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城主回到府中,周身的桀驁立即褪去,又變回了那個曆經滄桑眼底帶著一絲倦意的英俊男人。他進入燈火明亮的主廳,目光在周圍一掃,如意料中一般沒有見到女兒的影子。到大門口迎接城主歸來的中年管家一看城主眼底澹澹的寂寥,便上前一步,勸慰道:“小姐大概還在引鳳閣,陪著那位楚公子,一時間沒有察覺到城主已經回來了。”


    依舊英俊但卻不再年輕的男人勾唇一笑,低沉的聲音裏也含著寂寥:“罷了,便是沒有那小子在,星辰也不會主動來見我。”他頓了頓,方低聲道,“她心裏一直怨恨著我這個不稱職的父親,我知道。”


    管家眼中流露出一點焦急的顏色,用力地擊了一下掌心,卻又不知該怎麽對城主說,隻能還是將老話重提:“城主怎麽能這麽說,您可是全天下最好的城主,沒有您截雲城怎麽會有如今的規模——”


    陸翰飛看了自己的老仆一眼,笑了笑:“所以我能當好截雲城城主,卻注定做不了一個好父親,好丈夫。”


    管家動了動嘴唇,不知該用什麽話來反駁他。


    確實,他的主人在修行一道上是個天才,不然也不會在將老城主留下的截雲城一手打造成瀾滄第一城的同時,還能修煉到返虛期,隻差一步就要渡劫成仙。然而他的心力消耗在修行和管理一座偌大的城中,卻忽略了自己的妻子,讓那位遠嫁至瀾滄府的公主因為得不到丈夫的愛而心生絕望,在女兒六歲時便鬱鬱而終。


    等到陸翰飛完成了心中的抱負,回過頭來看自己的女兒,卻發現父女倆已經成了徹底的陌生人。尤其在他對陸星辰選擇自己的弟子作為托付終身的人之後,父女倆之間的關係就變得越發僵硬。


    陸翰飛想到那個讓自己的女兒牽腸掛肚的青年,唇上掠過一絲冷笑,舉步朝著廳後走去,一麵走一麵對跟在身旁的老仆吩咐道:“讓底下的人把西邊的院子整理出來,很快就有客人要登門了。”


    管家應了一聲是,也知道自家城主此番與萬寶奇珍樓弄了頗大的動靜出來,接下來這幾天府中都有得忙了。他略一抬手,立刻有他手下的人走過來,聽他詳細地囑咐了一遍,才領了命去辦事。


    陸翰飛為了把天仙墓的事宣揚出去,這幾日都沒怎麽休息過,步履也難得慢下來,忠心的老仆跟手下人交代完事務,一抬頭見自家城主還沒走遠,便抬腳追了上去,綴在他身後苦口婆心地勸道:“城主,小姐不知道您這段時間來的辛苦,您不如趁這個機會把您為她做的事都說了,再對小姐和那位楚公子的事情鬆一鬆口,小姐應該就會知道您一直——”


    英俊的男人像是被他的話刺痛了哪根神經,冷冷地道:“老郭,別的事情我都可以任星辰自己做主,唯獨在這件事情上沒有回轉的餘地。我的女兒是什麽身份,那個姓楚的小子又是什麽身份,他如何配得上我的星辰。”


    自家城主將話說得斬釘截鐵,郭管家想了半天,隻找出了一個理由,小心地道:“可那位楚公子不是已經被天仙秘鑰認作了主人,我看他雖然出身低微,但也是個有大氣運加身的人。若是他能夠從那天仙墓出來,說不定就能一飛衝天,到時候他成了天仙,也算能做我們截雲城的姑爺……”


    叫窮酸小子拐走了獨女,正處在氣頭上的陸城主卻冷冷地看了老仆一眼,開口道:“便是他有命從天仙墓裏出來,我也不會答應讓星辰和他在一起。”


    郭管家完全無語了,這父女倆的臭脾氣簡直一模一樣,軟硬不吃,叫人想在中間勸解都不成。這花園中的月色正好,他搖頭歎息著跟在自家城主後麵走了兩步,眼角餘光忽然瞥見站在涼亭中一襲白衣的小姐,一口氣差點行岔——


    小姐怎麽會在這裏?那……剛剛城主說的話都叫她聽見了?!


    一襲玄衣的男人停下腳步,遙遙與亭中的女兒對望,眼底古井無波,看樣子一早就已經知道女兒在亭中,這番話是故意讓她聽見的。


    陸星辰與自己的父親對視了許久,一言不發地從石椅上起身,背脊挺直地轉身離開,用沉默表示抗爭。


    直到這白色的身影從視野裏消失了,郭管家才鬆了一口氣,他幾乎怕小姐要同當初那樣跟自家城主吵起來。陸翰飛目送女兒的背影消失在樹叢之後,什麽話也沒說,隻是靜靜地站在原地。


    當郭管家以為他就要這麽沉默地在花園裏站上一整夜的時候,他聽到自家城主的聲音低沉地響起來,帶了許多複雜的情緒:“星辰的性子和她母親很像,姓楚的那小子不是她的良配,我一看到他就想起當年的自己,一樣的野心勃勃,一樣的不安於室。他們兩個要是在一起,他終究會為了追逐更強大的力量,將星辰忘在腦後,我寧願現在拆散了他們,讓星辰怨恨我,也不願她有一日會像她母親那樣,因為得不到自己丈夫的愛,鬱鬱而終。”


    說完便舉步離開,留下老仆一人呆站在花園中,看著自家城主孤獨的背影。


    追逐大道,確實要放棄太多東西,當一個人站到了那個無人可以企及的高處的時候,才會真正體會出那種孤獨和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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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鳳閣。


    一彎新月,一把長劍,一壺清酒,一個身著藍色錦衣的翩翩公子。


    陸星辰一踏入院中,就看到自己的弟子手裏拿著一壺酒,半坐在欄杆上,看著掌中的一枚不過兩指寬的白色玉牌。若是不說,誰也不知道這就是讓修道中人為之瘋狂的天仙秘鑰。


    楚淩雲的目光落在這白色玉牌上,眉宇間的憂鬱一直沒有散去,看了半天,又仰頭喝了一口酒,然後叫人奪去了手中的酒壺。他低咳了幾聲,抬頭看向麵沉如水的陸星辰,清明的雙眼中浮現出一絲溫柔的笑意:“師尊。”


    陸星辰沒有辦法對他發火,隻將手上的酒壺往地上一擲,壺中清冽的美酒頓時從碎裂的壺身中濺出來,滲進底下的泥土裏。陸星辰壓下了接連叫兩個跟自己最親近的男人激起的怒火,才冷冷地道:“葉恒昭打入你體內的雷罡還未拔除,讓你的傷勢遲遲無法痊愈,你怎麽還敢在這裏喝酒。”


    楚淩雲微微地笑了笑,接著又是一陣咳嗽:“咳咳……咳……”等心肺上的痛楚過去,才道,“這傷不會因為我不喝酒而痊愈,也不會因為我喝酒而惡化,他的雷罡在我的五髒六腑竄來竄去,實在是疼,所以我才讓師尊家的下人給我送了一壺酒過來。等喝醉了,興許就不那麽難受了。”


    陸星辰看著他,伸出手來,指尖撫上了他的臉。


    葉恒昭的雷罡霸道,即使自己的修為與他相當,也無法將心愛之人體內的雷罡驅除。若是父親肯出手,他也不用受這麽多的苦。可自己當日去求父親,得到的回複卻是想要他出手救楚淩雲,就必須和這小子一刀兩斷。


    陸星辰如何會答應,所以楚淩雲的傷勢才會一直拖到現在,遲遲不能康複。


    她輕聲道:“你不用擔心,今日我爹已經將天仙墓的消息放了出去,很快就會有人上門來找我們。到時我隻要放出風聲,誰能夠將你體內的雷罡驅除,就給他一個名額,總之,一定會有讓你恢複的方法。”


    楚淩雲握住她的手,露出笑容:“沒事的,星辰。我很好,一點都不疼,你不要不開心。”


    陸星辰眼眶微紅,剛要說話,就聽郭管家在院子外麵叫道:“小姐,有客人來了府上,說想要見一見楚公子。”


    陸星辰收斂了情緒,冷冷地道:“我爹呢?”


    郭管家為難地道:“城主勞累了這麽多天,這下正要沐浴,然後到靜室裏靜修,怎麽好打擾——”


    陸星辰明白父親是不打算再管後麵的事,於是冷聲道:“來的是什麽樣的人?”


    郭管家連忙道:“是個白衣人,還帶了個眼睛看不見的小孩。”


    白衣人?眼睛看不見的小孩?


    陸星辰略一沉吟,便將手從楚淩雲的手中抽離,說道:“好,我這就過去。”


    剛要邁步,楚淩雲就在她背後站起了身,低咳了兩聲,才道:“我和你一道過去。”


    見陸星辰皺起眉頭,想要將他留下,楚淩雲低聲道,“人家要見的是我,我怎麽好不露麵?沒事的,這裏是截雲城,清源宗的人還沒這個膽子在你父親麵前放肆。”


    他這樣說了,陸星辰也隻好點頭,帶他一起去了正廳。


    兩人一入正廳,果然見到了郭管家所說的白衣人,和他腿上坐著的那個穿著粉色衣裳的幼小孩童。


    這清冷出塵的白色跟那軟糯的粉色搭配在一處,真是怎麽看怎麽……違和。


    作者有話要說:戀女成狂的城主太搶戲……我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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