不快?


    我愛你。多麽簡單的三個字。說還是不說,這真的是個問題。


    這時候,門開了。


    剛才還喧鬧不已的宿舍瞬間就變得死一般寂靜。


    走進來的,是一隻鬼。


    腦袋光禿禿的,頭皮是漆黑的顏色。


    它抬起頭。


    那是一張什麽樣的臉?


    應該長著眼睛的地方是兩個血紅的深洞。沒有鼻子,隻有兩條細長的、不斷翕動的細縫。臉頰上是冷酷的線條,嘴唇是薄薄的兩片,露出森森的白牙。


    它是誰?


    男生們都被嚇呆了,直勾勾地看著它。它傲慢地環視四周,緩緩開口。


    “當樹葉旋轉著飄落,當海棠花在風中散盡;”它優雅地抬起一隻手,仿佛在空氣中輕挽一絲薄紗,“當海洋不再蔚藍,當天空失去晴朗;當日月都沉沒,當孩子離開家園——”


    它的手慢慢放下:“我親愛的,那是我在愛著你。”


    它把手捧在胸口,又向前伸出。


    “隻有你,隻有你知道我的苦痛;隻有你在地獄的烈火中把我挽救;隻有你在醜惡、虛偽的芸芸眾生中讓我解脫!”


    它急速轉身,雙手按在汙漬斑斑的牆壁上,又把頭抵了上去。


    “我的神,我的愛人!你看到了,你全看到了!他沉淪,他跌倒。你們一再嘲笑,須知,他跌倒在高於你們的上方……”


    “你去死吧。”方木把一隻拖鞋扔過去,大笑起來。


    鬼的屁股上挨了一擊,居然也嘿嘿地笑了起來。它轉過身,伸手在頭上一拉,吳涵笑嘻嘻的臉露了出來。


    “怎麽樣,精彩吧?”


    寢室裏頓時爆發出一陣笑罵聲。


    “靠,嚇死我了。”老五臉色煞白地用手撫著胸口,大口喘著氣,“真以為見鬼了呢。”


    “這是什麽?”祝老四搶過吳涵手裏拎著的頭套,端詳了幾下,就要往頭上套。


    吳涵一把奪回來:“少來,你那張肥臉,別給撐壞了。”


    他轉過頭,笑著問方木:“你怎麽不害怕?”


    方木笑著說:“剛開始我也嚇了一跳,可是我認出你穿的衣服了。”


    “沒有藝術鑒賞力。”吳涵不以為然地撇撇嘴,“人家都聽台詞,你看衣服。”


    “你戴這玩意兒幹嗎?”方木指指吳涵手裏的頭套,“嚇唬人?這玩意兒好像挺貴的。”


    吳涵神秘地一笑:“不告訴你。”


    方木白了他一眼,隨即就醒悟過來。


    “話劇!對了,三哥你是星光戲劇社的。這是道具麽?”


    吳涵還是笑笑,不作聲。


    大家都興奮起來,七嘴八舌地問吳涵。


    “什麽內容啊?”


    “現代的還是古裝的?”


    “是鬼片麽?”


    “你演什麽角色啊?”


    吳涵臉上帶著滿足的笑,似乎對大家的關注很滿意。


    “你們別問了,暫時保密。元旦那天你們就都知道了。”


    “別這麽不講義氣啊。”祝老四不依不饒的,“自家兄弟,有什麽好保密的。透露一點,我們肯定不說出去。”


    “你?”吳涵笑著指指祝老四的鼻子,“就你那張嘴,我今晚告訴你,明天就全校都知道了。”


    說完,他就拿起臉盆,拉開門走了。


    祝老四表情訕訕:“這廝,還挺神秘。”


    幾分鍾後,方木去刷牙的時候看到了吳涵。他嘴裏含著牙刷,嘟嘟囔囔地念叨著什麽。


    方木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


    “還背台詞呢,大明星?”


    吳涵回過頭笑笑。


    “演什麽啊,給咱透露透露。”


    吳涵看看四周,衛生間裏隻有他們兩個人。


    “主角。”


    “行啊,三哥!”方木的好奇心大起,“什麽劇情啊?”


    “嘿嘿,那可不能說。”


    “那你剛才念的是什麽,台詞麽?”


    “是啊。砍掉一個女孩的頭之前說的。”


    “砍頭?”方木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


    “嗬嗬,假的。塑料模特。”吳涵衝方木擠擠眼睛,“你猜我要砍誰?”


    “我怎麽知道。”方木有點懵了,隨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陳希?”


    “嗬嗬,是啊,她是女主角。你不會吃醋吧?”


    原來如此。方木在心裏說,怪不得她這幾天神神秘秘的。


    回到宿舍裏,方木一邊整理床鋪,一邊思考明天要怎麽對陳希誘供。


    這丫頭,對我還保密。


    吳涵隔了好久才回到宿舍,也不急著脫衣上床,在鏡子前照來照去的。大家取笑他自戀,他也不理會。


    11點剛過,熄燈了。


    蒙矓中,方木隱隱約約地看到吳涵把頭套重新戴在頭上,他麵目猙獰地看著鏡中的自己,默立了很久。


    神經病。方木小聲罵了一句,閉上眼睛準備睡覺。剛有點睡意,就聽見吳涵開口了。


    “他沉淪,他跌倒。你們一再嘲笑……”


    方木睜開眼睛,吳涵還保持著剛才的姿勢,一動不動地站在鏡子前。


    “須知,他跌倒在高於你們的上方。他樂極生悲……”


    他猛地轉過身來。黑暗中,吳涵的眼睛閃閃發亮。


    他的手緩緩抬起,指向寢室中央,聲音變得低沉、凶狠:


    “可他的強光緊接你們的黑暗!”


    對陳希的誘供沒費什麽事。她扭捏了幾下,就承認自己在排演話劇,而且還向方木透露了大致劇情。


    這是一部魔幻題材的話劇,講的是一個皇家園圃的花匠愛上了公主。可是礙於地位的懸殊,他一直沒有向公主表白。後來外敵入侵,國家岌岌可危。花匠在惡魔的引誘下出賣了自己的靈魂,變身成法力高強的英雄,並大破敵軍,挽救國家於危難中。公主與花匠喜結連理,可是惡魔引誘花匠的目的是要公主的血來使自己獲得永生。花匠在惡魔的操縱下殺死了公主。清醒後,他追悔莫及。好在有神靈發出啟示,花匠挖出自己的心髒來使公主複活。惡魔的計劃最終破產。吳涵和陳希分飾花匠與公主。


    劇情有夠爛。方木在心裏說。


    “聽說還要砍頭?”


    “是啊。怎麽樣,刺激吧?”


    “刺激個頭啊。這編劇怎麽想的,非要弄成限製級的?”


    “那才是前衛藝術嘛。”陳希笑嘻嘻地問,“我被別人把頭砍下來,你心不心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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