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豔是1998年的秋天來到廣州這個舉目無親完全陌生的城市的,下了車她漫無目的地從火車站走到三元裏,在一個叫棠下的地方,看看天就要黑了,想到口袋裏所剩不多的幾十塊錢,她大膽地走進了一家發廊。老板娘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本地人,長得上下一般粗像個冬瓜,根本看不出女人特征卻打扮得跟妖精一樣,操著那卷著舌頭的普通話告訴王豔,這裏包食宿,但不發工資,工資就是多勞多得按提成。洗一個頭一塊錢,按一次摩十塊錢,晚上就兌現。王豔高興地答應了,怎麽說也是一個有吃住的地方,於是跟著老板娘從一樓的發廊來到三樓那八平方米住了五個洗頭女孩兒且全部睡在地板上的宿舍,總算找到了一個安身落腳的地方。最後,老板娘把她拉到一邊,告訴她說這洗頭是手上功夫,聰明人看人家洗一個頭就會了,按摩就是亂摸,客人哪裏舒服就按哪裏,有本事你讓客人沒意見陪他聊天一小時也行,其他的收入和事項就自己向那些姐妹學就是了。


    發廊不大,在小巷裏一棟單獨四層小樓的一樓,裏麵隻有四張洗頭的椅子,但有五個用布簾隔開的按摩房,房裏隻能擺下一張小床。發廊裏加上王豔共有六個年齡都比她大的姐妹和一個江西來的年輕理發師,老板娘負責收錢並在二樓的廚房幫六個洗頭的女孩兒辦兩餐的生活。發廊的生意也算不錯,由於靠近鐵路的一個貨場和附近到處都是興建各種建築的工地,流動的人員也多,特別是到了晚上,生意可是更加紅火。聰明的王豔用了不到半天時間看著人家便學會了洗頭,上班第一天幹到淩晨兩點她便賺到了二十八塊錢,這讓初來廣州的王豔好不高興和激動。然而,當她睡在地板上聽到另外幾個人的交談時,感到非常驚訝,她們一天的收入可是自己的十幾倍,是自己一家人一個月的開銷,難怪個個說廣州遍地都是金子。


    為了能像其他姐妹一樣一天也可以賺那麽多錢,王豔到晚上沒頭洗的時候便開始偷偷觀察和學習幫人按摩的步驟程序和手法。可是當她第一次掀開那用布擋住的門簾時,麵前的一幕讓她無比震驚,躺在床上的男人那毛茸茸布滿青筋的手從女孩兒的衣服裏伸到胸部像揉捏麵團般粗暴,露出滿嘴黃牙的猥瑣淫笑和目光讓王豔毛骨悚然,而閉著眼睛雙手在男人下體上來回蠕動的女孩兒不時發出的故作低聲的呻吟聲讓驚悚的王豔如同看到兩具赤身死亡爬滿蛆蟲的屍體,她的胃一陣陣往上湧,急忙跑到廁所,卻什麽也吐不出來,但心裏感到非常難受,她發誓就算去乞討也不學這與人按摩的技術。於是,一到晚上洗頭成了她的專利,不進按摩房是她的人格底線,她用傳統和準則保護著一個女孩兒最後的尊嚴和一個女人那神聖而美好的聖地。


    一年多時間就這樣毫無知覺地過去了,王豔覺得雖然環境差點,但對自己專門洗頭所得的收入還是相當滿意,她會每個月準時把所賺到的錢毫不保留地通過不遠的郵局寄給家裏,想得最多的就是下崗失業的父親和體弱多病的母親還有兩個三十多歲未成家的哥哥。她去的最遠的地方是不到一公裏的郵局,買的最多的是女孩兒必須用的日常用品,聽的最多的是老板娘的開導和同住一個宿舍姐妹們對自己的嘲笑,說的最多的就是每次匯錢後,轉兩三次電話後告訴母親自己在工廠什麽都好不用擔心的通話……


    快二十歲的王豔在發廊經過兩年多的成長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在洗頭的發廊她如同一朵汙泥中的出水芙蓉,惹來了很多不懷好意的目光。老板娘無數次的耐心勸說和貼心開導始終不能讓她越過底線,對王豔浪費雙方資源減少收入很是不滿和反感,她不明白為什麽對這個大山裏來的女孩兒破格就那麽難,不知道是王豔性格倔強還是她腦子有問題,現在哪個女孩兒會跟錢過不去?她一定要讓王豔破格,把自己身體的各部位和與人按摩看成是一種極其平常和普通的一件事,一定要讓王豔盡快習慣從而為自己招來更多的客人。於是,一個全部下班了的淩晨,老板娘把發廊裏辛苦了一天為她賺了不少的姐妹們叫到外麵宵夜了,唯獨留下王豔一個人在宿舍。隨後,老板娘讓做工程包工頭的老公溜進了王豔的宿舍,王豔麵對老板拿出的一疊現金絲毫不為所動,老板惱羞成怒收起現金欲強暴非禮,王豔猛然拿起地上切水果的小刀告訴紅眼男人,說如果再上前兩個人就有一個死在這裏……


    第二天,王豔收拾衣服在老板娘和發廊姐妹們怪異的目光下離開了這屈辱了兩年多的髒汙之地。為了自己的底線和女人的尊嚴,她願意用生命去捍衛!


    為了盡快找到工作和落腳的地方,王豔拿著簡單的行李在保姆市場和那些不同輩分的人站了一整天,傍晚時被一對自稱是老鄉的中年夫婦以包吃住每月一千三百元錢的工資帶回了家,主要工作是負責主人讀幼兒園的兒子接送和早晚兩餐的生活。就這樣,王豔從越秀區來到了天河北一個叫“華苑亭”的小區。


    新的環境讓王豔完全從發廊的壓抑和反感中解脫出來,她就像一個在泥濘的小道上往前走的夜行者突然走進了陽光明媚的大道。她慶幸自己遇到了人生中的貴人讓她脫離了那沒有人性羞恥和人格尊嚴的魔窟,雖然地位低下工作卑微但她能抬頭看人挺胸走路,能看到彼此的尊重和人之間的真誠。早上七點,王豔會在主人超現代的廚房裏做好一家三人的早餐,七點半幫小主人穿戴整齊並陪他一起吃完早餐,然後送小男主人去離家一公裏遠的學校。返回時在天河城下麵的市場裏按女主人的吩咐買一些晚上要吃的菜,之後一天的時間她便可以自由支配了。主人寬大的客廳裏那台超大的彩電王豔在雍那小縣城裏很少見到,而且台多得讓王豔目不暇接,女主人那小小的書房裏和那兩個書架上到處都是各種雜誌和書籍,經常讓她顧此失彼愛不釋手;王豔睡在小男主人隔壁的單人房間比三星級酒店還要高級,一躺下便讓她備感舒服和溫暖,每天從市場回來看到男女主人各自上班後,王豔都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她不明白這麽好的環境和條件之前那保姆怎麽就不幹了。她不相信還有比這更好的。中午是沒人回來的,她便把早上剩下的早餐當午飯,然後拖拖地擦擦沙發或者打開洗衣機,再然後她想怎樣就怎樣,直到下午五點再去學校接小男主人放學。


    幾個月時間的熟悉和了解,王豔知道了男主人叫蔡淳佳,三十七歲,在天河員村開了一家貿易公司,公司剛剛成立不久生意做得還算可以,主要是靠在政府部門做采購副處長的大學同學關係。女主人叫劉海燕,是一家大型廣告公司的項目負責人,與男主人是大學同學,兩個人同年都是貴州人,據說是八十年代初兩個人一起來廣州發展的,雖說與王豔是老鄉,卻相隔好幾百公裏。雖然兩個人不在一起上班,工作時間與工作規律也不一樣,但隻要晚上一回到家裏,兩個人的夫妻感情還是相當好。


    日子就像小溪的水悄無聲息地流著,王豔除了記住每個月給父母匯錢的日子其他什麽也不在意了,她就這樣日複一日盡著自己的能力和責任。五年時間對王豔如同五個月一樣就過去了,五年中,她隻知道有兩年過年時去過幾天雍那小縣城陪伴了父母,不知道這些年往家匯了多少錢,但她知道那些錢大部分都是給母親看病花掉了。她不知道自己還要在外麵做多少年,但她一想起父母哥哥一家人擠住在父親工礦裏那破舊的平房裏她的心就泣血般痛。近一年多來,王豔不知道主人家的生意做得多大,她隻知道自己的工資由一千三百塊錢變成了兩千塊錢,而且家裏生活費用的開銷全憑王豔一句話全部由男主人支付。她不知道夫妻感情與家庭收入是不是成正比,隻知道男主人晚上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要來也是星期天來看兒子而且每次都是和那做副處長的同學一起來。她不知道他們夫妻間是不是有矛盾,隻知道他們夫妻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少,交談越來越少,對兒子的關愛越來越少。她不知道男主人想什麽,隻知道他對自己的態度好了很多,每個星期天和副處長同學過來都會拉上自己一起聊很長時間。她不知道女主人在想什麽,隻知道她晚上在家吃飯的次數少了很多,臉上以前那爽朗的笑容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多的煩躁和厭惡。她不知道時代的發展速度和自己身體的成熟變化,隻知道高中文化的自己無法去輔導小男主人那小學五年級的作業了。


    就在王豔進入主人家第五年的時候,一個星期天的下午,男主人蔡淳佳和他的副處長同學回來了,並告訴王豔他們都在家吃飯。王豔高興地特別做了好幾個菜,她已經好長時間沒看到主人家三個人坐在家裏一起吃飯了。就在王豔全部準備好的時候,小男主人的作業也做完了從房間跑出來,女主人也一改愁容從書房走出來,於是,幾個人全部在餐桌邊坐了下來。


    吃飯的時候,蔡淳佳若無其事甚至還帶有微笑地告訴王豔,說自己已經和海燕離婚了,這邊的一切都給了海燕,本來想讓王豔去那邊繼續照看這孩子,但他已經請了一個名牌大學畢業的做家教。說正好劉副處長家要請一個像你這樣的保姆照顧他農村來的老媽,所以吃完飯讓王豔收拾一下東西一起去那邊。同時告訴王豔,說劉副處長對她的辦事能力很滿意願意每月多加三百塊錢的工資,並讓王豔放心,自己和劉副處長住一個小區,沒事的時候可以去家裏看看孩子。


    王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覺得太突然了,但又不知說什麽,隻好看著對麵的女主人劉海燕。劉海燕見王豔不相信一樣便苦笑著點點頭,同時告訴身邊十一歲的兒子,說媽媽每星期天都會去看他,想媽了或者有事時就打電話給媽……王豔的心涼了,這十多年的夫妻感情說斷就斷了?!這好端端的家說沒就沒了?!她不知道這到底是為了什麽,是什麽東西讓同床共枕十幾年的夫妻就這樣分道揚鑣了?


    就這樣,王豔收拾了自己的行李帶著小男主人和劉副處長一起上了蔡淳佳的小車,離開了這個她服務了五年多的家,從天河北來到了天河東的穗園花園小區。


    在穗園花園小區,劉副處長把王豔領進了b區十一棟十樓1011的“家”裏,給了她一把門鑰匙,告訴她這是準備給鄉下來的老媽住的,老媽還沒來先讓王豔住著,說蔡淳佳蔡總就住在前麵一棟樓,說自己還要回單位值班便匆匆下了樓。


    第二天,劉副處長沒來,劉副處長媽也沒來,來了一個形象和氣質都不錯的中年婦女,自稱是劉副處長的妹妹。她告訴王豔說老人家還要過些天才來廣州,說為了對雙方負責讓王豔隨她一起去醫院做一些檢查,到時候大家都好。王豔想這當官的家裏規矩還真多,做事怎麽那樣認真?於是想都沒想隨著女人來到了醫院,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讓王豔做了女人所有的身體檢查。


    第三天中午,劉副處長打來電話說自己下午下班過來吃飯,這可是來新主人家的第一頓飯,王豔好好地準備了幾個菜。傍晚六點,劉副處長一個人準時來了,他笑容滿麵顯得特別高興,從酒櫃裏拿出一瓶紅酒打開,告訴王豔這瓶紅酒價值她三個月的工資。王豔驚呆了,不用說喝,她連聽都沒聽說過。劉副處長一人倒了一杯,兩個人邊吃邊喝邊聊了起來。劉副處長告訴王豔,說人在官場身不由己,說自己的婚姻非常不幸,結婚十年由於性格不合感情經常亮紅燈所以一直不敢要小孩兒,兩個人已經分居三年了,說為了名譽前程和影響隻能強忍著,根本不可能像蔡總那樣有錢隨便給老婆一百萬說離就離,隻能無奈地壓抑著自己的情感,忍受著外人無法理解的悲哀與苦痛……


    十點的時候,兩個人終於喝完了那支紅酒。劉副處長告訴王豔,自從老婆和他分居後,自己也很少回來住,讓她晚上就住在主人房,小房就留著給老人家住。說著拿出一疊錢放在王豔手上,說這是這個月生活費,多的部分看看還缺少什麽就買什麽吧,說自己還要趕回單位值班,明天下班再過來。說完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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