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此刻,程箐也終於從眼下的形勢和他們的隻言片語中分析出了這場仙魔大戰的真相,她聽懂了寒帝的意思,雲天城是由他掌控,而天魔則由魔尊統領,二人是為了同一個目的在挑起戰爭,陷仙魔兩族於水深火熱之中。


    而這個目的,竟是與她的兒子楚逍有關?


    她聽見魔尊的聲音:“你聽清楚了?”


    程箐頷首,又忍不住問道:“寒帝他究竟是誰?”


    魔尊道:“他也是崇雲的一部分,他是崇雲的‘惡’。”


    程箐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寒氣繚繞的身影,聽魔尊道:“人分善惡,不過是看善念占了上風還是惡念占了上風,這個功法可以將人的善惡之魂單獨分化出來。”隻是他雖化身魔尊,卻是崇雲的善魂,寒帝是拯救萬仙於水火中的聖者,卻是崇雲的惡魂。


    “到了本尊那樣的境界,惡念一生,便會做出些可怕的事。”


    “比如利用這戰場來磨煉精兵,為他所控,再抽取魂魄,煉成傀儡。”


    “惡魂所學所擅,都是這般惡數。”


    程箐卻仍舊不敢相信,問道:“可是我在雲天城中卻聽說,是寒帝護住了這些劍修的一絲魂魄不滅,讓他們即使在身隕之後,也有機會被送往輪回尚存的下界,重新投胎。”


    魔尊道:“確實有人護住他們的精魂,但那人不是他。”


    楚逍自玄光鏡中看著這一切,自然懂得真正在護著這些神魂的人是誰。他們二人進入這片虛空之後,寒帝不再顧及大陣被破後死去的仙人在天地間散落的神魂,隻有無盡魔氣在將這些魂魄收去。尋常人看到這一幕隻會覺得憤怒難當,雲天城中的修士也更加奮勇與天魔廝殺,戰場上的畫麵極度慘烈。


    寒帝見他麵對自己的時候仍舊在分神,知道善魂此刻還在護著那群人,便開口道:“何須顧及這些人的生死?”


    楚逍將目光落回身著紫衫的分魂身上,聽他用清冷的聲音道:“想想若是楚逍知道你這般不顧及他人生死,他會如何看你。”


    寒帝冷道:“我不在乎他怎麽看待我,隻需要最終和他在一起的人是我便可。”


    魔氣依舊在收取這些逸散的魂魄,放在一處,不讓他們就這樣消散在天地間。


    楚逍正要為這惡魂的邪獰跟冷酷嗜殺感到心寒,就聽寒帝發出了笑聲,他從未聽過崇雲這樣笑,這笑聲裏的張狂和執念完全脫離了本相。隻聽寒帝止了笑聲,說道:“你竟會相信?我怎麽可能會給他厭惡我的機會?這些人在出征之前都已留下一縷神魂在命牌中,等來日尋得機會,我便可護他們轉世。”


    這樣邪獰乖張,想要變臉就變臉,完全刷新了楚逍對自己師尊的認知。


    他不由得回頭去看站在身後的白衣劍仙和黑衣魔尊,看到兩張一模一樣的清冷麵孔,這樣的性情真的是從他師尊的神魂中分離出去的?


    寒帝的聲音從鏡中傳來:“看來你是不願意和我聯手了。”


    魔尊冷道:“最後左右都要打這一場,你我都知道自己不可能容得下對方,又何須粉飾太平,玩什麽聯手?道不同不相為謀,隻要直接打一場讓我殺了你,我照樣可以回去奪回應當屬於我的東西。”


    寒帝聽到這話,站在虛空中大笑起來,笑聲從清朗漸漸變得狂放乖張。楚逍驀地回頭,看著他臉上的一層薄霧漸漸散去,露出了那偽裝之下和另外三人一模一樣的臉——


    也是崇雲的相貌,卻跟本尊相去甚遠,真正看得出是一個獨立的、讓人無法錯認的個體。


    解除了偽裝的寒帝一麵發出笑聲,一麵讓身上冰冷的寒霜由極寒轉成絲絲縷縷的霧氣,隨著水霧散去,他身上的冰藍法衣也寸寸轉紅,變成了妖豔染血的紅色。程箐隻見慣男子在娶親之時會身著紅衣,更常見到的是自己的兒子楚逍,他也喜歡穿紅衣,而崇雲作為絕頂的美男子,在世人印象中除了一襲白衣出塵,再多見的便是玄色的太上長老法袍,她還是第一次見他穿成這樣。


    楚逍看著換成了一身紅衣的寒帝,又低頭看自己身上的紅衣,心中已然生出了不好的預感。在他身後,白衣劍仙跟黑衣魔尊更是麵沉如水,聽這畫風與三人都截然不同的惡魂開口道:“好,既然你不願意合作,那我也不勉強,究竟誰能笑到最後,還是各憑本事。”


    說完身形在虛空中一閃,再次化作流光,飛遁入了扭曲的時空縫隙中。


    程箐不知他去哪裏,隻是一想到他帶著楚琛跟那些劍修,再想到他的邪獰性情,就不由得心生擔憂。


    魔尊道:“擔憂?不必,他護得最好的就是玄天劍門的人,不會傷他們半分。”


    程箐道:“他還在意——不,你們難道還在意這些?”


    魔尊眼中卻浮現出了一抹深沉,搖頭道:“不,我與他都不在意,但楚逍在意。”


    他說完身形也化作黑煙,在虛空中驟然膨脹又縮小,從中心坍塌,便要展開穿梭虛空的神通追著寒帝所離開的方向去,卻聽得惡魂自虛空中傳來的聲音:“善魂,你回頭看看雲天城!”


    隻見城中無盡哀嚎,雲天大陣已破,失去大陣庇護,城中的低階仙人隻能任由天魔大軍屠戮。


    紫衫魔尊的身形在虛空中重新凝聚,顯然非常震怒,他能夠不管不顧城中百姓,自己卻不能。


    楚逍見他向玄光鏡這個方向投來深深一瞥,隨即轉身回向城中,任由著自己的對手向著魔界衝去。兩麵玄光鏡,一麵照出一道紫光飛掠向雲天城,一麵照出一道紅光飛遁向魔界,楚逍看著這道紅光向這邊飛來,簡直要崩潰了,眼下的情況難道還不夠亂嗎?


    他轉身看向身後的兩人,深吸一口氣:“這是要怎麽收場?”


    白衣劍仙微微皺眉,開口道:“等他來了,一起殺了便是。”


    黑衣魔尊在旁冷嘲:“真是好大的口氣。”


    楚逍:“……”


    他到底是作了什麽孽?為什麽由始至終明明隻是在跟一個人糾纏不清,卻要麵對這種修羅場?


    然而兩人也知道來者是強敵,而且手中還握著玄天劍門眾人跟楚琛的性命,因此隻是針鋒相對地說了這兩句話之後便停了下來,等著那道紅光飛臨。


    不過瞬息,紅光已至。


    明明在鏡子裏看著他離這裏還很遠,結果一轉眼就已經看得清那遁光中熟悉的身影。楚逍看著那長得跟自己身旁的兩個一模一樣的人,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一想到玄天劍門的師祖們跟自己的父親都在他手上,更是絕望。


    身著紅衣的寒帝一至,便長笑一聲,伸手一揮卷起一陣狂風,將天地間的雲霧散去。地上眾人頓時看清了這上麵的情況,被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魔尊嚇了一跳——


    “這是什麽情況?為什麽會有兩個——不,三位尊上?!”


    “不對!不是為什麽會有兩位尊上,是他們的尊上什麽時候醒了?!”


    “而且……為什麽已經在封神劫雷之下身死道消的雲逍仙帝也在上麵?!”


    難道剛剛就是兩位尊上在上麵打架嗎?莫非是為了爭搶死而複生的雲逍仙帝!


    眾人全然忘了深究為什麽尊上會從一個變成了三個,也不再思考為什麽雲逍仙帝會死而複生,重點紛紛轉移到了他們之間的愛恨糾葛上。


    青崖老人跟靈霄子聽到這些興奮的聲音,直想歎氣,真是一點都不奇怪為什麽天界會有那麽多關於這兩個後輩的話本流傳。別的部族在打仗,就隻有他們這一部不能出去,不編一些話本來自我消遣,哪裏能過得了這麽漫長的日子?


    寒帝一來,目光就落在了身著紅衣的青年身上,全然無視了對麵的兩個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本尊與分魂。兩人身上的紅衣有如落日時分天邊的紅霞,又如天地間第一枝初開的桃花,紅得耀眼,紅得張揚,在兩人遙遙對望之時,心中都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在封神塚的百年之中,他們的那一次拜堂。


    站在楚逍身後的白衣劍仙和黑衣魔尊同樣也被勾起了這一層記憶,臉色都變得不怎麽好看。


    那身著紅衣的仙帝對他露出了笑容,隻是眼眸裏映著狂熱,不複清冷:“逍兒,見到為師不過來嗎?


    楚逍張了張嘴,實在叫不出這一聲師尊,隻能問道:“你想做什麽?”


    紅衣仙帝的目光在他身後的兩人身上掃過,開口道:“今天我們三個來這裏的目的,你我都很清楚,就是為了爭奪心愛之人。”他一麵說著,一麵又將目光落回了楚逍身上,輕聲道,“逍兒,他們手上的籌碼可不及我多,我手上不僅有你的宗派,還有你的父親。”


    楚逍:“可是……我的宗派就是你的宗派,如果你認你是我師尊的話,那你也是他們的弟子了,所以你能做什麽?欺師滅祖嗎?”


    紅衣仙帝卻望著他,目光深情又狂熱:“為了你,我什麽都做得出來。”


    楚逍:“……”所以說不要練這種功法啊!


    黑衣魔尊沉著臉把他拉到了身後,直麵站在對麵的分魂:“不必指望他會過去,想要得到他,打贏我再說。”


    白衣劍仙沒有說話,隻是冷冷地執起了手中的劍,分明也是要來打一場的意思。


    那紅衣仙帝冷笑一聲,這個表情倒是讓楚逍看出了幾分昔日崇雲的樣子,隻是他師尊那麽內斂,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將情緒如此外露。


    ……倒也算是不同的風味。


    要不是現在的情況這麽尷尬,楚逍可能還會有心情站在一旁欣賞欣賞這三個崇雲齊聚的盛況。


    隻見紅衣仙帝手中多了一把浮動著霜氣的劍,冷冷地嘲諷道:“你們兩個,一個當年藏頭露尾,不敢給自己喜歡的人名分,另一個跟他在一起,卻不敢向天下昭告,你們算什麽?這也算愛?”


    楚逍:“!!!”不是這樣的好嗎!當年不公布是因為世人不能接受,後來不公布是因為自己不能接受,不要歪曲事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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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這兩句話就像是狠狠踩中了他們的痛腳,讓他身前的兩個人都根本說不出話來。


    紅衣仙帝見狀又大笑起來,笑過之後才望著楚逍,一字一頓地道:“我若是愛你,便會讓這天下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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