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恬靜,美麗而端莊,是那種一眼望去便能猜出其大學女生身份的女孩兒,瞧,她扭頭回了我一眼。


    如果她對我施白眼,以上論調全部作廢;


    如果她對我拋媚眼,以上論調我希望它依然成立;


    如果她羞得滿臉通紅,將頭低下去,再不看我,以上論調我將挪進達爾文的“進化論”中,以茲證明某些物種是不會進化的,例如臉紅的女生。


    可貴的是她並沒有上述行為,她隻是衝我一笑,那笑容充滿曖昧,暖暖的,我低下頭,滿臉羞得通紅,不敢再看她。


    第一次見她的時候,是在圖書館中。


    我弄懂了一件事。


    至少“暖”和“曖”是相通的,僅一“蓋”之隔。


    現在我隻感到臉上暖暖的,“曖”卻“曖”不起來,心裏冰冷至極。


    因為那“蓋”橫擋在我和她之間,她笑對的目標不是我。


    一個身材高大的男生在她麵前站定,我的臉紅得徹底,紅得羞怒,紅得無奈。


    她的聲音裏飽含歡喜,在那個男生麵前盡情撒嬌,那個男生一臉的得意,讓我恨不得揍上一拳。


    我很有理智,因為在圖書館中打架會遭遇從四麵八方襲來的鄙視眼神,那種鄙視比被對方臭揍一頓來得更加難過,所以我繼續埋頭掃地。


    我,甄亮,24歲,師範學院見習清潔工人,雖地位卑下,但誌比天高,當然,命比紙薄。


    我絕沒有朝盲人乞討者放在街邊的要飯缸中扔仙人球,我也沒有用針紮破玩得正開心的孩子手中的氣球,更沒有在公園裏向談情說愛的情侶們散布“著火啦”的言論。


    我隻是打爆了院長兒子那高貴的頭,因為上述幾件事他樣樣做得來。


    更因為他動小麗的心思,而且居然動成了。


    我被記了大過,學位恐怕不保,但不能讓母親知道,否則她會無條件打爆我的頭,我隻有四下疏通,但苦無門路,還有三個月的充軍生活,每日在人腳下尋尋覓覓。


    小麗是我前任女友,一個活潑開朗的女孩。現在的女孩,但凡與活潑開朗有關,都會發出危險的信號:1.當有一天你對她說要保護她一生一世,她會反問你校警是幹什麽吃的;2.當有一天你對她說要保護她一生一世,她會告訴你別扯了,我們繼續玩泡泡堂吧;3.當有一天你對她說要保護她一生一世,她會說你有沒有搞錯,我們隻是玩玩而已。


    這其中以第三種開朗女孩最奸詐,小麗不幸身列其中。


    我一直在等待小麗也對太子這麽說。


    那個高大男生還在和眼前這位美女喋喋不休,我沒好氣地叫他讓讓,然後在他腳下奮力打掃。


    我知道後背一定有他逼人的目光,但我不在乎,“老子已經這樣了,還怕你?”


    他們不一會兒就徹底將我透明化,她說有部電影叫《燃情歲月》,叫他陪她看。


    我放慢了掃地的速度,我是個頗有藝術細胞的男人,我的審美至少很合理,她對《燃情歲月》的期待深得我心,我真的好想和她一同看,即使是第七遍。


    但那個男人無言以對,我沒有看他的臉,我甚至可以猜到他那瞠目結舌的可鄙模樣,估計這種人隻配去看些無聊的沒有內涵的肥皂劇。


    我收拾完畢抬頭的時候還是看到他在點頭,是那種很不情願的點頭。


    第二次見她是在食堂。


    我小心翼翼地捧著飯,這一餐往往能提供給我一整天的能量,盡管它味如嚼蠟。


    還是撞到了人,我看到“能量”一點點流失,撒在地上,我抬起頭就想罵,但看到的是她。


    我立刻將一肚子的娘親祖宗咽了回去,換成了一副訕訕的笑。


    “對不起!”我們同時道,然後笑了。


    我的笑能給她添多少疙瘩我不管,她的笑卻讓我遍體舒暢,是那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春風中又聞鶯啼之聲:“你有什麽可對不起的,是我不小心碰到你的!”


    “我擋住了你的路,不應該攔在你麵前的,你看我有多礙事!”我裝作一臉淳樸地對她說,可話裏的卑賤卻盡露無疑。


    她抿嘴笑了笑,又說:“我賠給你吧,還耽誤了你吃飯,怪不好意思的!”


    我連忙止住:“不用,真不用,還好沒弄髒我衣服,要不然你還得買給我!”


    “要是手機就更糟了不是?”她笑道。


    我看著她走開的背影很開心,我不是個會花言巧語的帥哥,我也不是什麽假裝憨厚的豬頭男,這兩種男人是世間所有男人的天敵,他們的共性是欺騙漂亮女孩,任何漂亮女孩都抵擋不住他們的忽悠。


    我曾經嚐試著去做個花言巧語的豬頭男,但結果適得其反,有一段時間甚至成為男女共憤的對象,所以我隻能做回我自己。


    我吃飯的時候居然胃口極佳,看來用美女下飯真是個避免挑食的好辦法。我遠遠望著她,她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目光,漸漸把臉轉過去,不讓我看到她的吃態。


    我真想端著飯到她對麵去,可看看自己盤中的醃蘿卜條,最終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我呆呆地坐在食堂長椅上,就等她路過時衝我一笑。


    她顯然明白了我對她的愛慕之意,但那微笑又透出一種應付,我看得出來。


    不過我還是喜歡看到她的笑,所以我叫住她時添了一句:“我們算認識了麽,美女?”


    她的背影愣了一下,最後還是轉過身笑道:“你願意就成吧!”


    我從椅子上起身,老遠就把手伸出去:“我叫甄亮,99中文六班,美女芳名?”


    她遲疑了一下,還是將小手遞了出來,我不敢緊握,隻是象征性地觸了一下。


    “董佳!99英語a班!”


    我才不會俗到誇獎女孩名字的地步,老實說,她的名字很一般,沒有什麽值得誇耀的地方。所以我隻是反複念著,心裏思考如何繼續話題。


    她沒給我這個機會,說聲有事,便匆匆走了,留下幾近癡傻的我。


    第三次見她的時候又是在圖書館。


    我一邊掃地,一邊尋找她的身影,今天是星期日,估計她會來,但千萬別把那個高個豬頭男領過來。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豬頭男趾高氣揚地和她走來了,我正巧攔在道路中間。


    她的樣子小鳥依人般乖巧,可惜找了一頭豬!


    我對她的審美表示懷疑,同時自怨自憐的情緒暴漲!


    我還沒來得及掩住自己的臉,她便發現了我,衝我“嗨”了一聲,我連忙應答,看見那高個豬頭男不屑地一瞥,然後從我身邊走過,像是踏過!


    然後又是太子和小麗!


    真是冤家路窄啊,我今天不知觸了什麽黴頭,偏要看到他們!


    太子晃裏晃蕩地走到我眼前,那眼神像是能把我吃了,看來他會因頭部的傷痕記我一輩子。


    身邊的小麗則顯得極為鎮定,這種前任遇現任的事她經曆多了,倒也不覺得有什麽尷尬。


    太子踩在了我的掃帚上,我哈著腰,想把它拔出來,又怕驚動了看書的學生,我可不想再闖什麽禍了。


    我隻有低頭沉聲道:“請你把腳抬起來,我還要工作!”


    太子好像沒聽見,隔了半天見我沒動靜,才將手攏在耳旁,問道:“你說什麽?”聲音很是響亮,大廳內閱讀的學生立刻被吸引住,紛紛轉頭看過來。


    我的臉“騰”地紅了,我索性扔掉了掃帚,直起腰來對視他,他斜著眼睛,在我身上上上下下地瞟著。


    我知道有一雙眼睛一定會看著我,所以我今天有點放不開,小麗倒是推著太子讓他走,以前在我麵前撒嬌的勁全使給他了。


    太子不為所動,依舊看著我,似乎能從我臉上看出物理學原理來。


    我嘿嘿笑了一聲,後退兩步,坐到身後一張椅子上,蹺起二郎腿,不斷晃動。


    太子看了半天,覺得沒趣,臨走時手指著我腦門狠狠一點,嘴裏道:“小子,有你好瞧的!”


    我立時便想發作,但看看地上的掃帚,歎了口氣,又回去幹活了。


    我漸漸掃到她腳前,我低著頭,一聲不吭,她似乎在看我,我聽到她小聲咕噥道:“別衝動,你惹不起他的!”


    我心下大慰,我抬起臉,向她投去感激的目光,她低垂著頭,目光與我相遇又馬上轉向別處。她身旁的豬頭男目光倒是迎了上來,激起一片火光。


    老實說,一個男人是不該這麽敏感的,即使自己愛極的女孩,也不要讓她隔離在所有異性朋友之外,隻是我當初的目光太過猥袤,讓他心有防備,所以引發了第一次光學大戰。


    勝負未分,我們死死地盯著對方,誰也不讓步,隻是橫裏殺出了齊阿姨的嚎叫聲:“小郝,把這邊拖一下!”


    我不敢耽擱,收拾收拾走了,臨走時沒忘扔個目光手雷,算是草草結束了這場戰鬥。


    齊阿姨聲音尖銳是出了名的,學生們給她起了一個外號,叫做殺蟲劑,無論宿舍還是圖書館,她都能把你的瞌睡蟲一招殺死,每當她叉腰欲叫的時候,學生們都會緊張地伏在桌上,雙手微舉,隨時等候大腦命令捂上耳朵,等那叫聲一過,方才舒口長氣,像大病初愈般徹底趴在桌上了。


    這次齊阿姨沒有做什麽準備活動,類似叉腰啊、站直啊之類的動作,直接在拖地的過程中猛發一聲吼。雖然有些人防備著她這一手,捂住了雙耳,但還是有些人被這一聲叫喚嚇得魂飛天外。在我沿著長長過道走向前方的齊阿姨時,就能聽到身旁低低的咒罵聲,內容多關係到齊阿姨的老公。


    我暗自好笑,但齊阿姨這個人對我沒說的,多蒙她照顧,好幾次都把我保了下來。


    有人會問,圖書館裏怎麽安插這麽個人,不怕耽誤學生看書麽,又有人問一個清潔工有多大道行,能左保右保的?


    這些也正是我的問題,我曾經無數次問過齊阿姨這個問題,她隻是顧左右而言他,不給我這個機會。


    我相信齊阿姨絕不簡單。


    我低頭默默拖地,齊阿姨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忽然冒出一句:“都是女孩兒鬧的,一會兒不看著你就要搞出點亂子來,真不讓人省心!”


    她盡量壓低聲音,無奈嗓門太大,這一聲迅速招來了掃射的目光,我急得直擺手,就差喊她祖奶奶了。


    晚上我躺在臨時宿舍的床鋪上,呆呆看著天棚,上麵盡是弄不幹淨的膠紙貼畫印記。


    “至少她對我說話了,嘻嘻!”


    我思潮起伏,雖說早已過了初戀的年紀,但不知怎麽的,那感覺忽然被喚了回來。


    “她還是個善良的女孩兒!”


    現在這個時代評價一個女孩善良與否那明顯是一種緬懷,一種對古典的追憶,一種向往木乃伊的弱智,但除此之外,她在我印象中還沒有別的什麽,我想要了解她,就是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機會。


    “總之她是善良美麗的姑娘!”


    她的美麗和她的名字一樣稍嫌俗氣,但我就是欣賞這種俗氣的美麗,可以給男生親近的感覺,不食人間煙火的女人在你親吻她的同時要保證自己不在那一刻昏死過去,這種女孩兒則不然,她能把你全身的細胞完全調動起來,而不像遇到上述那種女孩兒時導致大腦一片空白。


    “這才是徹頭徹尾的女人!”


    心癢得要命,卻隻能靠天花板消遣,渾沒注意下鋪那幾雙詫異的眼睛,他們小聲道:“郝子,把你的口水擦幹吧,我的被褥都濕了!”


    我和齊阿姨利用難得的休息時間在倉庫裏聊天。


    “我給你牽線啊,小郝?”


    “別,您別把人家嚇跑嘍……哎!這是哪兒跟哪兒啊,您說的是誰啊?”


    “甭瞞了,我心裏明鏡似的,不就是你賊眼睛瞟來瞟去的那個小姑娘麽?可惜呦,人家有對象啦!”


    “她那個對象也算個人,簡直是……簡直是個豬一樣的男子!”


    “那人家就有本事把她釣過來,你行麽?”


    “嘿!您怎麽什麽都知道啊,‘釣’這詞您也能用上?那叫‘拱’!”


    “那是,我年輕的時候……嗨,不提了,說句痛快話,用不用我幫你?”


    看著齊阿姨那熱情過頭的眼神,我真怕她給我弄砸了,想了半天我還是搖搖頭。


    “還是我自己來吧,自己摘的果實才甜嗎!”


    她點了我的腦門一下:“小樣吧你,先把你畢業的事兒搞明白才是正經,整天淨忙些個沒用的!”


    我的心登時沉了下來,剛積攢的自信全部灰飛煙滅。


    “怎麽著才行啊,我都這樣了。”


    “你好好學習,在學校裏你還有機會,至少應該把握住,至於學位,我給你使使勁!”


    我猛然抬頭,看著抽煙眯眼看我的齊阿姨。


    “齊……齊阿姨若能幫我,小的便一生侍奉,又有何妨!”我滿心激動,聲音都發顫了。


    “呸!幹活去吧,這邊的事兒我給你試試,不成可別賴我!”


    “阿姨,您怎麽幫我,您看……您……”


    “去去去!幹活去吧!”她把我推出門去,沒給我追問的機會。


    我的英語已經扔了大半了,專業課更慘烈無比,要我重新抓起,這可從哪兒開始啊?


    我的眼睛一掃,看到了遠處安靜讀書的董佳。


    我扔掉了手中的掃帚,急忙衝她走去,距離幾米時才放慢腳步,故作沉穩地踱到她跟前。


    我咳了一聲,不知怎麽的,男生總喜歡用咳嗽來引起女孩注意,我又一次落入俗套。


    她抬頭看到了我,表情還是敷衍多過歡喜。


    “喔,是你啊!今天怎麽這麽清閑,有事麽?”


    我情不自禁地看了看身後丈許開外遺棄的掃帚,回過頭來,溫柔一笑。


    “一會兒還得掃地,忙裏偷閑唄,也就是你才能讓我有個‘閑’的理由吧!”


    她又重複了一下那敷衍的笑容,她知道我欣賞她的美麗,所有女孩子都喜歡別人的誇獎,所以說這次微笑發自內心也不算勉強。


    我考慮著這種誇獎的話語以後還要盡量少說為好,畢竟這東西不像錢一般多多益善,須攢到一定程度說出來才比較好用,否則說濫了,倒沒有什麽新鮮感了。


    “你看什麽書呢?是雜誌?”我轉換話題,無非是想多聊幾句。


    “《看電影》,沒有什麽可看的,湊合著看看!”


    “好家夥,《看電影》也算湊合,我想知道你平日都認真看什麽,不會是……《花花公子》吧?”


    她愣了一下,微嗔地看了我一眼。


    如果是她男友,她會說“討厭”之類的詞兒,進而轉化成撒嬌,如果是她女友,大概會是“去死”兩個字,進而轉化成嗬癢。


    由此證明我還不屬“友”的範圍。


    那種微嗔讓我很舒服,甚至有一種原始的衝動,我定了定神,又咳了一聲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我也算厚顏無恥,但這種對我有無比吸引力的女孩我怎麽可以輕易放棄?


    她低著頭看書,在我坐下時她的睫毛動了動,似乎不習慣我盯著她瞅,將頭扭向一邊去了。


    我用一隻手臂撐住頭,就那樣看著她,她的小嘴在動,好像是在念雜誌上的英文題目。


    我突然想到了一個絕好的主意,一個可以無限接近她的辦法。


    “你知道我現在很困難,我想補習功課,我的學位證、畢業證都在此一舉了,唉!”


    我低著頭,像是極為難受的樣子,那聲“唉”簡直形神兼備,演技真是棒極了!


    她看到了我可憐的樣子,善良的天性果然起了作用,她問道:“我可以幫你什麽嗎?”


    我就等她這句話了,看她說出這話時似乎眼圈都濕潤了,我將手捂在額頭上,搖頭歎息道:“謝謝你,我真希望能借你的力,可是我的……我的英語實在太差了,我怕耽誤你的學習!”


    許久沒聽到她的回應,我支額頭的手鬆了下來,扭頭看她,她正狡黠地笑。


    “以退為進是不是?我可不像你想象中那麽好騙!”


    我大吃一驚,連忙用手護住胸口道:“啊?這個都被你猜到了?”然後作泫然欲涕狀,低聲說,“唉,其實我真想補習英語,我看你底子不錯,又因為……因為你的美,學習時好消化,我……我是真心的!”


    “我有什麽好處麽?總不能讓你人才……讓你白……白學吧?”


    我心裏大笑,人才兼得不是麽,虧她小姑娘家家想到這詞。


    “按家教算錢我拿不起,你看我也挺困難的,咱們校友一場,算錢不就外道了麽,要不包你每天的中午飯你看怎麽樣?”


    她似乎在下很大決心,也給了我一個仔細觀賞她的機會。她思索的時候很美,嫻靜安然,卻深藏狂野,是那種渴望激情刺激、膽大妄為的女孩,有思想,有主見,不受任何人的擺布,卻喜歡照顧弱者,這大概是她的弱點吧,但這弱點讓人更加喜歡,讓人愛到骨子裏……


    她抬頭打斷了我的胡思亂想,眼睫毛扇動了幾下說道:“看你怪可憐的,就答應你吧,可你不能在我不在的時候偷懶,再有我有時候可能有事,不能保證天天到,你不能幹涉!”


    我滿心歡喜,但最後一句話讓我滿心不是味兒,心想,不就是和你那個豬頭男一起嗎?但我還是笑道:“我怎麽可以幹涉你呢,不過你真的相信我?你看我的樣子很安全麽,你就不怕我……哈哈哈!”


    她看著我道:“我其實知道你的,我知道你是個好人,我相信你!”


    這女孩手段好毒辣,事先封堵住我的前進之路,我隻有無奈地聳了聳肩。


    我剛想跟她繼續聊,眼角餘光發現了遠處叉腰而站的齊阿姨,我慌忙告訴她捂上耳朵,她也看到了齊阿姨,捂上耳朵對我一笑,然後看到了我齜牙咧嘴的模樣。


    齊阿姨的聲音迫使我用百米衝刺的速度趕到她身前,然後再用橄欖球比賽的速度拿起地上的掃帚。


    我又失眠了。


    我不知道如何拾起破爛不堪的英語,但為了不被董佳嘲笑,我還是抽出了墊桌腿的《小學生英語》。


    我伏在桌上,伸長脖子苦苦等待,望眼欲穿。


    九點一刻,她終於來了,一身嫩綠色休閑裝,讓我有些懷疑她不是來教書,而是過來放牛的。


    她四下張望,眼光掃過一個個角落,終於看到微笑著滿懷欣賞之情看她的我。


    她噘起了小嘴,對我不招呼她微微不滿。


    我太喜歡她這種樣子了,我甚至能感覺她對男朋友就是這副模樣。


    “從哪裏開始?說吧!”


    她看我傻不愣登地看著她,笑了出來。


    “……”


    “我還沒有教你就傻了,我可不負責任啊!”


    “唉!既然你這麽著急,我們隻有開始嘍!”我從身旁取出那本擦拭數遍仍肮髒不堪的《小學生英語》,拋在她麵前。


    她張大了嘴巴,指著那本書,詫異地看著我,半天說不出話來,良久,終於問道:


    “你……你高考的時候是不是服用了興奮劑?”


    “是啊,尿堿呈陽性,好在那時候沒有檢查!”


    “你要我從哪裏開始啊?不會是音標吧?”


    “音……標,什麽是音標?”


    “天啊,我接了一份什麽差使啊,我要暈過去了!”她用小手捂住了眼睛,伏在了桌上。


    “暈過去再好不過,我可以抱你去醫院,絕對不用打車,嘻……嘻……嘻……嘻!”我裝作猥袤不堪的樣子淫笑道。


    她攏了攏長發,橫了我一眼,說道:“你這個人壞得要命,說話還不正經,我看錯你了,你太讓我失望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我當真有些害怕,怕失去她對我的那份好感,但她那微嗔薄怒的眼神,讓我心中一蕩,反而大大激勵了我。


    “其實我再正直不過了,唉!世人皆醉我獨醒,想不到我遍尋天下,竟然找不到一個能知我心的紅……知己!”我的眼睛裏閃著淚花,剛才的哈欠居然也被我利用上了,我簡直是他媽的天才!


    她看了看我無比誠摯的臉,突然捂著嘴笑起來,笑容很是歡暢。


    “你的演技不錯,可惜學錯了對象,幹嗎要裝成周星馳的模樣,還弄得一本正經,哈哈!”她索性伏在桌上大笑起來。


    看她笑我很開心,我在一旁看著她因笑而聳動的肩膀,心中湧起一股柔情,我希望她永遠這般開心。


    我當然不會向她討教無聊的音標,我還是問了一些讓我經常迷茫的語法問題,她一一解答。


    她的樣子很認真,像是全神投入,那種端莊又一次在她臉上浮現,我好幾次因為看她而呆住,她講了半天才發現我癡傻的模樣,發現我的目標早已不在那語法上麵,隨即臉上泛起了一片紅暈,操起身邊的書本砸我一下,我這才從她美麗的小臉上清醒過來,然後迷迷糊糊問道:“倒裝句……怎樣,還有什麽其他形式?”


    “早講完了,你這個白癡!天哪,倒……倒裝句,那是我半小時前講的,你都在幹什麽啊?”


    齊阿姨又在看著我笑,笑得我頭皮發麻。


    她丟給我一根煙卷,是辛辣的“駱駝”,我不能駁她麵子,隻好點燃吸了一口,接下來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談得怎樣了?”齊阿姨的語氣裏有逼問的成分。


    “什麽……什麽怎樣?”我裝糊塗,立刻被齊阿姨一聲大吼給震了回來。


    “沒……沒怎樣呢,對了,阿姨,您那事兒辦得怎樣了?”


    “就看你以後的考試成績如何了,記住,一科也不能掛,否則誰也幫不了你!”


    “您……您給我辦……辦成了?”我顫聲問道。


    看著齊阿姨微笑點頭的樣子我心裏樂開了花,積在心頭數月的陰霾一掃而光,我情不自禁捧起齊阿姨的手親了一口,被她甩手打開。


    隻有英語是最難過的,專業課隻需幾日時光就可收拾回來,英語卻不行,我又甜絲絲地想起了董佳。


    “小佳,請允許我這麽叫你,我不知道該怎麽表達對你的那份傾慕之情,但你是個聰明的女孩,你應該明白從我第一次見到你時,就已無法自拔地……愛上了你,你知道我現在的感受麽,我不能再這麽朦朧地過下去,沒有你我無法呼吸,我會瘋掉,我會迷失我自己,噢,親愛的!”


    董佳一身白衣,更顯得冰雪聖潔,她含羞帶澀地聽完我一大串不知所雲的胡話,臉上的紅潮遲遲未退,許久,她終於背過身道:“我……我知道的,其實我也喜……喜歡你,隻是我……”


    “你……怎樣?”我向前一步,心中滿是狂喜與企盼。


    她潔白的臉頰緩緩流下兩行清淚,嗚咽道:“我自幼孤苦無依,大郎照顧我,供我吃穿,每天早上還要辛辛苦苦挑著炊餅去叫賣,他也是為了這個家,我怎麽能拋下他和你廝守,你……你又怎會了解我心中的痛楚!”


    我撫著她的肩膀,看著她哭泣的淚眼,心中倍添憐惜之情,忍不住把她攬在懷中,她在我的懷裏嚶嚶哭個不住,我輕輕拍著她柔弱的肩,恨不能將那痛苦轉嫁給我。


    我們就這樣相擁著,良久,我咬了咬牙,道:“小佳,一不做,二不休,齊阿姨那裏可以買到砒霜,我們不如把大郎……”我伸出左掌向前一劃。


    她無助地看著我,眼裏布滿驚恐,在我堅毅的眼神鼓勵下她終於緩緩點了點頭。


    “答應我……”她抬起雙眸凝視著我,美麗的大眼睛裏充盈著淚水。


    “在他死後一定要厚葬他,但……絕不能送到八寶山,骨灰盒要薄皮的,他這個人一生節儉,他不……不希望我花太多的錢!”她把頭埋進我的胸膛,淚水打濕了我的衣服。


    我心疼地看著她,道:“我答應你,我什麽都聽你的,小佳,今日你作成了我,我將用一生來報答你!”我也忍不住心中那份感激之情,陪她哭泣起來。


    那是喜極而泣,那是歡喜的淚水,我似乎看到了大郎那張豬頭臉在服下砒霜後痛苦的表情,那種不相信的眼神,豬頭臉中毒後的醜陋扭曲……


    “先……先生,您到底……買不買啊,雪糕快要化掉了!”


    我抬頭看到那個小姑娘正用看外星人般的眼光看著狂笑不止的我,再看手裏拿著的雪糕,才醒過神兒來,我把錢遞給那個賣雪糕的小女孩,她用顫抖的右手接了過去。


    那根破雪糕化得差不多了,我舔了沒幾口就扔掉了它,剛從垃圾箱轉過身來,便看到了並肩行走的她和“它”!


    我嘴上的狼藉還沒有清理完畢,便被他們發現,董佳笑著指了指我,吐了吐小舌頭。


    我連忙用手擦掉,抬頭時他們已從我身邊走過。


    我感覺自己像個小醜,在女人麵前丟臉沒什麽,在漂亮女人麵前丟臉也無所謂,但在喜歡的漂亮女人麵前這臉可當真丟不起,這會給她留下極差的印象。當我們在垂暮之年相見的時候,她會端詳你半天,然後用顫巍巍幹枯的手指著你說:“啊,你……你就是那個偷女孩衛生巾被老師抓到的男生吧!”


    “啊!我不是,不是!”我大叫道,驚起一身冷汗,轉頭一看,四周路過的同學都停下來,用詫異的目光盯著我。


    我決定今生再不吃什麽倒黴的雪糕,我發毒誓!


    我在床上咬著甜甜的冰棍想著明天該怎樣和她見麵,該用怎樣浪漫的方式開始我們的學習。


    我不敢把這些事情告訴室友們,他們隻會給我添亂,我在追求小麗的時候曾請他們幫忙,讓我試演一場英雄救美的好戲,結果扮成攔路匪徒的他們將路見不平的我打到吐血,他們的演技如此拙劣,以至於被小麗發現聯手毆擊,讓我躺了好些天都沒有緩過來。


    這一天,她換了一條粉色的連衣裙,讓人眼前一亮。


    我在她身旁嘖嘖讚賞,眼睛不規矩地在她身上上下打量。


    她理也不理,坐到椅上,把手中書本向桌上一拋,揉著腦袋說太累了。


    我坐到她身旁,柔聲道:“累就歇歇吧,不介意我可以給你做一下全身按摩,放鬆你全身的神經!”


    她橫了我一眼,說道:“去死吧,不介意才怪,什麽好事你都占,想得美!”


    “天地良心啊,我出力勞動,免費為你服務,又有什麽?不然你給我按摩,這好事輪給你做怎麽樣?”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看了看我歪歪斜斜的領帶說:“還打扮呢,這是幹嗎呢,弄得這麽帥,真是人如其名啊!”


    “哪裏哪裏,能得姑娘賞識讚賞,郝某榮幸之至,咱倆郎才女貌,天做……那個……嘿嘿!”


    她又橫了我一眼:“你這人頂不正經,算我當初看走眼啦,真後悔幫你!”


    我連忙補救:“上次學到倒裝句,姑娘往下講吧!”


    “還倒裝句呢,不行,聽不明白概不負責,我們接著講!”


    “好好,接著來,接著來!”


    真不知道老天爺是疼我還是恨我,讓我學業多舛,又給我身旁安排了這麽個美麗的女孩兒,即使天天看著都不覺得倦,我又開始醞釀饞涎了。她的一顰一笑,深深紮根於我腦海中,那雪白的小手,從一個單詞劃向另一個單詞,我像狼狗盯著主人晃來晃去的肉骨頭般盯著那手指,嘴裏的饞涎一滴滴咽回,再一滴滴生成。


    她厲聲提醒我注意,我倍感甜蜜,真希望能和她這樣坐一輩子,她講,我聽,我看,永遠看。


    中午時我叫住她請她一同去吃飯,她拒絕了,像昨天一樣拒絕了,我知道那個豬頭在等她,但我不甘心,我問:“和你對象一同去麽?你總要給我一個報答你的機會吧!”


    她瞪大了眼睛:“對象,你說誰?”


    這句話險些讓我樂昏過去,我幾乎要伸出雙手去摟她了,我說:“那個高個子的豬……咳……男生不是你男朋友麽?”


    她搖頭說不是,那個男生隻是她的同學,要她幫忙輔導第二外文。


    我還是有一種被人捷足先登的感覺,我差點脫口說那是找借口靠近你啊,但想想這豈不是砸了自己的飯碗,隻好作罷。


    她見我一副沮喪(她要真知道我沮喪的原因,恐怕會飛起一腳將我踢到樓下的垃圾箱裏)的樣子,微感歉然,說道:“算了吧,我也不差這幾頓飯,以後時間還有的是,等你慢慢補償吧!”


    “時間有的是”這五個字讓我通身舒泰,我聳聳肩,做無奈狀道:“好吧,由你,隻是補償麽,算不算利息?”


    “什麽利息?”


    “你看,我早已欠下你好些人情,要還恐怕一點一滴地也還不起,利滾利,滾打滾,不如攢足了一起還吧!”


    “什麽呀?”她抿著嘴笑問道,大眼睛裏盡是疑惑。


    “小生願以身相許報答姑娘的一番傳道授業之恩!”我一本正經道,換來了她一聲失望的“去死”。


    我看著她氣呼呼的背影,等待明天的到來。


    明天的明天的明天。


    上午的時間我們甜蜜度過,她甜蜜與否我不清楚,我是甜蜜得要命。


    下午的時間我掃地看著她和那個豬頭度過,我痛苦得要命。


    她眼波流轉,一次次拒絕了我的共食邀請。


    有時候我會問她為什麽無償幫助我,她會笑著說我臉皮過厚,讓她不好意思。


    我們在學習間歇會暢談一番,類似電影、明星、國際大事之類的話題都成為我接近她的談資。


    我有時候會裝作若無其事般問那個豬頭男的情況,她笑著看我,目光中孕著深意,似看透了我的一切。


    我了解到那個男生叫高輝,今年二十又三,祖籍湖南湘潭,性別男,預備黨員,擅長……他媽的泡妞。


    我握緊了拳頭,這種社會的雜碎,時代的渣滓,用一種被糞叉搗碎的苦瓜一般的臉取悅了一大批正值美好青春的女青年,別的倒也罷了,我的夢中情人——董佳,他也惦記。


    我咬著牙在桌邊發狠,不提防,一個人坐到了我身邊。


    他用冷冷的語調道:“我是董佳的同鄉,我勸你今後離她遠一些!”


    我猛地抬頭,看見了高輝那張可憎的麵孔。


    那種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人最讓我鄙視,現在我的臉上似乎掩飾不住這種鄙視。


    他看了看我,繼續道:“她畢業後會出國,癩蛤蟆就別多想了!”


    “和你一起麽?”我厲聲問,眼神都能將他吞噬。


    他洋洋得意的樣子讓人有一種發泄暴力的欲望,他不回答,我看得出他有這個資本,僅憑他手上那塊金光閃閃的手表就夠我四年大學的生活費了。


    我暗中歎了口氣,我忘了金錢這一關鍵因素,任何人都會對之目不斜視,我猜不透她的想法。


    豬頭男趾高氣揚地走了,留下了呆呆思索的我。


    那天我想了很多,我知道自己現有的實力,我沒有資本來競爭,我甚至不能保證自己的學業是否有成。


    她看到我鬱鬱寡歡的樣子頗感意外,還是將小手在我眼前劃了劃,道:“今天怎麽了,變得這麽文靜,乖得很哪,以後就保持這副模樣吧,我喜歡!”


    我根本不會把高輝找我之類的話講給她聽,我覺得那是一種哭訴,是最喪失男子尊嚴的一種行為,我對她一笑,不自覺地學起了朝偉哥哥。


    她從小包中拿出書本,將頭發向後一甩,轉目看來,笑語嫣然:“開始吧,憂鬱的王子?”


    “開始吧!”我有氣無力地答道。


    我認真地學起英文,事實上這是我第一次這樣專注,我埋頭做著筆記,再不像以往那樣含笑盯著她的臉頰學,突然有一段時間她不說話了,我抬頭看她,發現她正用不認識我似的眼神看著我,那眼神裏竟有一絲失望,我咬咬牙,又埋頭整理筆記去了。


    我聽到她微微歎息的聲音,接著她又開始講解那枯燥的英文了。


    齊阿姨還是以前那般長舌,總是向我打聽女孩的情況,我懶得應付,哼哈答應,腦子裏盡是孔方兄。


    考試馬上到了,考前三個月的準備,第一個月充滿了期盼,第二個月痛並快樂著,第三個月就隻剩下痛了。


    好歹英文有了些長進,通過與否,和出題人與閱卷人密不可分,或許還有監考者。


    我和她總算共進了一次午餐,還是在她的提議下。那天她看我依舊萎靡,似乎想讓我開心些,於是提議吃飯,我實在不想接受這類感情施舍,但我還是禁不住她的花容月貌,好好地揮霍了一把,下午她也打破了慣有的安排,提議和我一道觀看電影,我怎麽都覺著這是一種訣別,那種積攢很久的情誼債一下子償還,我甚至想過摟住身旁全情投入到電影情節中的她,揩這學習終結前最後一把油,我又為自己的齷齪而羞愧不已。


    她問我片子如何,我隻笑笑,我好像根本沒有看,我的眼裏隻有她,我早早就覺著那片子的主角應該換成我和她。


    從考場出來時我一臉疲憊,身體上的疲憊遠遠小於心裏。最可怕的是我失去了借口,一個可以與她在一起的借口。


    高輝無疑是在努力追求她,瞧他那副奴顏婢膝的狗樣子,我轉而想到自己可能也是這副模樣,倒怪不得他,這麽好的女孩就應該這樣捧著才對。


    董佳看到了如同遊魂一般的我,打了個招呼,她身後那兩道警戒的目光隨即跟了上來。


    我對她說考得不錯,稱讚她對題型的分析很到位,她眼睛裏閃著欣慰的光,這的確是我衷心的誇讚,即使我那死魚般的眼睛也無法掩飾我的欽佩。


    高輝的嘴唇緊緊閉著,冷冷看著我,隻有董佳回頭時他才討好地笑一下,我心裏說道:“防備我也沒有用,我對你構不成絲毫威脅,誰讓你老子有錢呢?”然後我又想起了那個太子,一樣的爛人,都被我碰上了,哈哈,命何其薄也!


    他們並肩行走的樣子分明是一對情侶,她還口口聲聲說是同學、輔導,大概此時他們正想著怎樣沐浴邁阿密的陽光吧!


    我索性背過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成績出來了,我僥幸多了三分,想想這三個月,恍如隔世。


    “一個月一分,等咱倆再呆個兩年,或許我可以報托福了!”我對心血來潮邀請到的她說。


    她看著我道:“你好像變了,怎麽不像先前那麽歡快開朗了?有什麽事情不能和我說說嗎?”


    她像是真的關心我,在我即將死去的心中又燃起了星星之火,我凝視著她,歎了口氣,終於忍不住問道:“你做好出國準備了麽?”


    她的臉霎時變了顏色,粉紅的麵頰無一絲血色:“你怎麽……知道的?是高輝告訴你的?”


    我看著她的樣子,心裏滿是憐惜,但對她出國依然抱著一種憤怒的抵觸,殘忍地說:“我知道金錢能改變人的一生,我沒有這個能力,我……我隻有一顆赤誠的……愛……愛你的心,我知道你可能毫不在意這份卑微的感情,但對我來說,這是我現今能拿得出的最最珍貴的東西,我無力挽留你,我隻希望……你幸福,永遠……幸福!”


    好久她都沒有說話,她垂著頭,待她抬頭的時候眼眶已經紅了,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哭,盡管沒有流淚,我為自己剛才過於生硬的口吻而後悔,心中隱隱作痛。


    她用同樣生硬的語氣回答了我:“我需要錢!”


    我曾經設想了無數她的應答,她可以矯情地說什麽事業啊、終身啊,或者質問我憑什麽管,或者幹脆拂袖而去,但均沒有這話更讓我愕然,我愣在那裏,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大腦裏隻有一句話——“這就是我垂涎了數月之久的夢中情人?”


    最後一個錢字還是將我征服,如果我們易地相處,我會不會保留那真摯的感情而放棄大把的財富,我不敢保證,何況我根本不知道她對我的感覺,我隻是單戀一隻花而已,她是否喜歡我,甚至對我有無好感我也無從得知,我有什麽權力去幹涉她的自由?


    我們默默吃著飯,味如嚼蠟。


    我的心情糟透了,從我們吃飯後各奔東西起我就琢磨著怎麽發泄心中這份火氣,真不知道哪個倒黴蛋會遇見我,會留下怎樣的後遺症?


    倒黴蛋出現了,不知是我倒黴,還是他倒黴,總之,兩顆倒黴的心遇到了一起。


    太子在道中央遇到了我,停了下來,堅決地攔住了我的去路。


    從一開始他就抱著一種尋釁的心態等著我,他是否覺著左腦的傷疤不夠協調,非要讓我給他搞個平衡?


    我眼睛裏噴著火,我冷靜不下來,迫於他老子的權威,還是準備從他身旁繞過。


    他雙腳一動,又攔住了我。


    我沉聲道:“讓開,別他媽的找茬兒!”


    他嬉笑,滿臉油滑。


    “你居然動病秧子董佳的念頭,你小子不怕影響下一代?”


    “病秧子?”我愣了愣,“董佳?我怎麽不知道?我得搞清楚!”


    “滾開!”我吼道,把他猛地一推,沒想到力氣使大了,這一下把他推倒在路邊的石階上,那右腦正好撞在尖尖的石頭棱角處,頓時頭破血流。


    我嚇壞了,我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便是我的學位已回天無力了。


    我把他送到校醫處,還好隻是皮外傷,我留下了自己的電話號碼,伴著他惡狠狠的咒罵聲走了出來。


    齊阿姨看著即將離開的我,表情複雜。我猜不出她想對我說什麽,但多半是些從頭再來的勉勵語言。


    “我過世的老公也是你這樣的脾氣,好衝動,這下我的辛苦全廢了!”


    我歉然,可也沒有辦法。她又接著說:“他開辦學校的時候就已經身染疾病,但遲遲不治,後來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他瞞得我好結實,還笑著說要去什麽美國定居,我以為他在開玩笑,但他居然沒有和我商量,就毅然決然去了美國,再也沒有回來!”


    “您愛人是……齊院長?”我大吃一驚,我終於知道齊阿姨為什麽有這般能力了,前任院長的夫人僅憑院長餘威便有偌大麵子,現任院長當時不過是個狗秘書而已!


    “可您……您幹嗎要幹這個工作呢?”


    齊阿姨挽了挽零亂的頭發,歎道:“一半是我離不開這學校,我沒有什麽能力,看著你們這些孩子心裏舒坦,另一半……是想……贖罪,我對不起老齊,他怕我傷心,隻身去美國治病,後事卻全部安排妥帖,我沒想到臨走時和他的吵架竟成了我們的最後一麵。”


    我忽然覺著有些不安,我的前途,我的學業,我的愛人,我的董佳……董佳!


    我想到她臨走時淒婉的眼神,她看我那不無感情的一眼,她……病秧子?


    我冒出一身冷汗,這些天我根本未和她聯係,我隻是在準備回家的諸項事宜,我已打算把她徹底忘記!


    我大叫一聲,拋下目瞪口呆的齊阿姨,直奔電話亭。


    電話裏陌生女孩的聲音告訴我董佳在幾天前病發,她患有先天性心髒病,國內醫學界沒有那種技術和設備,她和她男朋友已經飛抵國外了。


    我感覺整個世界都死了,她為什麽不跟我說,她不需要別人的同情和憐憫,難道關心和愛護也有錯麽?我又轉念想到,即使我知道也無法幫助她,我隻是個窮學生,一沒有錢,二沒有勢,三連大學生最寶貴的學位也都沒有了,我唯一能做的恐怕隻有保佑她平安。


    我呆呆地望著天空,上麵是否留下了她飛行過的痕跡?我想那軌跡定是美麗無比的。


    天空上飄著幾朵潔白的雲,似乎在嘲弄著下麵的我。


    她愛我與否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心底那一段回憶,美好的回憶,我會永遠祝福我深愛的她,這不就足夠了麽?


    我緊了緊行李包,衝那雲朵豎了一個中指,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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