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子?習宛珮一愣,答道:“自然是有的。行走江湖,身無財物如何安身?我雖被人所擄,但在各地錢莊還是有我存放的錢銀,我去取來便是。寶兒你若是缺銀子,我這有。”


    “我不缺銀子。”寶兒搖腦袋,“我隻是確認一下。萬一你沒銀子,我這一路可養不了你呢。”


    習宛珮的臉色再撐不住,綠了。


    寶兒還在說:“我二伯父說了,親兄弟也要明算賬的,何況我跟你不親,所以我們結伴同行沒問題,不過大家的銀子還是要各自夠花的才好,不然走到一半沒錢了,我就見不著慶生哥哥了。”


    這還沒上路呢,就跟她說銀子了,難道不是應該盤問一下她的身份,看她可不可靠,值不值得依賴,能不能做伴嗎?


    這小姑娘的重點究竟是放在哪裏?


    這一家子人都是如何教孩子的?


    習宛珮努力擠出笑容,說她現在就去取些錢銀,買些衣服,準備上路的行囊。寶兒也不在意,揮手讓她路上小心,別又被抓走了。


    習宛珮出了門,終是捺不住,臉徹底黑了。


    由這寶兒姑娘看來,龍府確實深不可測。


    龍府究竟有多深不可測,習宛珮跟寶兒相處了大半個月也沒探明白。


    事實上,就連這個小姑娘她也沒探明白。


    要說寶兒笨吧,她有時候精明得讓人咋舌。要說她聰明吧,可有時候呆得讓人捶胸頓足。而且她看問題的重點永遠跟常人不一樣。


    比方說一次她們商量第二日要走的行程,翻山越嶺,還要過河。習宛珮盤算著這一路辛苦,也不知夠不夠體力,河邊若是找不到渡船,或是她們時間沒趕上,怕是得在野外過夜。可寶兒想的不是這些,她琢磨著得買多少口糧和帶多少水才不會在路上餓肚子。


    習宛珮心道這姑娘真是笨,若是趕不好路,露宿野外的危險可比口糧問題更嚴重。


    可她才覺得她笨,到了山下,寶兒這丫頭卻不急著爬山,她轉去山周圍轉,找到了獵戶人家,一口一個大娘大叔的,把人哄得那開心。居然獵也不打了,柴也不砍了,帶著寶兒倆人抄小道近路過山。過了山,還找了熟人的船送他們過去。


    習宛珮這下又覺得這小丫頭根本是個人精。


    讓她意外的事還有不少,反正她摸不清她,她不敢妄動。


    又一回,她們遇到了山賊。


    作為老江湖,習宛珮自然沒把這些小賊放在眼裏,但她心裏還是有些戒備。她上次著了道被下毒綁進了青樓,差點被他們糟蹋,就是有人假扮成樵夫夫婦,她沒在意,結果中了招。


    如今走到半路遇到了賊子,她還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應對。


    她想正常人都會象她這般反應的。


    可寶兒不是。


    寶兒第一次遇見山賊,很好奇。她等著山賊喊號子,可這些山賊沒有,他們隻橫著刀一臉凶相地堵在了她們麵前。


    他們不喊,寶兒卻問了:“你們就是山賊嗎?”


    “廢話。”山賊們心裏覺得怪,什麽人他們都劫過,打得過或打不過的,劫成功或是被打跑的,都有。可他們沒遇到這麽鎮定跟他們閑聊天的。


    “這麽說來定就是山賊了。”寶兒覺得“廢話”這個回答是肯定的意思。“可你們為什麽不自報家門,不說說你們要做什麽,這樣別人怎麽知道你們意欲何為?”


    “刀子都擺在這了,這還用說嗎?”一山賊大聲喝著,心裏有些起毛,這小姑娘反應詭異,不是傻子就是高人。


    可寶兒表現的卻不傻,她眼神清澈,說話清楚,頭頭是道。她說:“我家裏是最恨山賊的了,我二伯娘曾經被山賊劫過。我大伯父說,遇到山賊直接剁了,不必客氣。我二伯父說要先看看山賊身上有沒有什麽財物,不然剁了有些浪費力氣。隻我爹爹說,有些山賊也是迫不得已,不算太壞,要分清人和事再做應對。”


    她睜著圓眼睛問:“你們是哪種山賊?為什麽要做山賊?你們是要殺了我們還是隻劫財?之前殺過人沒有?搶過多少財物?官差從來沒有找到你們嗎?還是你們逃得都比較快?你們住在哪裏,是山上嗎?啊,對了,你們沒有騎馬,是因為窮養不起馬,還是因為你們住得挺近的,不必騎馬?你們當中最厲害的是誰?你們頭目是誰?你們都是怎麽確定劫誰不劫誰的?我和姐姐一人隻有一個包袱,另外這個隻裝了吃的,你們怎麽判斷我們身上能有銀子讓你們劫呢?你們又怎麽知道我們會打不過你們呢?”


    寶兒越說越溜,沒完沒了。


    習宛珮徹底沒了應敵的緊張感,她雖然見識了多次龍寶兒小姑娘與眾不同的不著調,但她還是有些傻眼。她覺得那些山賊更傻眼。


    因為寶兒的架式確實是,嗯,該怎麽形容?大將之風?


    總之,就是自信滿滿,沉穩有力,話中有話,意有所指。


    最後山賊跑了。


    他們著實摸不清這小姑娘是什麽路數,看上去那小包袱確實也不可能有太多銀兩,與其冒險招來殺身之禍,不如先行退去,下回見著好宰的大肥魚再來下手。


    他們撤的速度比來得還快。


    寶兒表示很遺憾,她還沒能多了解一些山賊這類人的狀況人家就走了。


    習宛珮很無語,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山賊被個小姑娘說跑的。


    真傻?假傻?


    習宛佩真的不知道。


    她問寶兒:“若他們不聽你說話,直接撲過來動手該怎麽辦?”


    “是一個人撲還是一群人撲?”寶兒居然問。


    “有什麽區別嗎?”習宛佩真想敲她腦袋。


    “一個人撲的話,姐姐你會動手的吧?”這反問得,習宛佩還真不能說她不動。


    “要是姐姐打不贏,還有我呢。”這大言不慚的。


    “就算他們一起撲,我也有招對付他們呢。”口氣還真大。


    “我有匕首,有毒粉,還有梅花針筒,還有毒煙彈……”寶兒一口氣數了好幾樣,習宛珮不說話了。這裏頭每一樣都是個江湖大派的稀罕物,難求,而且危險,這龍家人居然就這樣不經心的全給了這個小丫頭,讓她帶著滿街跑。


    習宛珮並不知道其實龍家人也被騙了。因為那些東西龍家人都不稀罕,不稀罕的結果就是人家送給寶兒的他們都沒沒收,反正寶兒是乖娃,這輩子都不可能會用到。


    雖然別人送給寶兒的時候都有教她怎麽使,都有陪她玩一玩,但大家覺得就是小孩子好奇罷了。平常也從未見寶兒拿這些玩意出來使過,誰會想到她會有離家出走的一天,誰又會想到她離家便罷了,還把這些玩意兒全都帶上了。


    總之,習宛珮拿不定主意要將寶兒怎麽辦,因為不時透著傻呆傻呆的寶兒小姑娘,這一路無論遇著什麽事,都沒有表現出害怕和慌張。那股子大氣沉穩讓習宛珮心裏很沒底。


    好在一路留下標記聯絡,這日她終於看到了有同門留下的暗號。於是她們住進一間客棧後,習宛珮找了個借口,悄悄出了去,見到了她的師父兼掌門王琳。


    習宛珮將遭遇到的事都說了,包括自己遇害,又是怎麽逃出來,然後怎麽打算的都說了。


    “你說處得久了,你便能將她哄住,看來也是不成了吧?”


    “她甚是古怪,我與她說過幾回帶她往別處走走,玩一玩,她都不願。她認定要去哪,就一定是去的。她有很多暗器毒物,但看著她似是不太在意,論功夫,我覺得她該是一般,但她遇事不慌,甚有底氣,也不知到底是不是深藏不露。”


    習宛珮說得王琳的眉頭都皺了起來。


    習宛珮看看師父的臉色,又道:“但寶兒是個好心的姑娘,我想再處久些,我將我們門派遭難的事與她說,讓她與家裏說道說道,幫幫我們,她還與那百橋城也有淵源,也許也能借她與百橋城那搭上話,將師父身上的毒解開。”


    “也許?你別想得太天真。我們紅閻門與青鋒派的爭鬥,哪家願意管?就連素來與我們交好的都沒了聲響,何況龍家這樣的。我們還是這麽辦吧,將她擄上,找個地方囚起來,這樣龍家人一定會找她,她被抓到青樓確有其事,這事隻要傳開,消息把龍家往青鋒派上引,龍家就會與青鋒派對上,我們紅閻門的大仇就能報了。”


    “可是……”


    “可是什麽?難道你忘了你的同門姐妹們是怎麽死的?你忘了你也差點受辱無法回來?這些都是青鋒派下的毒手,難道你不想報仇?你怎麽對得起為了救你而死去的素素?”


    習宛珮撲通一下跪了下來,“師父,徒兒不敢忘。徒兒一心隻想為眾姐妹討回公道。”


    王琳將她扶起來,軟聲道:“師父知道,師父知道。你一直是好的。你抓住的機會不錯,憑我們剩下的這幾人,確是不能將青鋒派怎樣,但龍府家大勢大,若由他們來對付,那定是能為我們把仇報了。你趕緊回去,別讓那小丫頭起疑,明日你領她往城西鬼頭坡走,尋個借口,把她那些要命的小玩意都拿開,我們在那將她擒住。”


    “可是……”習宛珮心裏擔憂,“師父,就算龍家將青鋒派滅了,可他們見著了寶兒,也定會知道是我們將她擄了,那他們又如何會善罷幹休?”


    王琳橫她一眼,那一眼看得習宛珮心頭一顫。


    “你莫想太多,照為師說的辦。”


    習宛珮又慌又怕,忽然有些後悔了。但師父的話她不能不聽,咬了咬牙,叩拜別過,回客棧去了。


    習宛珮回到客棧的時候,隻見寶兒正與一個黃裳小姑娘在堂廳角落吃飯,兩人舉杯共飲,顯得甚是歡快。


    習宛珮走過去,卻聽得這兩個小姑娘在爭論。


    “我家太陽哥哥最好了。”


    “我家慶生哥哥才是最棒的。”


    “我家太陽哥哥武功高強。”


    “慶生哥哥打遍天下無敵手。”


    “那你知道的天下還真挺小的。”


    “是你見過的武功高強的人太少了。”


    “太陽哥哥會送我很漂亮的花。”那小姑娘說著說著,忽然難過起來,“可他都沒來看我,花兒都謝了。”


    “慶生哥哥送我的小花貓,早幾年就跑沒了。他答應過再給我一隻的,可他也不回來。”寶兒說著說著也難過了。


    習宛珮有些頭大,不知道該不該走過去。


    “我要去找太陽哥哥,我要好好罵罵他。”


    “我,我……”寶兒有些不好意思,“我做錯事了,我是去找慶生哥哥,讓他罵罵我的。”


    “你真沒出息。”那黃裳小姑娘大聲譴責。


    寶兒很受教地低頭,小小聲說:“我可想他了。”


    “我也想他。”黃裳小姑娘忽然哭了起來。


    寶兒睜圓了眼睛,問:“你做什麽哭了?”


    “我難過。難過就要哭一哭。”


    “我也難過,可我都忍著不哭的。”


    “為什麽?”


    寶兒脆生生地答:“把眼淚哭沒了,到慶生哥哥那就哭不出來了。我要見著慶生哥哥才哭。”


    “你真笨。”黃裳小姑娘說:“就得沒見著的時候好好哭,等見著了就不能哭了。哭的時候好醜的,我要在太陽哥哥麵前美美的,決不掉眼淚。”


    是這樣嗎?寶兒眨眨眼睛,“你說的,好象也有幾分道理。”


    習宛珮徹底頭大了。這又是哪裏冒出來的人精。不會是寶兒的朋友吧?她心裏忽然升起一股不詳的預感。


    果真如習宛珮所料,事情麻煩起來。


    那個黃裳小姑娘是寶兒在客棧裏偶遇的,雖從前互不相識,可卻是一見如故,甚是投機。而且兩個人都是悄悄離家,要去找“哥哥”的。


    這下子二人更是相見恨晚,聊得甚是開懷。


    習宛珮過去與她們一桌,倒顯得格格不入了。


    那黃裳小姑娘自稱姓淩,名叫淩諾。


    江湖上姓淩的有名人物好幾個,習宛珮雖沒聽說有淩諾這號新崛起的,也沒聽說過有“太陽”這號人物,但也提防著她的身世來曆。之前她倒是不慌這個,可如今她是準備對寶兒做壞事,為免橫生枝節,所以不得不防。


    豈料這淩諾的防心比她還重,“我們又不打算一起過日子,萍水相逢,你知我姓甚名誰便好,打聽我的來曆底細做什麽?”


    這把習宛珮堵得一噎,她剛要說幾句緩和下,淩諾卻轉了頭問寶兒:“她也打聽你的家世來曆了嗎?”


    寶兒沒心沒肺的點頭,“問了啊。我說我來自京城,家裏姓龍,我爹是龍三。”


    “那她的底細你知道嗎?”


    寶兒道:“我知道她是個落了難的姐姐,我在青樓遇到她的,她被壞人欺負,是我把她救下了。然後我們就相伴著一起上路。”


    “上路了這麽久你都不知道她底細嗎?”


    “我知道她名字啊。”寶兒覺得這樣很足夠,能稱呼上人就行。


    “光知道名字有什麽用?”淩諾當習宛珮不存在,繼續教訓寶兒。於她看來,二十多歲的女子,沒攜伴沒成家,這種混江湖的顯然比較老道,又神神秘秘不透露自己來曆,光打聽別人的,指不定有什麽鬼主意。


    “可是我知道她來曆也沒什麽用。”寶兒搖搖腦袋,“就算她告訴我她是哪的,什麽底細,我也不知道哪是哪的。所以知道了跟不知道也沒甚差別。”


    “這倒也是。不過你問不問與她說不說是兩碼事。你們一起上路,她就該告訴你這些的,這是誠意。”


    習宛珮坐在一旁,麵色有些尷尬。這淩諾話說得不客氣,但其實是在理的。隻是她一開始就心思重,想著寶兒的背景身世能為她所用,她小心權衡,形勢不明之前確是有所保留,沒太透露自己的事。寶兒單純,也不問,她也就這般瞞了下來。


    “淩諾妹妹說得對,這事是我沒想周全,失禮了。我也不是故意要隱瞞什麽,隻是那時沒聊到這事,我也就沒特意提了。江湖兒女不拘小節,我沒多想。如今說來,倒真是我的不對。我是紅閻門弟子,被青鋒派所害,被下毒擒到青樓,是寶兒妹妹救了我的。我們那是小門小派,許是妹妹們都沒聽過。”


    淩諾看了眼寶兒,又問:“你怎地這般閑,為何要陪著寶兒跋山涉水去尋親?有什麽企圖?”


    “寶兒救了我,我自當報恩的。她一個小姑娘獨自上路,危險重重,我陪著她相護也是應當的。”


    “你被抓到青樓妓院,對姑娘家來說,這可是深仇大恨,欲將害你之人千刀萬剮才對,你為何一點不著急複仇,反而陪著寶兒慢慢閑逛?”


    “咦,要複仇嗎?”寶兒不解,“那大娘騙了我去,我也沒想著要把她千刀萬剮。”


    “那是你傻。江湖險惡,姑娘家被送到花樓任人欺侮,這位女俠居然一點沒記恨,不去尋仇,反而有閑心陪你逛,你不覺得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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