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設想過無數次自己來初潮時的情景,也許是像王婷婷那樣,一個人在家時就悄悄地來了;也許是像孫明芳那樣,在學校上廁所時發現來了一點點,於是故作鎮定地去小賣部買了一包衛生巾,神不知鬼不覺地就長大了;最倒黴就是章蔚,章蔚說她小學五年級參加學校春遊時突然來了初潮,當時嚇傻了一群男生,她則以為自己得了絕症,在公園裏嚎啕大哭了一場。


    聽到這些故事時,龐倩還樂得哈哈大笑,但現在她真是有點笑不出來了。她慶幸自己沒有在學校、當著別的同學的麵碰到這麽尷尬的事,又哀歎自己居然在顧銘夕麵前出醜。


    可是再轉念一想,她又釋然了。


    顧銘夕,幸好是顧銘夕。


    她的淺色褲子很薄,紅色的液體漏出了一點,雖然不顯眼,但她還是急著回家去換褲子。


    臨走前,她去顧銘夕父母的臥室和他道別,男孩子正埋著頭在擦地板,他的雪糕已經化了,在地板上洇開了白色的一灘,還有龐倩的雪糕滴落下來的汙漬,以及那一點點紅色的印記。


    龐倩很尷尬,看著顧銘夕站在地板上,左腳踩地,右腳按著抹布不停地擦著,抹布擦濕以後,他想去絞洗,就隻能翹起右腳腳尖,將抹布團在腳背上,腳後跟點著地,慢慢地走去衛生間。


    龐倩很不好意思,想要幫他的忙,就彎腰去拿他腳背上的抹布,說:“我來幫你擦吧。”


    顧銘夕一下子就想起了鍾小蓮的話,右腳往後一縮,很嚴肅地說:“不要了,你不能碰冷水的,趕緊回家吧。還有,這幾天你別再吃冰的東西了,棒冰、水果、飲料都不行,哦,還有辣的也不能吃。”


    龐倩抽著嘴角看他:“顧銘夕,你連這個都懂?”


    顧銘夕臉又紅了,叫道:“我聽賈老師說的行不行啊!”


    龐倩恍然大悟:“哦……原來你也聽‘溫馨港灣’啊!”


    顧銘夕:“……”


    龐倩捂著屁股羞答答地離開後,顧銘夕來回主臥、廁所數趟,終於擦幹淨了地板。然後,他又想起了vcd機裏的那張光盤。


    他的大腳趾按在了機子那個退出光盤的按鈕上,良久,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腳趾放了下來。


    顧銘夕知道自己不該看這個,但又實在好奇。


    源飛中學不是一所好學校,每個年級都隻有一、兩個快班,屬於老師們重點培養的中高考對象。其他的慢班都屬於放羊狀態,青春期的少男少女精力旺盛,叛逆懵懂,於是在每周一的升旗儀式上,時常會聽到學校對一些學生做出處分通知。


    初二幾班的誰誰誰,把淫穢光盤帶到班裏傳播,被老師發現,處分;高一幾班的某某某和外校閑雜人員來往,夥同那些人一起猥褻、勒索學校裏的初中女生,開除;高二幾班的誰誰誰和誰誰誰,晚自習時在學校操場進行不正當男女關係,男方開除,女方處分……


    有時候,顧銘夕會覺得自己和那些被處分的學生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班裏的同學都挺老實的,雖然也有人會起哄誰誰喜歡誰誰,但大家也就是這麽叫叫,一年下來,班裏並沒有發展出任何一對情侶來。可是在班級外麵,居然會有這麽多的故事?


    那些神奇“小電影”,顧銘夕知道它們的存在,但從沒有看過。和簡哲、劉翰林等同學閑聊時,大家說的最多的也是球賽、動畫片、流行歌曲、考試等話題,如果非要繞上一點與“性”有關的內容,那大概就是,小男生們會偷偷地說,班裏、年級裏,哪些女生比較漂亮。


    初一(6)班最好看的女孩叫趙璟,是大家公認的班花,大眼睛,雙眼皮,白皮膚,櫻桃小嘴。劉翰林說自己喜歡她,簡哲說趙璟雖然漂亮,但是他覺得邱麗娜更可愛。劉翰林就笑話他,說邱麗娜明顯喜歡謝益啊,大家都說他倆是一對兒呢,你沒戲。簡哲就有些鬱悶,轉移話題問顧銘夕,覺得班裏哪個女生最好看。


    顧銘夕答不出來,真的,他答不出來。


    他覺得自己的媽媽很美,溫柔嫻靜,五官娟秀,李涵也曾經和他說過,她年輕的時候,廠裏追求者如雲,最後她很有眼光,相中了當時還默默無聞的顧國祥。


    顧銘夕獨自坐在教室最後一排的角落裏,所有的同學都在他的眼前,無聊的時候,他會默默地觀察他們。上課時,他能很清楚地看到誰在打盹,誰在桌子底下看漫畫,誰在傳紙條聊天,誰在前桌的背上貼紙條惡作劇。下課時,他也能看到誰和誰在說話、打鬧,誰在喝牛奶,誰和誰手挽著手去上廁所,誰在分發作業本……


    他看的最多的,當然是龐倩。


    在教室對角線那端的龐倩。


    龐倩在笑,龐倩在鬧,龐倩和孫明芳在交換漫畫,龐倩在擦黑板,龐倩在偷偷地吃零食,龐倩趴在桌上睡大覺……有時候,龐倩會回過頭來和謝益說話,她的眼睛很亮,笑得格外燦爛,她從來不會對謝益凶巴巴,關於這一點,顧銘夕有點小不滿。


    龐倩長得好看嗎?


    不知道。


    顧銘夕從沒有問過別人,不知道龐倩在他人眼中的形象。他隻知道,在他的心裏,龐倩整個人是鮮活的,真實的,立體的。他見證她從出生至今的成長,她的每一個眼神,一顰一笑,他都能理解得很透徹,她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能懂得她的心意。


    顧銘夕很想回答簡哲,在班裏,他覺得最順眼的女生,就是龐倩了。


    但是他沒說,因為覺得沒必要,於是他隨大流般地回答:“最好看的當然是趙璟啊。”


    然後,那天放學回家時,龐倩就有些不高興地問他了:“顧銘夕,他們說你喜歡趙璟?有沒有搞錯啊!趙璟那麽做作,講話嗲得要命,你真的喜歡她?”


    電視機前的少年渾身冒汗,思緒紛亂,他微微地喘著氣,心跳聲震撼著自己的耳膜,清晰又有力。


    怦怦,怦怦,怦怦……


    但是他居然控製不住!他很害怕,卻又很好奇,他自責愧疚,卻情不自禁。


    到了後來,顧銘夕實在忍不住了,他關了電視機,衝到了自己的房間,撲在了床上。


    他大聲地喘著氣,他壓著最小最小的聲音,在喉嚨裏低喚出聲:


    “龐龐……”


    暑假過後,龐倩和顧銘夕升上初二。


    學業漸漸重了起來,因為多了物理和化學。顧銘夕好像天生為了學習而生似的,學得遊刃有餘。每一次考試,他都是年級第一,而謝益的成績卻是忽上忽下,很不穩定。


    初二下的期中考試,謝益考得不好,曹老師甚至還找他去談了話。


    謝益回到教室時像個沒事人一樣,依舊招呼著幾個同學去打球,龐倩有些擔心他,不知不覺就和孫明芳一起手挽手地跟了出去。


    和謝益一起下樓時,龐倩故作輕鬆地問他:“謝益,曹老師和你說了什麽呀?”


    “沒說什麽啊,就罵我考得爛嘍。”謝益的乒乓拍子不停地顛著球,笑著對龐倩說,“其實,考年級第九已經不錯啦,現在爭第一第二沒什麽意思,隻要保證明年考進一中就ok了。”


    e市一中雖然不是市裏最優質的重高,但也排名前列。謝益之所以一直以它做目標,是因為一中有著全市所有重高裏最先進的體育館,館裏配有最高檔、最專業的乒乓球台,還會承接市中小學生的乒乓球比賽。


    謝益親口對龐倩說過這個理由,龐倩目瞪口呆,心想,謝益就是這麽酷。


    聽到謝益的回答,她崇拜地看著他,問:“你能保證考進一中嗎?”


    “差不多吧。”謝益露齒而笑,語氣裏透著自信。


    這時候的謝益已經長高了許多,就像顧銘夕說的那樣,春天容易長個子。他的身體骨架漸漸長開,肌肉也結實起來。謝益四肢修長,連著手也變大了一些,不像剛入初中時那般柔嫩白淨,看起來越發像個男人的手。大概是因為拉小提琴的關係,他的手指特別漂亮,動起來時靈活優美,一點也不似其他男生那般粗糙、僵硬。


    龐倩微微仰頭看著他,覺得他越來越帥了。


    這是一堂自由活動課,因為剛過了期中考試,大家都不願意待在教室裏,幾張乒乓台子旁圍滿了人,謝益找人商量了一會兒,才要到了一張球台,他擄起衣袖,很快就和人廝殺起來。


    乒乓台子旁有一排欄杆,龐倩和孫明芳倚在欄杆旁說悄悄話,她們麵向著乒乓球台,同時也麵向著教學樓。


    龐倩說話時不經意地抬了下頭,下意識地望向了自己班所在的教室,突然,她就看到了教室最後麵那扇窗邊的人影,顧銘夕的臉閃了一下,然後就不見了。


    “膽,小,鬼。”龐倩輕聲地自言自語著,孫明芳問:“你說什麽?”


    “沒什麽。”龐倩立刻搖頭,注意力又移到了正在球台邊拚殺的謝益身上。


    謝益真是一顆閃亮的星啊,他打球時特別投入,眼神專注,姿態瀟灑,就像個專業運動員一樣。邊上球桌的人都圍過來看他打球了,他每抽出一記好球,人群裏便爆發出一陣喝彩聲。有許多其他年級的女生在邊上看著謝益,頭碰著頭竊竊私語。


    龐倩看的入了迷,這時,孫明芳問她:“螃蟹,謝益要考一中,你呢,你打算考哪所重高?”


    初二這一年,龐倩的成績在顧銘夕的監督下變得十分穩定,每一次考試都能考進全班前二十名。依照源飛中學以往的升學率,快班裏的前二十名都是有希望考上重高的,所以這時候的龐倩在班裏已經算是優等生了。


    盡管她一點兒也不喜歡物理化學,覺得好難,但是顧銘夕從來不會對她放鬆。他知道龐倩就是個陀螺,撥一撥,她動一動,要是不去管她,她就是死蟹一隻。


    龐倩看著麵前不遠處謝益矯健的身姿,小聲說:“我也想考一中,一中分數線不是特別高,要比廣程和九中好考一點,就是有點兒遠。”


    孫明芳嘻嘻地笑起來:“你是為了謝益才要考一中吧。”


    “哪有啊,我是根據自己的成績來考慮的。謝益要是去考廣程,我難道也去考嗎?那不是自尋死路。”龐倩努力地為自己辯護著,才不會承認她對謝益的那點兒小心思呢。


    孫明芳掩著嘴笑了,又問:“那顧銘夕呢,顧銘夕會考廣程還是九中?”


    龐倩愣住了。


    對啊,顧銘夕成績這麽好,這麽穩定,每次都甩年級第二名好多分,他肯定是要考e市最好的廣程中學或是第九中學的吧。


    龐倩突然想起自己想要考重高的初衷,要是顧銘夕考上了廣程中學或九中,而她去了別的學校,那她和顧銘夕不是就分開了嗎?這樣的話,她和父親的約定又有什麽意義啊!


    龐倩低著頭,有些失落地說:“我也不知道顧銘夕會考哪裏,反正他考得上的那些學校,我肯定考不上。”


    “誰說的。”


    一個清澈的少年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龐倩“倏”地抬起頭來,就看到顧銘夕站在她身邊不遠處。


    他穿著一件藏青色的運動外套,襯得皮膚很白,眉頭微微皺著,神情透著點兒不愉快。


    顧銘夕也長高了許多,在班裏算是高挑的男孩子了,他有一雙長而直的腿,還有寬寬的肩膀,能撐起運動衣的整條肩線,隻是肩膀下兩條長袖空空蕩蕩,隨著他走路而微微地晃動著。


    顧銘夕走到龐倩身邊,學著她的樣子倚在了欄杆上,龐倩瞪他一眼:“你怎麽下來了?”


    “我不能下來嗎?這是自由活動課。”這時候的顧銘夕已經徹底褪去了小男孩稚嫩的聲音,他的聲線醇和清透,配上他一貫以來溫和的說話態度,聽著很是悅耳。


    龐倩習慣和他拌嘴,遙遙指著他的座位所在的窗台,說:“你剛才還在那裏呢,我看到你了,然後你又躲開了。”


    “我沒躲開啊,我就是看到你們在這兒玩,我才下來的。”顧銘夕微微一笑,露出嘴裏兩顆虎牙,龐倩忍不住說:“和你說了要笑不露齒啦!男孩子長兩個虎牙好幼稚!叫你去矯牙你還不答應!”


    “我幹嗎要去矯牙?”顧銘夕閉了閉嘴,看了龐倩一會兒後,又特別誇張地咧開了嘴,露出兩排大白牙,說,“你瞧,我沒蛀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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