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誇張地做了個雙腳離地的動作。女人把鋸末倒在痰跡上,忍著惡心用掃帚蹭了幾下,又掃進撮子裏,轉身朝門口走去。


    “以後吐痰到廁所去!”


    男人訕笑著,看著女人砰的一聲拉開門,走了出去。


    女人再回來的時候,掃帚和撮子都清洗了一遍。她把東西放好,看都不看男人一眼,依舊坐在桌前看小說。


    男人有些尷尬,摸出一根煙來抽。煙霧飄到女人身邊,她皺起眉頭,揮手輕扇著。


    男人見狀,大呼小叫起來:“我妹子煩煙味?不抽了不抽了。”他站起來,弓著背一溜小跑到門前,狠嘬了兩口之後,把煙頭扔了出去。


    他討好地看看女人,發現女人還是冷冰冰的,看也不看他一眼,不過臉色似乎緩和了一點。


    男人的膽子大了些。他站在女人身後,盯著她白皙的脖子看了一會兒,咽了口唾沫,忽然上前一步,把手從女人的肩頭直伸下去。


    “看啥書呢?”


    男人的手掌緊貼著女人的胸口按在書上。女人一驚,本能地向後躲去,男人的手竟跟過來,一把握住那軟軟的地方。


    女人猛地站起來,打掉男人的手。她氣得滿臉通紅,嘴唇翕動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男人的臉上寫滿得意,手指還在不住地撚著,似乎剛才的觸覺讓他回味悠長。


    “咋了?哥就是瞅瞅你在看啥書。”


    女人火了,低聲罵了一句“流氓”,抬手向男人臉上打去。


    男人一把攥住女人的手腕,稍一用力,女人就被拉進了他的懷抱。他一邊在女人身上亂摸著,一邊小聲嘀咕:“你就別裝了,哥知道你心裏其實想得很……”


    女人不敢大聲呼救,隻能拚命掙紮著。兩人正在撕扯的時候,門忽然開了。


    男孩走進來,看見眼前的一幕,立刻停下了腳步。


    三個人仿佛被定格的電影鏡頭一樣,靜靜地站在這塊並不算大的舞台上。


    男人先反應過來:“我去睡覺了。”說罷,就向門口走去。


    男孩垂著眼皮,一動不動地站著。但是,他仍然能感覺到,男人在經過自己身邊的時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這塊舞台上隻剩下男孩和女人。女人看著男孩的臉,有些緊張,更多的是委屈。然而,男孩的眼睛始終盯著腳下的地麵。女人的臉色由紅變白,終於忍不住,小聲地哭起來。


    女人的哭聲在夜裏顯得分外淒涼。男孩麵無表情地聽著,終於抬起頭來。


    女人斜靠在椅子上,頭埋在雙臂之間。隨著身體的聳動,一聲聲壓抑的抽泣隱約可聞。男孩走過去,把手放在女人的肩頭。女人把他的手拉過來貼在臉上。男孩馬上感覺到了掌心的濕潤。


    女人哭了一會兒,情緒漸漸穩定下來。她伸手從櫃子裏拿出毛巾,仔細擦幹了臉上的淚痕,把男孩的手放在膝蓋上,慢慢地摩挲著。


    “怎麽回事?”男孩低聲問道。


    女人不說話,眼圈又紅了,隻是一個勁兒地摸著男孩的手。


    男孩把手抽回來:“到底怎麽回事?”


    良久,女人才發出一聲歎息。


    “也不知道我是做什麽孽了。這老東西一開始就對我動手動腳的,總想占我的便宜。剛才,他又……”


    女人說不下去了,眼淚撲簌簌地落下來。


    男孩騰地一下站起來,疾步走到櫃子前,伸手從裏麵掏出一把錘子,轉身向門口奔去。


    女人慌忙從後麵拉住他:“別……求你……”


    男孩無聲地掙紮著,倔強又憤怒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牆壁,直投向那張呼呼大睡的臉上。


    一番糾纏後,女人終於拽不住他。男孩掙脫開來,抬腳欲走。女人被帶倒在地,順勢抱住了男孩的腿。


    “你還讓不讓我活了?”


    男孩猶豫了一下,再次發力想甩掉女人。


    “你不考慮我,難道也不考慮你自己麽?”女人小聲哀求著。


    聽到這句話,男孩的動作停了下來。他原地站著,胸口劇烈地起伏。


    女人稍稍鬆了一口氣。她把臉貼在男孩的腿上,低聲說道:“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是,為了那個老畜生,不值得……”


    男孩沒有搭腔,隻是死死地盯著走廊對麵的一扇門。良久,他收回目光,身體也軟了下來。最後,他垂下手,輕輕地關上了門。


    女人從地上爬起來,一邊看著他的臉色,一邊小心翼翼地抽掉男孩手中的錘子。男孩沒了剛才的銳氣,表情消沉。


    女人把錘子收好,又把身上的灰塵清理幹淨。


    男孩還是背對著她,麵朝門口,一動不動地站著。女人心裏不忍,上前拉拉他的袖子。


    “算了。睡吧,不早了。”


    男孩沒有回應。女人歎了口氣,從背後抱住他,把臉貼在他的後背上。


    “別想了,他也沒把我怎麽樣。我一個單身女人,沒辦法……”突然,女人感到手背上落下滾燙的一滴。她吃了一驚,轉到男孩身前一看,他已經淚流滿麵。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男孩哭泣。不管多難,不管多苦,都沒見他流過一滴淚。可是此刻的他,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樣垂手而立,默默地哭泣著。


    女人的眼睛也濕潤了,徒勞地在男孩臉上擦拭著那些不停滾落的淚水。


    “我知道你心裏苦。可是沒辦法啊,誰讓我們……”


    “不!”


    男孩忽然抓住她的手。盡管雙眼盈滿淚水,女人依然能看見男孩驟然變冷的目光。


    這是那天晚上,男孩說過的最後一句話。


    當女人在熟睡的男孩額頭留下一吻,悄聲走出門外的時候,她依然在回味著那簡單的一個字。


    男孩讓她感到疑惑,又讓她感到慰藉。她輕輕撫摸著自己的手背,仿佛還能感覺到那些淚水的溫度。


    他還是在乎我的。她這樣想。


    她知道他的倔強,也能體會他的憤怒。可是她無能為力,隻能祈求老天保佑,不要讓他去做什麽傻事。


    整整一夜。她坐著,想著,看窗外的天色一點點亮起來。


    第十三章 如果下一個是我


    經常去b食堂吃飯的學生們發現了一群奇怪的人。他們端著飯盆,聚在食堂的一個角落裏,彼此打量,小聲地清點人數。每每有人缺席的時候,總會引起一番竊竊私語和惴惴不安的對視。


    wpo小組成立四天了,每天下午5點在b食堂的聚會都如期舉行。還好,大家都平安無事。


    偶爾有小組成員匯報可疑人員和事情,也很快被大家紛紛否定。比較離譜的是,有一天鄒奇提出國際貿易學的孫老師看他的眼神非常凶狠。陳希揭發說,鄒奇經常色眯眯地盯著年輕的會計學女老師,而她的丈夫正是孫老師。


    方木每天都盡量安排法學院小組的人在一起,包括王建。


    這家夥對所有的人都冷冰冰的。不過看得出,他並不反對和大家在一起。盡管在大多數時間,他都寧可一個人獨處。特別是在晚上回寢室的時候,他總是走在最後,好像一個孤獨的影子。


    這種狀態讓大家覺得尷尬。小組繼續下去的重要因素之一,就是相互間的團結與信任。倘若有人若即若離地遊走在圈子之外,總會引起不必要的猜疑和慌亂。


    於是,這天晚上,當方木看到王建又是獨自一人走出自習室的時候,他決定和王建談一談。


    王建去了衛生間。方木跟到門口,耐心地等著。


    幾分鍾後,王建甩著手上的水珠走了出來。他看見守在門口的方木,怔了一下。


    “你……有事麽?”


    方木坦率地說:“我想找你談談。”


    王建皺起眉頭:“談什麽?”


    方木看看他的臉色,心想還是先緩和一下氣氛。他擠出一個笑臉,聳聳肩:“隨便聊聊。”


    王建毫不客氣地說道:“我沒興趣。”說罷轉身就走。


    “等等。”方木幾步追上他,“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在胡言亂語?”王建回過頭看著方木,臉色有所緩和:“如果我不信任你,我根本不會每天跟你們在一起。”


    方木笑了:“那就聊聊吧——權當休息了。”


    方木的堅持讓王建有些無奈。他皺皺眉頭,從衣袋裏拿出一盒煙,抽出一支遞給方木。方木不會吸煙,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剛吸了一口,他就嗆得連連咳嗽。


    王建叼著煙,敲了敲方木的後背:“你不會吸煙?”


    “不會,第一次抽煙。”


    “嗬嗬,早知道不給你了,浪費煙草。”


    方木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他擦擦眼角溢出的淚水,看著王建嘴角忽明忽暗的煙頭,忽然想起一件事。


    “你住在哪兒?我今早去找你,你們宿舍的人說你已經換寢室了。”


    “哦,我換了個地方。就在你對門,351。”


    方木愣了一下。那是周軍的寢室,已經好久沒有人住了。


    “你一個人住?”


    “是啊,很安靜,正好學習。”


    “你不害怕麽?”


    “害怕?害怕什麽?就因為死過人?他又不是死在寢室裏,有什麽好怕的。”


    王建很快吸完了一支煙,又拿出一支點燃。吸了幾口煙,他似乎想到了什麽,斜起眼睛看著方木。


    “怎麽,你懷疑我?”


    “不。”方木趕緊解釋,“隨便問問。”


    兩個人相對無語,沉默著吸煙。眼見他的第二根煙也要吸完,方木試探著問道:


    “為什麽要搬出來呢?”


    王建沒有作聲。過了一會兒,他仿佛自言自語般說道:“住得不爽,就搬出來了唄。”


    他把煙頭在地上蹍碎,抬起頭問道:“你在查這幾件案子?”


    “沒有。”方木笑著搖搖頭,“我又不是警察——我隻是不想死而已。”


    “你真的覺得那張借書卡上的人都要死?”


    “我不知道,隻是直覺。”


    “直覺?”


    “對。我覺得那張借書卡一定和殺人案有關係。至於是什麽關係,我也不清楚。”


    王建撇撇嘴,冷笑道:“哼,再死幾個人,也許就清楚了。”


    方木被噎得說不出話,沉默了一會兒,又開口問道:


    “你怎麽看這幾件案子?”


    “我?我沒興趣。”


    “那你為什麽和我們在一起呢?”


    王建低著頭,用腳蹍著地上的煙末。


    “無聊唄。”他抬起頭看著方木,“你們,至少比那裏的人有趣。”


    他朝斜前方的一間教室努努嘴,眼中充滿了不屑與輕蔑。那是基地班的專用教室,裏麵燈火通明。


    “我要回去了。”王建用手捋捋頭發,“你呢?”


    方木想了想:“既然是這個小組的人,以後盡量和大家多聯係,別老是一個人待著。”


    “哦。”


    “另外,一個人住,小心點。”


    王建看看方木,轉身走了。走出幾步之後,他背對著方木揮揮手。


    “知道了。謝謝。”


    方木一個人站在黑暗的走廊裏。他看看手中即將燃盡的香煙,把它扔在地上。


    蹍滅煙頭之後,方木向自習室走去。路過基地班專用教室的時候,他向裏麵看了一眼。


    教室裏坐滿了人,卻連半點聲響都沒有。雖然神色各異,但是每個人都把注意力放在麵前的書本上。似乎在他們看來,世界上隻有學習這件事值得關注。


    方木想起王建的眼神。他感覺到,那眼神中除了不屑與輕蔑,還有深深的嫉妒。


    他突然有點同情王建。


    年輕人就是年輕人,他們的注意力很難長時間地集中在某件事上,即使這件事關乎他們的性命。


    經過了平安無事的一個星期後,似乎每個人都開始慢慢放鬆下來。有戀人的開始恢複約會,即將畢業的開始忙於製作簡曆。單獨行動的人越來越多。


    有一天,張國棟突然失蹤了,他家裏人也不知道他的下落。方木急了,安排wpo小組的人滿校尋找。兩天後,張國棟依然不見蹤影。正當心急如焚的方木準備報警的時候,這小子又突然出現了。經過詢問,才知道他去見了一個相鄰城市的網友。


    方木幾欲發火。張國棟卻滿不在乎。


    “這種事情,總不能帶著你們去吧?”


    慣例已被打破。漸漸地,“死亡借書卡”的陰霾在他們心中慢慢散去。每晚5點,坐在b食堂那個固定的餐桌前的人日漸稀少。


    一天傍晚,參加聚會的隻有五個人:方木、吳涵、王建、齊遠,經濟係隻來了陳希。陳希向方木一一匯報了小組其他成員的去向。之後,她看看方木陰沉的臉色,不敢多說話,悶頭吃著飯。


    沒有新線索,也沒有人被害。方木搞不清自己究竟該慶幸,還是該焦慮。


    吃完飯,吳涵回二舍值班。齊遠要去打籃球。王建自然直接去了自習室。很快,餐桌前隻剩下方木和陳希。


    陳希看看方木,猶豫了一下說道:“我一會兒要出去買東西。你……”


    方木點點頭:“我陪你去吧。”


    長這麽大,方木還是第一次單獨和女孩在一起。


    陳希在他身邊步履輕盈地走著,不時和相熟的同學打著招呼,一副輕鬆愉快的樣子。方木卻顯得有點不自在,他能感覺到陳希的同學們異樣的眼光。


    靠,他們該不會認為我們在談戀愛吧。


    陳希察覺到方木的情緒,笑著問道:“怎麽,不願意陪我?”


    方木急忙說道:“沒有。”


    陳希撇撇嘴:“還說沒有?你看你的臉拉得那麽長,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她歪著頭看著方木:“怎麽?覺得我這個醜女配不上你這樣的帥哥?”


    “不是不是。”方木有些慌了,“你……你挺漂亮的。”


    陳希咯咯地笑起來:“謝謝誇獎。”


    他們去了學校附近的一家超市。陳希很有興趣地瀏覽著貨架上的物品。方木沒什麽想買的,就耐著性子陪著她逛來逛去。


    “哎,你調查得怎麽樣了?”


    “什麽?”


    “殺人案啊,你不是在查麽?”陳希的語氣輕鬆,好像在說著一件好玩的事情。


    “調查什麽啊,我又不是偵探。”方木悻悻地說。


    陳希正在低頭看一瓶爽膚水,長長的馬尾辮下露出白皙、細長的脖子。


    她是挺好看的。


    “怎麽,還在生那幾個人的氣啊?”陳希看方木不說話,回過頭來問道。


    方木急忙收回目光。


    “沒有沒有。”他搔搔腦袋,“也許……也許大家都覺得我神經過敏。”


    “嗬嗬,你別多想。他們真的有要緊的事。而且,我這個組長當得也不怎麽樣。”她調皮地衝方木笑笑,露出潔白的牙齒,“我自己也偷偷地逛了幾次商場。”


    “你不害怕麽?”


    “害怕啊。”陳希漫不經心地回答。她又開始看一包麵膜,小聲讀著使用說明:“可是害怕有什麽用。如果一定要死,躲是躲不掉的。”


    方木無語。


    “我們第一次聚會的時候,我很好奇,想看看名單上都是些什麽人。結果讓我很失望。都是很普通的人啊,看不出哪個像該死的樣子。”


    方木開始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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