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藍色的大海由遠及近,進入如小嬌的眼簾時,一旁的唐修握了握她的手,指著窗外,拍拍她呆滯的臉,笑道:“發什麽呆,快到了。”


    如小嬌如夢初醒,整個人湊到飛機窗口前,欣喜地看著眼前的美景。


    她去過海邊,看過很多地方的海,可是從來沒想到,海可以這麽廣闊,這麽藍,這麽美,像幽深的寶石,像倒過來的蒼穹,一望無垠。飛機飛在海麵上,就像沙漠中的沙粒一樣渺小。


    如小嬌歡呼著,拿著手機拍個不停。唐修慵懶地靠在座椅上,滿臉寵溺:“喜歡海?喜歡海的話,有時間帶你開直升機在海麵上玩,直升機開得低,看得更清楚。婚禮過後,還有時間,我們可以好好玩幾天。”


    如小嬌狂點頭,她自從進入社會就是窮苦老百姓一個,別說出國了,就是境內都隻能窮遊,現在不但能遊海島,還能坐直升機玩,簡直就是餓鬼掉進了饅頭堆裏,興奮得不行,仿佛全身的細胞都揮著手在唱“你是我的小呀小蘋果,怎麽愛你都不嫌多。”


    飛機飛過海洋,前方很快就出現一座海島。遠看海島不算太大,好像是散落在大海裏的米粒,近了才看清,那海島其實並不小,至少有內陸的一個大城鎮那麽大,俯瞰之下別有洞天,有山有內湖,還有錯落有致的房屋群。


    如小嬌此刻充分理解了劉姥姥第一次進大觀園的感受,太奢華了,太高級了,太開眼了。


    持續著一路的一驚一乍,飛機在海港的小型飛機場裏降落。唐修牽著她的手,走下飛機,她就像是被主人牽著出來遛彎的京巴犬一樣,一路東張西望,蹦蹦跳跳。


    機場之外,早已有唐家人等在那裏,看到唐修都恭敬地行禮,齊聲道:“恭迎家主,恭迎夫人,恭迎小少爺。”


    唐修衝眾人點點頭,淡聲說:“回家吧。”然後牽著如小嬌大踏步往前走。衛何抱著唐律不緊不慢跟在身後。


    如小嬌雖然知道唐修的身份,但是唐修在h市一向低調,她還是頭一次見他這副前呼後擁的派頭,也是頭一次深刻體會到,她貌似真的嫁了一個了不起的家夥。


    而且頭一次,看到這麽多狼人聚集,說不震撼是假的。她被唐修牽著,看似風光無比地朝本家大宅走,可是心裏卻開始打鼓,突然有了種羊入狼窩的恐慌感。


    好在本家的大宅並不陰森,相反的,設計得非常漂亮。


    住宅設計大多數采用的中國元素,跟唐家在h市的宅子有點像,低調古樸中透著奢華,仆人們有些頭頂狼耳,有一些卻是普通人。雖然大家皮膚、眼睛顏色不同,但是看起來都和氣而恭敬。如小嬌緊張了一路,進了宅子,反倒不緊張了。


    回家的第一件事當然是見長輩。


    唐家的長輩其實並不多,唐修的父親母親已經去世了,在世的隻有一個叔叔,一個小姑。唐修吩咐仆人去將他的行李送回房間,自己則帶著如小嬌、唐律和衛何往祠堂的方向走去。


    “剛一進門就祭祖?會不會太倉促了?我要不要換套嚴肅點的衣服?”越往祠堂的方向走,氣氛越是凝重,如小嬌忍不住拉了拉唐修,緊張地問。


    唐修之前告訴她,這裏是海島。如小嬌想到海島,第一反應就是度假,所以穿得十分度假風,也不是不好看,就是花裏胡哨的,顯得不太嚴肅。


    唐修見她臉色都有些蒼白了,索性攬住她的腰,笑著在她耳邊說:“不用,我父親此生最大的遺憾就是沒看到你。現在回來了,自然要帶你去見他。他喜歡女孩子穿得鮮豔一點,你穿成這樣剛好。”


    “哦,哦。”如小嬌點頭如小雞啄米。


    這就要去見公婆了呢,雖然隻是兩個牌位,但是如小嬌也莫名地緊張了起來,甚至使勁揉了揉臉,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不是那麽僵硬。


    沒想到,祠堂之行異常順利,雖然她麵對的不是兩個牌位,而是好多個牌位,但是從頭到尾唐修都一直攬著她,直到上香的時候才鬆開。


    上香,跪拜。


    唐修帶著她跪在牌位下的蒲團上,對著正前方一個寫著“唐氏第三代家主”的牌位,喃喃說:“父親,您給我定的婚事,我很滿意。雖然經曆了很多波折,但是我找到她了,也將她帶回來了,以後,我會過得很好,您放心。”


    如小嬌還是第一次看到唐修露出這樣憂傷的表情來,心頭一跳,忍不住伸手握了握他冰涼的手。


    唐修回頭,衝她笑了笑,說:“我沒事。上過香了,去見見我叔叔他們吧。”


    聽說唐修今天到家,長輩們早早就等在會客堂了。如小嬌聽唐修說這二位老人已經有上千歲高齡了,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準備看到兩截枯木一般皺巴巴的狼,可是事實並非如此,這二位老人看起來並不老,頂多有人類四十歲上下的模樣。小叔穿的十分隨意,像海島上普通的漁家漢,小姑就比較正式,挽著發髻,穿著做工精良的旗袍,看起來雍容華貴。


    如小嬌在唐修的介紹下,叫了人,二位長輩都給了見麵禮。小姑給了如小嬌一支碩大的純金簪子,然後用金絲羽扇掩唇笑道:“這是我出生時,母親送我的簪子,現在看來是舊了點,希望你不要嫌棄。”


    她出生時……一千年前?


    那不就是古董了?如小嬌捧著首飾盒,眼睛有點發綠。心裏在嚎叫:嗷嗷,舊了好啊,越舊越值錢。


    麵上卻不得不裝出謙遜的笑,連連說:“怎麽會嫌棄呢?小姑給的東西,必定是最好的,我都不舍得拿出來用了。回去第一件事就是買個保險箱鎖起來,當傳家寶。”


    “小東西,嘴巴真甜。”小姑被她逗得咯咯笑,笑得十分優雅,時刻不忘拿金絲羽扇掩著唇。


    二叔聽到如小嬌的話卻不高興了,指了指窗外,眉毛一橫,道:“她送的東西最好,那我送的呢?”


    會客堂窗外就是一片大海,風景很美。如小嬌往外一看,頓時腿一軟,乖乖喲,遊艇?那是遊艇?哪有人用遊艇當見麵禮的?簡直就是土豪中的戰鬥壕。對於這種腐敗的行為,她隻想說:我喜歡。


    手上捧著古董,窗外停著遊艇,重點是,這些都是她的了。


    如小嬌張著嘴,保持著驚訝狀,大腦有點暈。


    唐修看她那副傻樣,過來攬了攬她的腰,無奈責備道:“還不向小叔道謝?”


    如小嬌這才回過神來,朝小叔小姑鞠躬,呈現了一個完美的九十度。


    “謝謝小叔厚愛,謝謝小姑厚愛,我無以為報……死而後已。”


    說完,如小嬌驚慌地拍了拍胸脯,她剛才一緊張,差點把“死而後已”說成了“以身相許”,分分鍾將一出“愛護晚輩”的溫馨劇,變為一出狗血家庭倫理大戲。


    好在小叔小姑活的時間長了,也懶得跟晚輩計較,“哈哈”笑著,就放他們回去休息了。


    晚飯當然也是跟長輩們一起吃的,說是要給他們接風,席間氣氛很熱烈,基本上都是唐修和小叔小姑在談論分別這些年的見聞,如小嬌樂得在一旁做一個安靜的吃貨。


    吃過晚飯,唐修要留在小叔那裏談一些婚禮的細節,看如小嬌在一旁聽得無聊,就讓衛何陪她到處逛逛,如小嬌歡呼一聲,蹦蹦跳跳地閃人了。


    看著活潑的人類女孩離開,小叔臉上的笑容淡了下來,抬眼看唐修:“她知道你小嬸和姑父的事嗎?”


    唐修麵容冷了下來,肅然地放下茶杯,平靜地看著麵前的兩位長輩:“我不想讓她也那樣。她隻要自由自在就好。”


    兩位長輩的笑容凝在臉上,表情變得隱晦不明:“你也不用不齒我們的行為,因為到時候,你一樣要走我們的老路。”


    “後果我會承擔。”唐修眼神淩厲起來,“你們不要對她說什麽多餘的話。”


    一直沉默的小姑卻笑了,那笑容十分明豔,其中卻透著淒絕:“我們狼人,一生隻一夫一妻,偏又最重情愛,愛上人類就是禍事一樁。孤獨終老?說起來隻是輕飄飄四個字,可是這其中的苦澀,沒經曆過的人是不懂的。我們也隻是想要愛人永遠陪在身邊而已。”


    唐修沒再說話,而是沉默地喝著茶,如畫的臉上,帶著幾分心有餘悸。


    不懂?他孤獨了三百年,怎麽會不懂呢?


    孤獨,真是一味蝕骨的毒藥,毒發在心上,每分每秒都是痛不欲生。


    如小嬌第一次遊海島,簡直拿出了觀光客的所有勁頭,左看看右看看,看到什麽都覺得新奇,看到什麽都想用相機拍下來,光拍景物不過癮,她還讓衛何幫她拍了不少與景物的合照。


    也不知道拍了多少,眼見著如小嬌又將相機塞給他,自己跑去一個古裝仕女雕像旁邊,嘟著嘴做“萌萌噠”狀,衛何縱使再麵癱,也忍不住露出了一個鄙夷的表情來。


    “夫人,您以後每年都會回來這裏一次。”衛何提醒她。


    言外之意就是,這裏是你家啊,你個土包子,哪有人對著自己家這麽一通猛拍的?以後年年看,有你看膩的時候。


    如小嬌隻裝作沒聽見,又跑去一顆沒見過的熱帶樹木旁,朝衛何使勁招手:“快來,這邊也拍。”


    儼然是把自己當成觀光客了。


    衛何深深地無奈了。


    就在他考慮著怎麽脫身的時候,本家的一個仆人慌張地跑過來,對衛何說:“小少爺要去泡溫泉,又不讓我們服侍,隻要大管家您,您快去看看吧。”


    唐律這小家夥確實是有一些牛脾氣的,可是眼前這位“觀光少女”顯然是還沒看夠啊。


    衛何看了看如小嬌,有些為難。


    如小嬌看出他的猶豫,做出和藹可親、善解人意狀,朝他揮揮手:“你去吧,我自己玩一會兒,一會兒原路返回就是了。”


    他們確實也沒走多遠,而且這裏到處都是仆人,她應該不會出事。衛何想了想,就將相機還給了如小嬌,恭聲說:“夫人,抱歉。”


    說完就跟著前來報信的仆人快步離開了。


    如小嬌一個人拿著相機繼續往前走,走著走著,看到前麵有個院子。這個院子完全是仿照中國古代大戶人家的住宅建造的,格局布置都古香古色,就連花圃都十分講究雅致。


    如小嬌覺得好奇,再加上院門又沒關,就忍不住走了進去。


    院子裏很安靜,風吹著樹葉沙沙作響,她拿著相機一路拍進去,越拍越是歎為觀止,這裏精致得簡直可以跟蘇州的獅子園相比了。


    穿過院子,就是正堂,正堂後麵是廂房,一路都沒有人聲。隻有廂房裏有細小的人聲傳出來。


    “夫人,今天您要讀這一篇嗎?好,那我念給你聽。”


    接著就是輕柔的讀書聲,讀的是古文,古音古韻,聽起來倒是別有一番風味。


    好奇心害死貓,如小嬌忍不住湊了過去,透過沒關嚴的雕花窗欞朝裏麵看。


    一個穿著整齊的狼耳仆人,背對著窗戶坐著,正在輕聲地念著手裏舉著的一本古書,她對麵的黃花梨雕花圈椅上,坐著一個古裝的女子。女子靜靜地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精巧細致的臉上木然一片,沒有任何表情,透著一片死氣沉沉的感覺,而那一雙眼睛更是駭人,黑洞洞、冷冰冰,毫無生氣地直直望著窗外。


    如小嬌往裏看的第一眼就對上那雙黑洞洞的,仿佛沒有白眼仁的眼睛,嚇得差點叫了出來。她慌忙死死地捂住嘴巴蹲下身。


    那女人的眼睛怎麽會是這樣?她還活著嗎?


    如小嬌蹲在窗欞下,使勁拍著胸口,過了好久才順過氣來。


    活著嗎?


    她突然想起菲麗絲曾經跟她說過的話:


    唐家對待人類媳婦、人類女婿有特殊的辦法。就是在你們人類老去之前,將你們的生命封存住,說白了就是做成活死人,沒有思想、沒有行動能力,卻是活著的,像個漂亮的移動花瓶一樣,擺在他們的麵前……


    活死人……眼前這個女人不會就是活死人吧?


    如小嬌雖然害怕,但是又實在想要弄清楚真相,就大著膽子重新站起來往窗欞裏看。狼耳仆人的讀書聲沒有中斷,那個女人依然沒有動,依舊靜靜地木木地望著她……


    她的心在狂跳,十分害怕那個女人會在下一秒站起來,指著她問你是誰?


    可是這樣的事情沒有發生,那個女人沒有動,沒有說話,沒有眨眼,連睫毛都不曾動過一下,而且仔細看的話,她甚至也不是在看如小嬌,那雙黑漆漆的眼睛,毫無生氣地看向前麵,一個不知名的方向。


    確定她確實不動也看不到,如小嬌放下心來,但緊接著又害怕了起來。


    菲麗絲說的都是真的,唐家人會將人類媳婦做成活死人,隻為了能讓她長久地陪著自己。


    說起來情深,可是細想起來,真是毛骨悚然。


    如小嬌重新蹲下身去,心又在狂跳了。


    那麽她呢?窗欞裏的這個女人就是她的未來嗎?


    不會不會,唐修那麽愛她,唐修才不會這樣對待她。


    可是,正是因為太愛了,所以才想永遠留住她不是嗎?


    如小嬌蹲著,身上不知不覺出了一層汗,本來是應該覺得熱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她卻覺得冷,冷得全身汗毛都豎起來了。


    再沒了看景的興致,如小嬌沿路返回,迎麵撞見正在找她的唐修,唐修臉上滿是焦急,不滿地問:“你跑到哪裏去了,我到處找你……”


    話沒說完,如小嬌已經撲到了他的懷裏,將臉埋進他的胸前,緊緊摟住了他的腰。


    這小妮子主動親近他的機會可不多,唐修有點訝異,又有點歡喜,笑著問:“怎麽了?”


    “唐修……”如小嬌喚了聲他的名字,她有很多問題想問,想問他,自己剛才看到的女人是誰?想問他,是不是真的愛她?想問他,是不是想跟她天長地久?可是她不敢問,她怕得到否定的答案,更怕得到肯定的答案,否定的答案會讓她傷心,而肯定的答案,則會讓她害怕。想了許久,她最終卻隻說:“想你了。”


    “才一會兒沒見而已。”雖然嘴上這麽說,但是唐修臉上的笑容卻在逐漸擴大,連黑眸裏都是滿滿的溫暖笑意。他拍拍她的背,俯身在她耳邊說:“剛剛回來,事情比較多,冷落你了。放心,我一定會好好補償你的,不過不是現在。現在天色還早,你要不要去看看你的遊艇?”


    如小嬌這才想起來,小叔作為見麵禮送給她的遊艇就停在外麵的海港裏,那是她的遊艇,她當然想去看看。


    “好啊。”她答。因為興奮,之前的害怕反而被衝淡了許多。


    那艘遊艇並不大,也就三十幾英寸左右,大概能乘坐十個人。據說遊艇是出自意大利設計師之手,浪漫、典雅。因為是要送給她的,所以內室布置也很女性化,以海藍色為主,搭配藍白相間條紋,濃濃的地中海風情撲麵而來。


    如小嬌上了船之後,左看右看,興奮異常。


    “真漂亮。它以後真的是我的了嗎?”如小嬌眼睛晶亮,對著唐修嚷。


    “當然啊,送給你就是你的了。”他捏了捏她的臉,隻覺得這小妮子財迷的小模樣真是可愛死了。


    接著唐修讓衛何和跟過來的本家的仆人都離開遊艇,他自己則帶著如小嬌來到駕駛室,要教她開遊艇。


    “你會開?”如小嬌有些意外。


    “當然。活的時間太長,總要找些事情做來打發時間。”唐修從後麵摟著她,抓著她的手,耐心地手把手教她。


    他們將遊艇開離海島,停在一片開闊的海域,四周是一望無際的大海,大海的顏色是比海岸還要幽深的藍色,將他們緊緊包裹著。如小嬌坐在甲板上,腳從白色的欄杆中伸出去,在海風中晃悠得好不愜意,她隻覺得此生都不會有比這更舒服的時候了。


    唐修也在她旁邊坐下,擁著她的肩:“這裏真安靜,隻有我和你,待一輩子都不會膩。”


    “一輩子……我的一輩子跟你的一輩子可沒法比。”也許是太放鬆了,如小嬌不經意說出了心中所想,“等我死了,你就再找個人來愛吧,這樣我也能放心地離開。”


    唐修一下子火了,扳正她的肩膀,眸中似乎要噴火了一樣,惡狠狠警告她:“什麽再找一個人?我隻要你一個,這輩子有你就夠了,我會讓你長長久久地活下來的,你不要亂想,以後這種話不許再說。”


    長長久久活下來……


    如小嬌猛地又想起來菲麗絲的話,想起了窗欞後麵那雙黑洞洞的眼睛,心中一驚,剛才的愜意和輕鬆都跟著消失了。


    她意興闌珊地站起來,走進了船艙。


    遊艇上有小冰箱,有小型微波爐,晚餐就是用微波爐熱了一些三明治和蔬菜濃湯。坐在甲板上,頭頂上是璀璨星空,周圍是幽藍的海水,聽著海鳥的鳴叫聲,原本應是人生的一大享受,現在的如小嬌卻沒了那種心情,吃得食不知味。


    這一夜都是在海上度過的,上下兩層的船艙,上層是小客廳,底下是休息室,衛浴、床具一應俱全。


    唐修擁著她,隻說是為了補償白天對她的冷落,在那張皮質的圓形大床上,做盡了親密事。可是,很快他就發現,與其說是他在補償她,不如說她在故意討好他,那樣熱情的回應,恰到好處的配合,讓他欲罷不能,一次一次達到欲望的高峰,恨不能將她吞下肚去。


    如小嬌渾身都被汗水浸濕了,可是身體卻依舊火熱。她心裏很悶很堵,她需要唐修,她也明確知道,她愛他,她希望他能這樣愛著自己。可是同時,她又怕他,他擁有她無法抵抗的體魄和實力,她無法抗拒,越是熱愛,越是畏懼。


    愛與畏懼交織,她半是貪歡,半是討好,糾纏著他,讓他得到前所未有的歡愉,貼在她耳邊笑著:“你再這樣,我以後可什麽事都做不了了,時刻隻想跟你在一起。”


    如小嬌抱著他,將頭埋進他的懷裏,甕聲甕氣問:“唐修,你愛我嗎?”


    “愛啊。”


    “有多愛。”


    “愛得恨不得你沒有出生過。”


    沒有出生過,沒嚐過這樣刻骨的甜蜜和歡愉,就不會變得像現在一樣貪心,就不會因為害怕重歸孤獨而失去自我,甚至不惜變成自己一直所唾棄的魔鬼。


    海浪拍打著礁石,夜鳥在頭頂悲鳴,這一夜竟是這麽長。


    家主大婚,是唐家上下的大事,所以婚禮是許久之前就準備好的,日期也早就定了,就在三天後。


    按照唐家的規矩,大婚之前,新郎和新娘要分開三天,婚禮上再見麵,唐修和如小嬌當然也不能例外。可是唐修顯然不是那麽容易就守規矩的狼。他表麵上跟如小嬌分了房間,甚至分了院子,但是每到半夜,他都會躲著仆人,翻牆爬窗,偷偷溜進如小嬌的房間。


    結婚前三天,準新娘除了美容護膚、挑衣服、做頭發之外,就是睡美容覺,為的就是在婚禮上能夠以容光煥發的樣子出現在眾人麵前。


    可是唐修每晚都來,她根本連一天都沒能休息過。


    每天早上,仆人們看著她的黑眼圈都會憂心忡忡:“夫人,昨天晚上又沒睡好嗎?是不是換了床之後睡不習慣?這可怎麽辦?”


    如小嬌當然知道,她睡不好不能怪換床,隻好訕笑著安撫仆人:“沒事沒事,黑眼圈而已,粉底遮一遮就行了。”


    仆人顯然沒她這麽樂觀,依舊憂心忡忡,轉頭去找美容師,來給如小嬌做深層眼部護理。


    婚禮前一晚,唐修又一次出現在她窗前,她強忍著將他踹下去的衝動,苦著臉說:“明天就是婚禮了,就不能讓我好好休息一晚嗎?”


    唐修從容地爬進房間裏,動作嫻熟地關窗拉窗簾,然後抱著她往床上倒:“休息,當然讓你休息,我們一起休息。我習慣抱著你睡覺了,不抱你睡不著。真的,我今晚隻抱著你,什麽也不做。”


    什麽也不做才有鬼!


    被折騰了一番的如小嬌瞪著頭頂的天花板,恨恨地嘟囔:“臭狼信得過,母豬會上樹。”


    也許被折騰慘了,她嘟囔著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然後做著跟前幾天同樣的夢。


    窗欞中的女人,一動不動坐著,黑洞洞的眼睛一直望著她,然後突然張嘴說:“我就是未來的你啊。”


    她一驚,從夢中醒了過來,全身都被冷汗浸透。


    她想起床去洗個澡,可是唐修的胳膊還放在她的腰上,她不敢動,生怕一動就將他驚醒,隻能靜靜地望著窗外黑漆漆的夜空,一遍又一遍對自己說:那不是她的未來,唐修不會這樣對待她,絕對不會。


    如小嬌一遍又一遍地做著心理建設,邊等著汗水幹透,邊等著睡意再次襲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婚禮來臨,她這個新嫁娘,有了遲到的恐婚症,竟然怎麽都睡不著,反而思維越來越清醒,雜亂無章的思緒一直在腦子裏亂竄,死去的師父師娘、失散的師兄弟、大師兄、二師兄、沒見過麵的父母、她愛的唐修,還有那個女人黑洞洞的眼睛。


    一閉眼就被那雙黑眼睛嚇醒,再躺下去就是煎熬。如小嬌不管不顧地推開唐修的胳膊,開門衝了出去。


    這個海島屬於熱帶,白天有點熱,晚上氣溫卻很舒適,風吹在身上涼爽而愜意。


    她穿著睡衣下樓,出了院子,漫無目的地在周圍走動,身後沒有人追來,唐修似乎是累壞了,並沒有因為她的離開而驚醒。


    她邊走邊抬頭看星星,頭頂上是她從沒見過的燦爛星空,她走著看著,不由得癡了。


    邊看星星邊四處閑逛,很快她就發現自己迷路了,房子離她越來越遠,她怎麽繞都繞不回去,而自己明明是想往回走的,可是順著小路走過去,卻發現自己進了山裏。


    這裏的山比她在h市爬的山要低矮些,可是由於是在熱帶,植被非常茂盛,走進去之後再回頭,才發現根本找不到來時的路了。


    她這才害怕了起來,後悔自己一個人亂跑,眼淚不知不覺地流了一臉,風一吹,有點冰冰涼涼的疼。


    又漫無目的地亂走了一通,如小嬌走到一個山洞口,實在是走不動了,就找了塊石頭坐下歇腳。


    就在這個時候,山洞裏突然竄出一個人,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髒兮兮的臉上有一把大胡子,看不清容貌,唯有一雙眼睛在黑夜裏特別明亮。


    “人……人,你是人?中國人?”那人喊著,說的是漢語,但是腔調又帶著點古韻。


    如小嬌嚇得不輕,條件反射反手抓住那人的胳膊,給他來了一個背摔,顫抖著聲音問:“你……你是什麽人?”


    大胡子被摔在地上,疼得齜牙咧嘴,卻仍不肯放棄,爬行了幾步,死死抱住了如小嬌的小腿:“中國人,你果然是中國人。求你回國的時候一定要去揭發唐氏一族的狼人,對我元氏一族的迫害。求你,求你……”


    元氏一族。


    如小嬌一愣,唐修總是說,她原本姓元,是元氏女,那麽元氏一族不就是她原本的家族嗎?


    唐家和元氏一族不是姻親的關係嗎?怎麽會迫害元氏一族?


    她這麽一愣,忘了掙脫那大胡子的手。大胡子顫巍巍地站了起來,瞪著如小嬌看了幾秒鍾,突然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號叫,然後緊緊抓住如小嬌的肩膀,大笑道:“你是不是姓元?你是我元氏女對不對?”


    如小嬌被他抓得肩膀生疼,隻好出拳打他胸口和肚子,想讓他放手,但是那大胡子似乎瘋魔了一般,不僅不放,反而越抓越緊,嘴裏反複重複地喃喃道:“你是我元氏女,你必定是我元氏女。唐家那個小子最終還是等到我元氏女了……他等到了,他等到了,怎麽能讓他等到呢?”


    如小嬌的拳頭越來越重,可那人就是不鬆手,就算嘴角已經開始沁出血了也還是不肯鬆,如小嬌怕再打下去出人命,不敢再出手,而是警惕地看著他:“我不姓元,我姓如。”


    她後來確實跟了師娘的姓氏,這麽說也不算撒謊。


    “不對,你是我元氏女,你怎麽能姓如呢?你這張臉我認得的,跟我弟媳一模一樣的長相。我無後,但是我弟媳後來生了孩子,你必定是他們那一房的後人。”那大胡子喃喃著,眼睛裏的光亮,儼然如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


    “你不要胡說,這個世界上長得像的人那麽多,你怎麽知道我就是你弟媳的後人?”如小嬌伸手去扳他握著自己肩膀的手。她是習武出身,力氣不是一般女子能比的,可是就算她使了七八分的力,也還是扳不開他的手,再使力又怕將他的手指扳斷,隻能恨恨地停手,“你快點放開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那大胡子依舊不鬆手,隻顧著喃喃說:“你是我元氏女,你必定是我元氏女。你來這裏,是要跟唐家那個小子成婚了嗎?千萬不要成婚,那個小子會將你做成活死人,那個小子可不是什麽良善之輩,他害了我們一族,害得我們家破人亡。千萬不能成婚,千萬不能成婚……”


    “瘋子!快放手!”眼前這個人越說越離譜,如小嬌慌了,開始沒有章法地踢打。


    這個時候茂密的植被之外,隱約有光亮傳來,接著是一聲高過一聲的呼喚聲,似乎是唐修發現她不見了,已經帶人找來了。如小嬌慌忙抬手朝光亮處使勁招手:“唐修,我在這裏,我在這裏。”


    那人見有人找來了,慌忙鬆了手,退到了山洞裏,隨著他的動作帶動了一連串嘩啦啦的聲音,如小嬌這才發現那人的腳上戴著腳鐐,閃著森寒光芒的黑色腳鐐一直延伸到山洞裏麵。


    這個大胡子看來十分害怕唐修,如小嬌鬆了一口氣,往光亮處走。


    對於大胡子的話,她雖然驚訝,但是並不十分相信,她又不傻,怎麽會不相信唐修,而去相信一個第一次見麵的瘋子?


    隻不過,活死人……她又想起窗欞裏麵,那雙黑漆漆、空洞洞的眼睛。


    背上一涼,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唐修不會那樣對她的,一定不會。


    她邊走邊想,這個時候,山洞裏傳來那個大胡子帶著悲戚的尖銳笑聲:“唐家的那個小子是不是說他對你有多深情?狼人一生隻一妻?都是胡扯。他的床上功夫是不是很好?你怎麽不問問他,性事方麵是誰給他啟的蒙?給他啟蒙的狼女,如今可還安好?”


    如小嬌腳步一頓,想到第一次跟唐修親密的情景,他確實不像是第一次。不過,這有什麽關係,他一個人孤零零等了三百年,她從來沒期望過他為她守身如玉。


    “他的過去我不在乎,隻要現在和將來,他能對我一心一意就行。”她回頭,看著黑洞洞的山洞,回答道。


    山洞裏麵的人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爆發出暢快的笑聲:“你果然是來跟那小子成婚的,你果然是我元氏女。”


    原來,這人是要套她的話。如小嬌氣惱,不想再跟他廢話,轉身走了。


    山洞裏的聲音還在繼續:“我是你的族人,也是你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我希望你過得好,能將我族繁榮起來,不希望你也如我族其他人一樣,死得不明不白,或者變成不死不活的怪物,僅此而已。你為什麽不信我?”


    如小嬌再也不想理這個瘋子,循著光亮,往人聲嘈雜處走。


    她剛走出那片茂密的樹叢,第一眼就看到了唐修。唐修身上穿著睡衣,頭發有些淩亂,手裏拿著一條布條,一雙眸子在黑夜中透出瀲灩的赤紅色,焦急地四處尋找。那布條看起來很眼熟,如小嬌低頭一看,原來自己的睡衣不知道什麽時候掛破了,留了一條布條在樹叢外,否則這麽茂密的樹叢,唐家就算人再多,也要找上好一會兒。看到她從一人高的草叢中鑽出來,唐修先是鬆了一口氣,然後丟開手中的電筒,衝過來死死將她抱住。


    “你去哪裏了?想嚇死我是不是?”那狼聲音沙啞,透著幾分淩亂,如小嬌被他抱著,頭貼著他的胸膛,能夠清晰地聽到他因為擔心而加速的心跳聲。


    她閉上眼睛,剛才因為那個大胡子的胡言亂語,而變得混亂的心,重新變得清明起來。


    這是她的唐修,他的心在為她而跳,她應該相信他才對。


    相信他,將一切都交給他,天亮之後,做他最美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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