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鄰居美男告別後,翁雨按響了自家的門鈴。


    門很快被打開,言僑站在玄關迎著她進來,立刻關切地道,“怎麽去了那麽久?”


    “結賬的時候才發現我忘記帶錢了……”她拎著東西快步走進廚房,“幸好碰到隔壁的鄰居幫忙墊了錢,才沒來回再跑一趟。”


    “隔壁鄰居?”言僑皺了皺眉,“男的還是女的?”


    “男的,年紀應該和我差不多,之前來看房的時候從來沒見到過,今天特別巧、恰好在超市裏碰到了。”她把食材放到廚房的流理台上,回過頭問他,“你想要吃什麽?麵還是飯?”


    言僑看著她的臉,剛想要溫柔地和她說什麽,就聽到自己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是我媽。”他拿出手機看了一眼。


    翁雨準備拿食材的手下意識地一頓,放下袋子、幾步就從他的身邊離開了廚房,佯裝輕鬆地說,“那你先接吧,我去臥室拿錢。”


    三步並作兩步走進臥室,她猛地頓住腳步、握了握拳。


    廚房離臥室不遠,言僑打電話的聲音她就算不想聽,也能很清晰地聽到。


    這個電話,輕而易舉地就讓上個星期發生的畫麵浮現在了眼前,無比真切地提醒著她去正視。而從小到大,隻要一遇到問題,她的第一反應,總是選擇去逃避。


    安逸隨性的生活已經過了太久,她沒有料到這一天會到來得那麽快。


    那麽,她現在,到底應該怎麽做?


    “小雨?”


    不知何時,言僑竟然已經打完電話來到了她的身邊,她渾身一緊,立刻回過了頭。


    “你怎麽了?”言僑略微俯身,摸了摸她的額頭,“是人不舒服還是什麽?我總覺得你今天臉色不太好。”


    “……沒事,就是太困了。”她立刻搖搖頭,勉強笑道,“大概是這兩天忙搬家的事情沒睡好,我一缺覺就是這樣。”


    “你電話打好了?”為了錯開話題,她問。


    “嗯,”言僑聞言,收起了手機,“我媽要我現在就去外灘的餐廳找她吃晚飯,好像她朋友一家也在,催得還挺急的。”


    她心裏輕輕一沉,揚了揚嘴角努力對他笑,“嗯,那你快去吧。”


    “抱歉,不能陪你吃晚飯了,”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臉頰,“等我到家就給你打電話。”


    “沒事,下次還有機會的。”她這時側過身,避開他的視線,“我送你下樓。”


    目送著言僑開著車離開小區,翁雨的心底終於說不出地鬆了一口氣。


    可是放鬆之餘,那種悶悶的難受,也隨之再次縈繞在了心頭。


    慢吞吞地拿鑰匙開門回家,她剛想去床上躺一會,才想起來要去給隔壁的美男鄰居還錢。


    匆匆在錢包裏翻了翻,她打開門走到1502,輕輕按了按門鈴。


    等待開門的過程裏,她總覺得自己好像聞到了一股焦味。


    咦?是不是哪家的晚飯燒焦了……


    正想著,麵前的門終於從裏被打開,剛剛分別時還衣著整潔的美男鄰居這時卻看上去分外地狼狽,一手拿著鏟子、一手端著個焦黑的鍋,衣服上還沾著不少油漬。


    兩人這麽大眼瞪小眼地看著彼此,美男輕輕勾了勾嘴角,“不好意思,我剛剛燒菜燒焦了,是不是味道傳你那邊去影響到你了?”


    “這倒沒有……”翁雨望著他,“我是來還錢的。”


    “那你稍等會可以嗎?”美男估計是手裏實在忙不過來,“廚房現在還一團糟著,我先去處理一下。”


    他說話的同時,翁雨也看到他背後幹淨整潔的室內正不斷地飄出不少煙。


    “讓你見笑了,”美男回頭看了身後一眼,輕咳一聲,“我實在是……很不擅長做菜,難得嚐試一回,卻還是失敗了。”


    “那……”翁雨看著他猶豫了幾秒,這時竟然說出了一句令自己也十分詫異的話,“你……要不要來我家吃飯?”


    對方顯然也是聽得一怔,一時都沒有回答。


    “額,那個……”她臉頰迅速泛上紅,支支吾吾地道,“我,我就是覺得,你在超市裏幫了我的忙,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家裏剛好有點食材,而且我做飯……也做得不是太難以下咽。”


    他聽了她的話,再定定地看了她幾秒,半晌、突然微微一笑,“謝謝你。”


    “那麽這樣,你超市的錢,也不用再還我了,”沉吟片刻,他又從容地朝她略微頷首,“我收拾完廚房後過來,麻煩你了。”


    “噢,”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臂,紅著臉點頭,“好。”


    “我的名字是傅鬱。”


    美男最後關上門前,望著她、低笑道,“師傅的傅,鬱鬱蔥蔥的鬱。”


    回到自家廚房做菜的時候,翁雨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雖然是出於善意與友好,自己幾分鍾前好像是真的邀請了一個陌生男人,來自己家吃晚飯。


    她的閨蜜曾經不止一次吐槽過她的反射弧長得可以繞地球三圈,言僑也總是擔憂她走在馬路上就會隨便被人拐走,所以,能幹出這種缺心眼的事情來的,估計也隻有她了吧。


    不過……


    她邊切菜,邊絞盡腦汁地用自己僅剩的腦細胞分析,看她的新鄰居長得這麽一表人才,又是長期居於海外的教育人士,應該不會是壞人。


    翁雨晃了晃腦袋,從一開始,就下意識地把自己的新鄰居、歸為了無害的一類。


    用購買的食材隨便炒了兩個家常菜,再很快下了麵條,家裏的門鈴也適時地響了起來。


    她用幹淨的抹布擦了擦手,跑到門邊去開門。


    門口站著的傅鬱此時已經換上了幹淨的衣服,手裏還拎著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盒,隻見他臉上帶著淡而得體的笑、對她說,“不知道你喜不喜歡甜食,這是我從英國帶回來的餅幹。”


    似乎是猜到她會很不好意思,他還淡淡補上一句,“給新鄰居的一點小小見麵禮,無足掛齒。”


    “……謝謝。”


    她本來是真的猶豫著覺得以這樣的身份收禮也很牽強,可作為骨灰級的甜食愛好者,再加上他淡然又鎮定的氣場,讓她隻能接過他手裏的點心,匆忙迎著他進屋,“你請在餐桌邊等我一會,我馬上就把菜端出來。”


    “我幫你。”


    他卻沒有依言坐等,而是選擇跟在她身後走進廚房。


    兩人一同進了廚房,翁雨多少有些慌亂,看他在身邊一副等著她隨意差使的模樣,她隻能指了指盛著麵的鍋,“那就麻煩你,端這個出去就好。”


    “需要鍋墊嗎?”他看著她。


    “嗯。”她點了點頭。


    餐桌上很快擺好了菜和麵,翁雨轉身再去拿了兩雙筷子的功夫,他卻連麵都已經幫她盛好在碗裏,工整地放在了她的麵前。


    光就懂禮節和細心這一點,已經完完全全在她的新鄰居身上體現出來了。


    起身開了客廳的空調,她回到椅子上坐了下來,有些不嫻熟地招呼他,“那個,趁熱吃吧……希望能合你的口味。”


    坐在她對麵的傅鬱聞言勾了勾嘴角,拿起筷子,淡聲說道,“對我來說,回到中國後,就算是一碗白米飯都能讓我吃得感激不已。”


    她“噗嗤”一笑,“那麽誇張?”


    “軟炸魚、炸土豆條、烤牛肉……在英國的家常大致就這些?我是一直覺得,哪怕牛扒再好吃,也不如一碗小餛飩。”他用筷子夾了一管菜到碗裏,“再說你也看到了我的廚藝是多麽驚天地泣鬼神,所以隻能去食堂吃,自己根本下不了廚做中國菜。”


    “你燒的菜味道很好。”他嚐了一口菜,低笑道,“不是存心誇讚,真的很不錯。”


    翁雨被他說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那個,你不嫌棄難吃就行,麵的味道呢?”


    “嗯,”他嚐了幾口,點點頭,“很有彈性和嚼勁,也不黏糊。”


    “我從小就特別愛吃麵食,以前在學校裏,我差不多有一年每天早上的早餐都是小餛飩。”為了避免尷尬,她托著腮幫找話題,很自然地就脫口而出,“所以我平時的愛好,除了睡和吃,就是仔細研究怎樣做麵食味道最好。”


    說完,她才發現,自己好像在美男鄰居麵前,已經瞬間把自己吃貨加懶貨的本性給暴露了。


    這樣真的不太好吧?又是缺心眼又是反射弧過長的,估計他會對自己特別鄙夷……


    可她沒料到的是,傅鬱倒是聽得饒有趣味,還提了問,“美食家,那你現在大學畢業了麽?”


    “嗯,畢業了,”她說,“我現在是東航的空中乘務員。”


    他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我是高中畢業後去的英國,讀完博就在帝國理工留任做老師了。”


    帝國理工。


    翁雨在腦子裏轉了一圈,想起來閨蜜陳涵心曾經和她提起過,這個大學好像是英國排名一等一的好大學,理工科聲名遠揚,基本和美國麻省理工同級。


    她的新鄰居,可真是個才貌雙全的稀有男人啊……


    良久,她歎了口氣,低聲感歎道,“我覺得我們倆的職業層次相差好大一截……”


    她的語氣裏多少帶上了些低迷的情緒,傅鬱聽了她的話,此時突然抬頭看向她,聲音不高不低的,“我覺得你的職業很好。”


    “是嗎?”她似乎想到了什麽,神情有些恍惚,“我的職業……最多隻能說是謀生計而已,毫無訴求可言。”


    “我一直尊重每一個職業的人,無論這個職業的訴求是高或者低,每個行業都需要人去做,社會才能運轉起來。所以,記得永遠不要看低自己的職業,”


    他這麽說著,又補充了一句,才低下頭繼續吃麵,“無論別人怎麽說。”


    這些話,其實他說得簡單而平常、一點也不刻意,但翁雨卻聽得整個人都怔住了,心底裏瞬間有種種的情緒湧了上來,幾乎塞滿了整顆心髒。


    她從小懶惰,不愛花心思念書,整天基本就是趴在課堂上睡覺,爸爸媽媽寵愛她、不舍得批評她,可她卻聽過不少親戚或者周邊人的流言蜚語和指責。


    腦子笨、念不好書、沒出息、拿不了高薪水、以後隻能做一門專業技能……類似的話,太多太多了。


    後來,她也是隨意填的誌願,大專畢業進入了空姐這個行業,在工作時認識的言僑,言僑是上海本地經商的商人世家的獨子,家境殷實,她也曾覺得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可言僑卻是一條心都牽掛在了她的身上,屢屢付出,她又是個不善於拒絕別人的人,便也終於答應做他的女朋友。


    但是跟他在一起的這三年,那些流言蜚語也依舊包圍著她,空中乘務員這個行業本身就很複雜,所以她從他的朋友那裏,還聽到了些更難聽的意味。


    甚至最嚴重最可怕的,她在前天也經曆到過了。


    可今天,是她這麽些年第一次聽到有一個人告訴她,尊重她的職業,並讓她永遠不要看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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