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兒名叫龍寶兒,打小就是個乖巧貼心的娃娃,深得龍府上下的疼愛。說她是龍家的寶貝那可一點都不為過。


    可就是再乖巧的娃娃也會有心事。


    寶兒長大了,她開始有煩惱。


    那煩惱便是——婚事。


    其實寶兒自己心裏很清楚,她這般心思太是不該。身為京城第一大戶的千金,她享受著錦衣玉食,眾人疼寵,再挑三揀四地對日子不滿意真的是不象話了。可她就是不自禁地發愁,不止發愁,她甚至還難過起來。


    她十六了,有媒婆子上門提親了。


    寶兒不想嫁,她每每想像著自己與一個不熟的男子像娘爹那般親近說話,被他摟著腰握著手,她就會全身起雞皮疙瘩。


    她的貼身丫環巧兒安慰她,相處一段日子,自然就熟了。相熟之後,自然就好親近了。


    可寶兒覺得不會。


    她長得這麽大,年輕男子裏除了弟弟龍胤之外,她便隻與一人親近。那便是她的慶生哥哥。


    龍慶生是寶兒大伯父龍大的兒子,是寶兒的堂兄,也是龍家的大公子。


    寶兒曾經以為,她會永遠跟慶生哥哥開心地生活在一起。可後來她才知道,原來堂兄妹是不能象夫妻那樣永遠在一起的。


    寶兒開始並不明白,她想不做夫妻又有什麽關係,堂兄妹也是很好的。慶生哥哥對她這般好,她也對慶生哥哥好,跟他在一起她很開心,他的笑容很溫暖,很好看,他說的話她都愛聽,他總是知道她在想什麽,與他在一起,她輕鬆又自在。就這般兄妹相處,永遠開心就好了。


    直到媒婆子上門,寶兒才開始意識到,原來不做夫妻就不可能永遠在一起。因為她得嫁人,慶生哥哥得娶妻,各自婚嫁後,就再不能像從前那般親近了。


    這個認知讓寶兒慌亂無措,她忽然不知道以後的日子要怎麽過。


    慶生哥哥娶了妻,有了嫂嫂,那還會對她這般好嗎?她還能象從前那樣抱著他的胳膊撒嬌嗎?他還會在她沒精神的時候拉她去爬山看風景,她走累了他背她下山嗎?他還會盯著她吃飯不準她挑食嗎?他還會親手給她做花燈帶她遊燈會嗎?他還會陪她畫畫聽她彈琴卻不笑話她嗎?


    寶兒不敢問,她再不聰明也知道這問題不能亂問。可她會為了這事難過。


    堂兄妹這個身份,象座大山一樣沉甸甸地壓在了寶兒的心口。


    這日媒婆子又來了,不過這次不是給寶兒說親的,而是要給龍慶生說親。龍大一家子都不在,當家作主的龍二爺把這事給拒了。


    他說這事由不得他這當叔叔的做主,他說慶生這孩子自己有主意。


    龍家二爺拒絕得一點都不委婉,可媒婆子沒泄氣,她說那等龍家大公子在了,她再來。


    躲在屋後從頭聽到尾的寶兒心裏很慌,慶生哥哥眼看就要二十了,他娶妻的日子,近了吧?


    寶兒扭頭“咚咚”快跑,一路奔回了房裏。


    怎麽辦,怎麽辦?她居然一點都不想慶生哥哥娶個嫂嫂回來,她這樣真是太壞了。


    寶兒深呼吸,在心裏把自己唾棄了一番。這種時候,最好有個人把自己斥責一番就好了,有人罵罵她,她肯定就能醒悟了。


    可罵她最是有效的,還是龍慶生。


    龍慶生此時在外駐守邊關,已是近一年沒有回來。他常常給她寫信,他說他正努力成為男兒好漢,讓她在家裏好好照顧自己,要乖。


    寶兒越想越難過,她好象再不象從前那樣乖了,怎麽辦?她再不是大家嘴裏的“寶兒乖娃”了。


    寶兒消沉了一天。第二日她試圖振作,拉著妹妹俏兒去逛大街去了。可在街頭茶鋪小歇,聽得一旁的市井老婦碎嘴,她們說的是鄉下親戚那頭發生的事。有兩兄妹舉止親近手拉手,傷風敗俗,被村裏判了浸豬籠。


    寶兒聽得心肝直打顫,手拉手都不行?難道她日後得離慶生哥哥遠遠的才對?


    俏兒好奇去問什麽是浸豬籠。那老婦答曰就是將女子裝進豬籠子裏浸到水裏沉了。俏兒瞪大眼直斥殘忍,那老婦卻是哼道敗德女子,該是如此。


    俏兒待要與她再辯,寶兒卻是急匆匆拉她走了。


    寶兒心裏很慌,她怕要是有人要拉她浸豬籠,她家那些長輩不算,慶生哥哥怕是得把人打死。這要鬧出人命來,可就不好了。


    寶兒告誡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堂兄妹便是堂兄妹,有嫂嫂是好事,有相公也是好事,她應該坦然麵對這些。可她越是這般安慰自己,越是放不下,她覺得她沒法忍受別的男子拉她的手,沒法忍受別的男子在她耳邊說話,她越想越是無措,竟是快愁出病來。


    轉眼間好幾日過去。


    寶兒再忍不住,她決定要去找龍慶生,找他說說話,讓他罵罵自己。隻要是慶生哥哥說的話,她都聽的,他罵了她,她定是能安分下來,不再亂想。


    可這事要是告訴了其他人,家裏肯定不能同意。


    於是她打算,離家出走。


    龍慶生此時在中蘭城駐守,那是個很遠的邊城,也是龍慶生父母相識相戀的地方。龍慶生沒與父親一起,卻挑了這座城,跟隨另一位司徒老將軍學習軍務,他給寶兒的信中說這是想磨練一下自己。長大了,不能總依靠父母,總得自己闖闖。


    寶兒原先沒在意這個,因為無論龍慶生去了哪裏,反正是沒在她身邊,對她來說沒區別。可如今她想去找他,卻是有了理由。她想著慶生哥哥說了,長大了,總得自己闖闖,不能靠父母。所以她去找慶生哥哥,也不算犯了大錯。


    再者說,寶兒認為離家出走在他們龍家該是平常事。她大伯娘安若晨離家出走才遇上了大伯父,這才有了慶生哥哥。她娘帶著她離家出走,這才能得以跟著爹爹回了家。而她的二伯娘居沐兒,因為眼盲走不遠,所以隻回了娘家而已,但嚴格算起來也該是離家出走了。


    既然離家出走是這個家裏女子的傳統行徑,那她也出去走一走,不算大事。何況她覺得自己的出走是有正經理由的。


    她是去找罵的。


    比長輩們出走的理由都要正當。


    於是那一天,龍寶兒收拾了個包袱,帶上了她的私房錢,踩著蒙蒙晨光出發了。


    她去尋她的慶生哥哥。


    找罵!


    寶兒原先以為離家出走這種事就算不美好也不會太糟,但她很快發現她錯了。


    因為,她餓肚子了。


    出了城一路往南,寶兒坐在好心拉她一程的送糧老伯的馬車上,發現這一路竟然全是荒郊野外,沒有鋪子賣吃的。


    就是說,她身上帶了銀子,但是沒有吃的。


    她餓了。


    自小在娘親鳳舞的教導之下,肚子餓對寶兒來說是很嚴重的事。她抱著包袱,一臉愁緒,淒淒慘慘。


    送糧老伯看她那副模樣,頓生同情。


    “姑娘,你家裏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應該是吧。寶兒認真想,她家裏確實每天都有許多事的,大家都很忙。於是寶兒點頭。


    送糧老伯看事情確如他所料,更是心疼。難怪這小姑娘一大清早孤身一人上路,想來是趕著奔喪去的。


    “姑娘節哀,是哪位家人仙去了?”


    節哀?仙去?


    寶兒終於反應過來,她趕緊搖搖頭,紅了臉小聲道:“是我餓了。”


    餓了?


    送糧老伯反應了好一會才明白過來這小姑娘說的是什麽意思。


    能餓成跟家裏死了人一般的神情,那想來定是很餓很餓了。老伯決定要繼續同情她。他翻出幹糧袋子,掏了塊餅子遞給寶兒。


    “姑娘先墊墊肚子。”


    寶兒謝過,老實不客氣的接過來吃了。


    餅子味道一般,還有些硬。寶兒很乖的沒挑剔沒嫌棄,此時餓了,什麽都顧不得了。她吃完一塊,有些不好意思,但忍不住問:“老伯,還有嗎?我還餓。”


    老伯是位好心人,又掏了一塊餅子給寶兒。


    寶兒不一會吃完,一個沒忍住又接著要了一塊。


    眼看著她飛快地幹掉了三塊大餅,善良的老伯後悔了。這姑娘是因為吃得太多被家裏趕出來的嗎?老伯決定要是寶兒再問,他就說餅子沒有了。


    這些口糧是他為一天在外奔波幹活預備的,他給了她,自己就要餓肚子了。


    寶兒很奇怪為什麽老伯忽然間一臉戒備,不過她不打算再要餅子吃了,因為她渴了,而且那餅子味道不算好,她沒打算放開肚子大吃。她隻盼著能趕緊到個賣吃食的鋪子,她買些茶水喝,再點些美味的好菜。


    一老一小各懷心思,一路無語坐著馬車向前奔。


    行了半日,終於到了老伯送糧的下一城。老伯頓覺鬆了口氣,忙與寶兒道隻能送她到這。寶兒點點頭,道了謝跳下了車。


    老伯看著她窈窕背影,覺得自己好象沒能幫上她什麽。她孤身一人上路,也不知究竟要去哪裏,這樣也不知行不行。老伯還沒擔心夠,眨眼功夫卻不見了寶兒的蹤影。老伯想了想,歎口氣,有些後悔怎麽沒把餅子全讓給她吃,自己這般處事,確是太沒善心了些。


    老伯跳下車,招呼糧食店夥計來搬糧食,這一忙忙了好一陣子,終於是把貨都卸下來了。老伯領了錢銀,蹲在路邊一角,拿出他的幹糧啃了起來。才啃上兩口,忽聽得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喚:“老伯,老伯,原來你在這裏,我找了你好久。”


    老伯心頭一顫,抬眼一看,正是早晨搭他便車的小姑娘。她臉蛋紅撲撲,顯然跑了好一段路。老伯不知發生何事,趕緊站了起來。


    寶兒找了好半天才找到送糧老伯,高興壞了。她舉了個大油紙包衝過來,一把塞進老伯手裏,“給,燒雞。老伯幹活辛苦了,多吃點,千萬別餓了肚子。”


    老伯一愣,下意識推拒,“不,不,這個姑娘留著自個兒吃吧。”


    “我有呢。”寶兒嘻嘻笑,拍拍新挎上的小包袱。“我這還有兩隻,不會餓著的。老伯送了我,我沒什麽報答的,這燒雞味道可好了,老伯嚐嚐。”


    還有兩隻?


    老伯推拒的手收了回來,他還是把這雞吃了吧,讓這小姑娘一人吃三隻雞確實太殘忍了些。


    寶兒見老伯收下了,高興地揮了揮手,“我還得接著趕路,好心大娘的馬車在等我呢,我先走了。”言罷,一溜煙地跑掉了。


    老伯在她身後張嘴想喚,想囑咐她注意安全,別輕易相信陌生人,別是人家說送她她就上了車,身上的錢銀要留心看管,還有還有,兩隻燒雞真的有點太多了,悠著點吃……


    想說的話太多,一時沒整理好,還沒說出來,寶兒已經跑不見了。


    老伯歎了口氣,打開油紙包,咬了口美味的燒雞,心裏想著這小姑娘也不知是哪家的,這是藝高膽大呢,還是沒心沒肺?


    寶兒沒有老伯想得多,她坐上了一位送酒大娘的馬車,跟著大娘往下一城走。


    這人吃飽了就有精神,寶兒看著沿途風景,心情甚好。


    難怪長輩們喜歡離家出走,原來這事幹起來會讓人開心。寶兒想著,她才走了不到一日,便覺得在家裏的煩惱愁鬱全都拋到了九宵雲外。


    外麵的世界當真遼闊,鳥語花香,甚好甚美。


    好心大娘告訴寶兒,入夜前她們便能到下一城,這樣寶兒能住進客棧,能好好休息。這城裏還有些景致,若她願意也可以去遊玩遊玩。寶兒用力點頭,開心地與大娘一起哼起了小曲兒。


    她想著,住進了客棧,她要好好算一算錢銀怎麽省著花,二伯父可是教過她撥算盤細究錢銀的方法,然後她還要買把匕首帶在身上,爹爹和娘親可是講過許多江湖故事與她聽,她知道怎麽行走江湖防身自保的,再然後,對了,她不能忘了,行事要有大將之風,要象大伯父那樣威嚴,這樣不容易被人欺負。


    寶兒越想越有自信,哼的曲兒越發大聲起來。


    她是龍家的好孩子,一身本領,坦坦蕩蕩,離家出走真是不難,啦啦啦~~~


    慶生哥哥啊,遠在天邊,她已離他近了一城半,心裏真是真是好歡喜,啦啦啦~~~


    馬車的腳程比好心大娘說得慢,入了夜才到地方。


    寶兒這日為了離家出走天不亮便起了來,又經一路顛簸,早累得不行,於是在路上睡著了。待得大娘將她拍醒這才迷迷糊糊睜眼。


    “到地方了。”


    寶兒抱著包袱左右一瞧,馬車停在了一條巷子裏,巷口外頭就是繁華的大街,此時燈火輝煌,人頭攢動,甚是熱鬧。


    大娘指著巷裏的一扇門道:“姑娘,這家客棧是我相熟的,幹淨周到,飯菜可口,姑娘孤身一人,不如就住這裏好了。”


    寶兒抬頭看,這客棧有三層高,紅綢琉瓦,倒也有幾分氣派。寶兒看看外頭大街,又轉頭看看這樓,問:“這是後門?”


    大娘笑道:“前街裏太鬧,我看姑娘累得睡著了,這才領著姑娘到後門來,安靜。我領著姑娘進去,不會有人擾的。”她言罷,便去敲了敲那門板。


    寶兒沒說話,好奇地睜著眼睛看。


    很快那門打開,一個小二跑堂模樣的人探出頭來。大娘衝那人點頭笑笑,道:“五子,我領個姑娘來住店。”


    那小二趕緊把門打開,熱情招呼:“快裏邊請。”


    大娘回身衝寶兒笑笑,招了招手。寶兒走過去,跟在大娘的身後進了那樓。


    正如那大娘所言,這樓後麵確是安靜。寶兒跟著上了二樓,看見兩排廂房整整齊齊,門口皆掛著個小巧燈籠,燈籠上寫著各種花卉名字,想來每間房是以花為名。


    寶兒睜著大眼睛滴溜滴溜好奇看著,那大娘看著她,笑笑,“姑娘累了吧,馬上就到了,姑娘到了屋裏好好歇歇,我一會讓他們給姑娘上些飯菜,姑娘吃飽了,再洗個澡,換身衣服。”


    “為何要吃飽了洗澡換衣服?”寶兒問。


    那大娘一愣,又笑道:“姑娘是不餓嗎?那不吃飯也成。”她說著,走到一間燈籠上寫著“翠竹”的屋前,推開門,讓寶兒進去。


    寶兒搖搖頭,道:“我想去前廳看一看。”


    那大娘又一愣,回道:“前廳有什麽好看的,姑娘累了,早些歇些。”


    “好不容易來一趟了,沒看過前廳怪可惜的。這種地方我爹不讓我來的,下回定是沒機會了。我就去前廳瞧瞧,也算開了眼,長了見識。”


    “姑娘說的什麽?”大娘糊塗了,一路上這小姑娘挺伶俐正常的,怎麽進了樓裏反倒傻氣了?


    寶兒眨巴著眼睛看她,“這裏不是花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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