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夏天,為了一宗生意上的事,我在西安逗留了幾天。在西安的一所大學附近一個叫皇甫莊的地方租了一間房子。


    西安的夏天真的很熱,不幾天,嘴角起了一圈泡,可能是水土不服,也可能是上火。


    難耐的高溫我還可以抵禦,隻是生意上的諸多不順,讓我急火攻心,焦灼無奈,卻又不得不更加拚命。


    這樣,在連續奔波了三個星期之後,我終於病倒了。


    躺在窄窄的單人床上,想念著遠方舒適的家,想念著天真可愛、乖巧懂事的孩子……眼淚止不住地落下來,漫過我的臉頰和雙鬢。


    窗外,誰家的電視,正在唱著歡樂的歌兒;誰家的孩子,正在大聲啼哭;還有炒菜的聲音,“哧——”一聲,一聽就知道,是火燒得很旺,油放得很多……眼前出現滿桌的佳肴,一家老小,團坐在餐桌邊……情切切,樂融融。


    我一個人流落在異鄉,為生存,為發展,奔波勞碌。躺在簡陋的出租屋裏,四壁淒涼,而我的身體卻是滾燙滾燙的。


    口幹,幹得嗓子要冒煙。我掙紮著下了床,摸到暖壺,卻沒有一滴水。眼淚再一次落下來,可是,眼淚也不能當水喝。


    門外是踢踢踏踏的腳步聲,踢踏來,踢踏去。一聽,就知道是西安交大的那些學生。他們年輕,精力充沛,連走路都帶著自信,帶著些不可一世的神情。他們的腳步,跟那些拖家帶口做著小生意的房客們不同,跟我的輕飄飄卻又急匆匆的腳步也不同。


    他們每天都要從我的門前路過,因為天熱,我經常開著門,他們的身影在我看來都差不多,總之是年輕和自信。我沒有和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說過話,住了三個星期,除了房東,我再沒有和這裏的任何一個人說話。


    迷迷糊糊,睡了醒,醒了睡,房間裏一片晦暗,如同我的臉。拉一下床頭的燈繩,讓晦暗的房間透進一點光明。我告誡自己,我必須走出去,要吃東西,要看病。可是,我不想動,一動也不想動。


    “篤篤篤。”有輕輕的叩門聲。


    我是到西安後,才發現,我的聽覺竟然這麽敏銳。


    “我可以進來嗎?”


    對於病中的我來說,這聲音猶如天賴。


    我感覺是被潑了靈光,渾身都充滿了力量。是的,我躺在這裏,原來一直都渴望著被關懷被關注。


    我下了床,打開門,是那個戴著眼鏡一臉稚氣的交大學生。


    他長著一張虎頭虎腦的臉,眼睛圓圓的,他一臉純真的笑,讓我想到動畫片裏擬人化的蠶,他的頭,他的臉,他的鼻子和眼睛,都是圓圓的,像一條蠶,很可愛的蠶。“你是不是病了?”他問我。


    “你為什麽是一個人?沒人管你嗎?”他又問。我勉強回他一個微笑,算是回答。


    “我叫偉,是交大的學生,你呢?我看你早出晚歸,你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吧?”


    我發自內心地笑了,我笑著回答他:“你們學校有我這麽大的學生嗎?”


    這一晚,偉陪我說了很多話,陪我去醫院打吊瓶,陪我吃西安著名的羊肉泡饃。他剛剛考完試,第二天就要回老家了。


    我問他為什麽要這樣對我。他很奇怪地瞪大眼睛:“你都這樣子了,難道你不需要關心嗎?”他沒有理由,他就是那樣淳樸、善良。


    關心他人,不需要理由。這是22歲的交大學生教給我的。


    也許現在,他可能已經把我忘了。我給過他我家裏的電話號碼,但他從來沒有給我打過電話。而他,也曾給過我一個“伊妹兒”,說隻要在地球上,我隨時隨地都可以找到他。但我不會上網,我隻是一個跟命運抗爭為生存而奔波的勞碌女人。我沒有記住他的“伊妹兒”,我也沒有再去過西安,當然也沒有再見過他——可能永遠都不會再見到他了。


    但我的心裏,永遠都忘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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