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8月24日,a城國際機場。


    一個鮮眉亮眼色女人一邊打著電話一邊走出安檢,步履如飛,身後的煙灰色行李箱和提包,跟著她快速奔向候機室。女人麵容秀美看不出年齡,穿著簡單的白襯衫和米色長褲,此外裝飾隻有手腕的卡地亞女表,和一條掛在脖頸防曬絲質印花圍巾。


    幹幹淨淨,又不失明亮動人。


    她就叫時簡,今年三十歲剛出頭,五年前被丈夫葉珈成順利“騙入”婚姻圍牆裏,成為太太一族,婚齡五年,婚姻狀態……很幸福。


    即將到了登機時間,時簡小跑兩步,同時耳邊如風刮過,似乎有人從她身邊走過,氣場強大。來不及停下來回顧兩眼,時簡繼續往前走,一不小心,脖頸的絲巾掉落下來,時簡趕緊對著電話裏的人交代兩句,掛了手機。


    正要彎腰去拾,一雙小小的手先幫她撿回了絲巾,時簡順著視線望著,入眼是一張粉嫩的臉蛋,身穿白色連衣裙的小女孩將絲巾遞給她,脆生生道:“姐姐,給……不用謝。”


    “不用謝”快得,時簡都還沒來得說謝謝,小女孩已經快速跑開了。


    嘴角不自覺上揚,時簡看了看手腕顯示時間,她幾乎掐著點到底登機口,心裏有些無聊的得意。以及,剛剛被可愛小朋友叫做姐姐,心情更是美妙。


    提著20寸行李箱登上機艙,路過商務艙,位子已經全部坐滿人,除了……第一排靠窗的位子。她這次臨時飛日本東京,昨晚訂票的時候發現已經沒了商務艙,所以看到商務艙第一排位子還空著,第一反應是有人還沒有登機?


    登機時間已過,手腕的表流暢地走著。半個小時,時簡重新開機,百無聊賴地給葉先生發了一條消息。


    葉先生回她:“還沒起飛?”


    “沒有,突然航空管製。”


    15點12分,飛機終於起飛。


    隻是,17點38分,這架從a城飛日本東京的航空ne8904航班在關東地區的天山高原墜毀。機上234人罹難……


    2006年,冬夜。


    時簡從紅色羽絨服裏掏出一隻粉色音樂手機,熒熒亮著的藍色屏幕顯示已經深夜11點了,已經兩個小時過去了,易霈還是沒有從嘉仕鉑出來。無聊,她用手指扣了扣貼在手機背的一串粉色同色小星星,心想自己以前的品味還挺有意思的。


    今年的冬天好像是a城是最冷的,就是忘了有沒有下過雪。時簡在嘉仕鉑大門前的花壇前蹦了兩下,身後是一簇簇修葺整齊的灌木叢。嘉仕鉑會所位於東祈江旁,靠近九街,現在這個時間點,附近一帶還很熱鬧,照樣燈紅酒綠;夜市小攤也來這做生意,遙遙等在對街口,電動車上方掛著四個會閃的紅字——王記番薯。


    各種品牌亂冒的年代,吃個番薯也要講牌子。


    還是找點事做吧。時簡花了五分鍾時間買了兩塊王記烤番薯回來,中間視線不忘瞄著大門左側停車區那輛牌照尾號06的奔馳。番薯剛出爐,熱乎乎地暖著手,她心裏有點煩悶,不知道今晚還要等到什麽時候。低頭用力咬了口番薯,抬頭——她最快速度將嘴裏的番薯吞咽,拿出包裏的文件袋,不管如何先朝易霈奔過去。該出來不出來,她想安安心心吃個番薯再等的時候,出現了。


    前方大門走出的一幫人,搖搖晃晃,唯有易霈最筆挺,黑色頭發,短而削薄,長眉烏目的長相顯得很年輕,他朝著同行的人點點頭,撫了撫自己的袖子,扣上。


    然後,他走向黑色奔馳;她走向了他。


    “易先生。”


    “易總。”


    聽到隔著風,男人聽到有人叫他,換了兩種稱號。女孩的聲音,有點急,導致尾音上揚。易霈側過頭,目光緩緩地注視了朝他走來的女孩。


    女孩看他的樣子,仿佛他今晚夜裏的一道光。


    前方車子大燈亮起,刺白地打過來,易霈眯著眼睛,直到車燈遠離,女孩已經立在他眼前,帶著一股香甜的烤番薯香過來,淡淡地縈繞在他鼻尖下。


    如果女孩是過來找他買烤番薯,說不定他真有這個意向。


    顯然,不是。


    這是一個相當精神又漂亮的女孩,鼻梁秀挺,唇線分明;二十來歲模樣,臉頰還有嬰兒肥,充盈的膠原蛋白像發酵的白麵饅頭;眼睛很大,黑瞳清潤明淨,裏頭仿佛汲著足足的水份。此外,她背脊筆直,手裏拿著牛皮紙一樣的文件袋,像是來……匯報工作。


    “我是易茂的實習生,時簡。易總,打擾了。”


    還真是來匯報工作的,時簡是麽?易霈依著車子,沒有架子也帶著兩分脾性,然後他麵無波瀾地詢問出聲:“什麽事?”


    時簡將手中文件遞上,盡量言簡意賅:“格蘭城乙方施工負責人楊建濤非法轉包c區項目,這是分包協議複印件和承接隊伍的一些資質文件。”


    易霈沒有接過來,而是問了問眼前她的身份,“你是?”似乎在提醒著什麽。


    “易茂的新進實習生……”時簡回答,她還有一個身份,有點難以啟齒:她除了是易茂的實習生,楊建濤也是她的小姨夫,所以她今天還是過來“大義滅親”的。


    “事關工程質量,請您一定要查證處理。”時簡又說,為了讓易霈聽得清楚,她加重語氣,像是電視裏那種剛正不阿的小角色在以死進諫。易霈還沒說話,時簡抬起頭瞄了下,心中琢磨著,擔心自己是不是來錯了。可是,隻有這樣做她才能確保文件實實在在地送到易霈手裏,又不引起注意。不然,誰願意在大冬天的三更半夜等在夜場外麵?


    “哦,我知道了。”易霈做出回複。今天他也喝了不少酒,就算沒有多少醉意,酒精的作用還是發揮了。他心裏還想著事,一時也懶得推敲手中文件真假,隻覺得今夜神奇還有趣,這樣的事情居然由一個實習生告訴自己,越級越權。真是……能耐!


    代駕司機還沒有來,易霈先將文件扔進副駕駛,關門時見身後的女孩還沒有離開,隨口一問:“會開車嗎?”


    問完易霈自己都莞爾了,他在問什麽?結果答案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會。”


    “開得如何?”


    “應該……還不錯。”時簡沒有謙虛,她有六年駕齡。


    易霈愣了愣,直接坐進了副駕;時簡倒也沒有謙虛,掛檔,稍稍看了兩眼左右反光鏡車後情況,已經將車熟習地倒了出來。易霈不由再看了一眼駕駛座的人,年輕稚嫩的裝扮透著一股子不符年齡的坦然隨性。


    車子駛入大道,兩旁是安靜的路燈,緩緩往後退著。時簡轉過頭,揚著笑臉問:“易先生,你住哪?”


    易霈說了地址。


    “好的……走新芝路?”時簡想了想問。


    “新芝路是去公墓的。”易霈平靜地回答她,語氣好像她在跟他開玩笑一樣。


    “難道走天義橋那邊?天義橋還沒有拆麽?”時簡思考了兩秒,又連續發問了兩問題。


    易霈不再作答,前方就是一個十字路口,他還是主動開口:“左。”


    “好的,易先生。”


    “右。”


    “好。”


    “直走。”


    “這裏我知道。”


    前麵就是天義橋了,對麵是燈火輝煌的東城,新建的高樓大廈巍峨輝煌地聳立江岸,倒映著江水,波光灩灩。


    時簡征詢易霈同意,打開了車窗,穩穩踩著油門開了橋。江風呼啦啦灌入。駕駛帶來的快樂,時簡心情暢快了不少,易霈也清醒不少。


    前方查酒駕,一輛輛車正安分地排著隊接受檢查。時簡緩緩踩著刹車停下來,神色有點不對。怎麽辦,她好像忘了自己現在還沒有駕照這件事。


    易霈察覺到了,一猜一個準:“……沒駕照?”


    “嗯……”真是一時大意啊,時簡抱歉又懊惱地瞥了兩眼外麵情況,然後將車窗收起來。她覺得自己應該解釋什麽,又沒辦法解釋。


    交警已經查到前麵的白色雪佛蘭,查證和酒精檢測一樣也沒有少,時簡忍不住叫了下副駕駛裏氣定神閑的男人:“易總……”


    “等會再說。”易霈回答她。


    可是等會,交警就來了。


    時簡笑了兩聲,尷尬地說起了話:“老實說,我現在真有點擔心,沒想到今晚那麽倒黴,易總,是我連累了你。”


    她這樣說,易霈倒是有點反應了,交警很快過來敲窗,她還沒來得及轉過頭,外麵的年輕交警已經笑咧咧地打起了招呼:“……哦,原來易先生啊,真巧真巧!哈哈,祝你夜晚愉快。”


    哦,原來隻是夜晚愉快。不過,夜晚愉快……個頭啊!


    時簡回到易茂的實習宿舍都快淩晨了兩點了,手機裏沒有了便捷的打車軟件,她走過兩三個街口才順利攔下一輛出租車。


    躺倒就睡,直至溫暖的光似乎隔著白色紗窗清淺地晃進來,抖落一地金色。迷迷糊糊,還有一道熟悉的聲音在耳邊喚著“寶貝兒”,溫溫柔柔,帶著特有的清爽幹淨。


    “老公……”差點呢喃出聲。


    時簡醒來時正抱著一隻大枕頭,迷迷糊糊,也不知道幾點了,剩一半的遮光窗簾隻擋一半的陽光,外頭熱烈的光線大大方方投進室內一隅,逼仄的室內被照得明亮且清晰。紅門黃窗白牆,連續下了幾天下雨,窗裏掛曬著許多未幹的衣服和內衣,各種顏色擁擠雜亂。


    想起來了,這裏是易茂提供實習生的臨時宿舍,四人間,目前就住著三人,除了她和賴俏兩人,還有一個是基本不回來睡的趙依琳。


    下鋪的賴俏已經醒了,正津津有味地翻著一本《女刊》雜誌。賴俏是《女刊》的忠實粉絲,每天的穿衣打扮都嚴格參照《女刊》推薦來搭配。


    時簡拿起床頭小隻的音樂手機,音樂手機聽著很洋氣,就是多了存儲功能,可以從網上時簡下載音樂到手機裏。按了解鎖鍵,開鎖聲音是她以前設置起來的“喵喵喵”,抱著一絲僥幸,再次輸入一個滾瓜爛熟的號碼,然後將手機放在耳旁。


    保佑!


    保佑下一秒珈成帶笑的聲音就從聽筒裏傳過來,笑著問她:“寶貝兒,什麽事呢?”


    沒有什麽寶貝兒,係統很快溫柔地提示她——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時簡打算起了,今天是周六,她和賴俏都休息。她睡上鋪,還不是很適應爬鋪,手腳動作都十分不利索,每次下來都要像老太太似得一顛一抖地扶著鐵杆。賴俏繼續看著雜誌,她走到書桌對麵倒了一杯水喝了起來,清清腸道,順便做做伸展運動。


    “那個……”賴俏突然從床上坐起來,穿著一身淺紫色碎花秋衣秋褲,頭發蓬亂,嘴巴卻咧著,笑吟吟地問她:“時簡,你有男朋友了麽?昨晚那麽晚回來,是不是……”說到後半句話,賴俏藏著大塊眼屎的眼角不忘曖昧擠了擠,“是不是出去見男朋友了?”


    男朋友?時簡回過身,笑著搖搖頭:“不是男朋友。”她今晚見易霈了,不過不能告訴賴俏。


    “哦——不是男朋友。”賴俏理解了這句話的邏輯問題,恍然大悟地說,“時簡,你真有男朋友啊!”如果沒有男朋友,不應該回答“人家才沒有男朋友”之類的嗎?


    “嗯?”這個問題,時簡想了兩秒,故作神秘兮兮的模樣。


    因為,她沒有男朋友,她有丈夫


    “那個……時簡。”賴俏盤著腿,瞅了瞅手中的雜誌,像是想到什麽問題,忽然尷尬又好奇地看著她。


    時簡也好奇地看著賴俏,不知道賴俏要盤問什麽。


    賴俏瞅著她,摸索出了一句英文來表達:“are you still a virgin?”


    “咳!”她可以選擇go die麽?時簡一口水差點嗆出來,麵色緋紅地轉過頭,對著賴俏。“還是嗎?”賴俏繼續關心著。


    “……”


    她一時沒有回答,賴俏似乎肯定了答案,繼續問下去:“……你第一次什麽時候啊,給誰了,是初戀麽?”


    “我……。”時簡有些淡淡的糾結。事實,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virgin,身體是,但是心理不是?如果這樣,到底算是還是不是?!她的模棱兩可,賴俏自動理解成不好意思,然後還善良地交換出了自己的小秘密,“那個……晚上程子鬆約我見麵。”


    “程子鬆?”


    “我一個男性朋友,特別完美的一個男人,我打算今晚將他拿下。”


    “……”


    賴俏話裏似乎透露了某個想法。


    不要衝動啊,少女!時簡想起程子鬆了,賴俏一個聊了兩年的網友。兩人在某個論壇認識,他幫賴俏解決了一個電腦問題,之後兩人開始建立聯係,互聯網的快速發展讓網絡愛情如雨後春筍蔓延了祖國大地,不過賴俏和程子鬆的結局並不好。程先生娶了家裏指定的妻子,賴俏為了他懷孕又流產,好幾年沒有緩過來。


    “賴俏,你不要去見他。”時簡坐下來,理由編得很生硬,“網絡騙子很多。”


    “子鬆……他不是騙子。”賴俏看著雜誌,有點生氣了,然後轉著話題問她,“最近煙花燙好流行,時簡,我們抽空一塊燙個吧。”


    煙花燙?蓬鬆卷曲,動感十足的煙花燙?時簡搖頭:“不要吧。”


    床上的賴俏瞄瞄她,欲言又止。


    時簡想了想,“要不我陪你一塊去,也好幫你參考參考?如果好的話,我再撤了?”


    賴俏過來抱住她,感動極了:“時簡,謝謝你。”


    時簡回應了一個笑容,感覺自己有點多事,如果她真視一切不知道,良心又會有點不安。


    這間宿舍裏,她和賴俏、趙依琳都是易茂同部門新進實習生,不過最後她和賴俏都沒有留下來。她考上了b大研究生之後又出了國;而賴俏是為了程子鬆去了b市。


    之後她和賴俏再次見麵是在一次校慶活動,賴俏已經不是曾經模樣,失去原先最可愛的活力。那天賴俏喝多了,對她說了很多話,“以前我們三人一塊在易茂實習,現在你有幸福的婚姻,趙依琳成為了易霈的得力助手,成了女強人。隻有我,什麽都不是,什麽都沒有,以前我還以為自己是幸運的那個,能遇見程子鬆……”


    滿心歡喜的愛情,誰也不知道後麵是緣還是劫。


    而她,她和葉珈成的確愛情順利、婚姻幸福令人羨慕,結果兩人還沒有好好地相守到白頭,她又回到了二十一歲。


    二十一歲,青春開始最好的年齡,可惜這一年,她還沒遇上葉珈成。


    賴俏和程子鬆約在晚上6點的君和酒店裏的茶餐廳見麵吃飯。


    賴俏決定中午不吃飯了,理由是為了讓自己的腰身看起來更顯瘦,等晚上穿上那件新買的收腰外套也更服帖漂亮。


    時簡一個人也不想吃食堂,索性走出宿舍到附近超市逛一逛。


    經濟飛速發展的年份,個稅起征點已經由800提到1600,她現在在易茂服飾的人力資源部實習。易茂是a城的大企,早期服裝行業起家,先已多元化發展,包括易霈負責的房地產。房地產業如雨後春筍的時代,稍微有錢人都在躍躍欲試,何況是本地的大企業。她所實習地方還是易茂服飾的人力資源部。今年易茂招得實習生很少,她這份實習還是她姨夫楊建濤找人安排的。昨夜,她將楊建濤非法轉包的複印文件資料送到易茂置業負責人易霈那裏,這事單純從行為來說,不隻是越級越權了。


    還特沒腦。


    如果楊建濤知道是她舉報了他,肯定要氣得吹鼻子瞪眼了。不過,沒辦法!


    時簡唉聲歎氣地推著小車,現在的市場像個千奇百怪的萬花筒,各種品牌層出不窮,眼前貨架的商品距離她不算遙遠的記憶裏,還是有很大的區別。收銀台結賬,消費九十八塊,時簡拎著購物袋出來,眼睛被外頭的陽光晃了下。她已經適應了一段時間了,惆悵情緒依舊像盤在心底的一條毒蛇,時不時醒來吐吐討厭的信子。


    吃力地拎著購物袋走路,時簡看了看袋子裏麵的東西發現自己好像買多了。她和珈成結婚之後,雖然家裏一直有阿姨買菜做飯,每個星期都會逛一次超市。珈成從來不會讓她拎重物,久而久之養成了她逛超市從來不考慮“買多了會拎不動”的情況。


    何況後來的大型超市物流很完善,基本可以送貨上門。


    還沒走兩步,時簡接到了小姨電話,讓她今晚過去吃飯,給她做最愛吃鬆子玉米;時簡想到晚上還要陪賴俏見程子鬆,找了理由拒絕;小姨在電話裏打趣她,笑她是不是有男朋友了,開始忙著談戀愛了。


    哪有那麽好啊,她現在都不知道葉珈成在哪裏。時簡對著電話說:“我明晚過來蹭飯,我要鬆子玉米,糖醋排骨,孜然牛肉……”


    時簡喋喋不休,還沒說出小姨最拿手的東坡肘子,小姨那邊電話就被小姨夫楊建濤搶走了。不用想,暴怒的男人強忍著壞脾氣對她說:“時簡大小姐,如果你今天不過來,明天星期日務必請你早點給我過來,我有話要問你!”


    “……噢。”


    時簡聽著心裏發毛,長長地噢了一聲。易霈那麽快就處理了這事?不僅嚴苛處理了,還透露是她做的?什麽人啊,時簡扯了扯嘴巴,彎下腰重新將地上裝滿東西的購物袋拎起來,吃力往宿舍走去。


    五星級酒店的大堂,什麽都是亮晶晶的。


    時簡回到宿舍就被賴俏拖著來到了君和酒店,她對君和酒店印象不深,隻知道這家老牌子五星級酒店曾經頗負盛名,不過很快在即將到來並購大時代裏被兼並重組,收購方就是易家的易霈。程子鬆b市過來直接入住這家酒店,程子鬆是高級工程師,君和酒店是甲方幫他定好的長期套房。晚餐在九樓的港式茶餐廳,程子鬆用豐富的食物招待了賴俏和她,海鮮、茶餐廳小吃、燒臘,以及最討女孩喜歡的甜品。


    時簡情緒不佳,一直淺嚐輒止;賴俏很興奮,不停問著程子鬆問題還不忘給她夾好吃的。


    的確,賴俏是一個會照顧人的女孩。


    “滴答”一條短信進來,時簡看了眼短信,是賴俏剛剛發給她的,內容令她哭笑不得:“親愛滴,放開了吃,沒事的。”時簡看著餐盤裏甜膩的菠蘿包,低頭咬了一口。


    這頓飯,吃得最開心的無疑是賴俏。用餐結束,時簡拿起餐巾擦手,稍稍側目,港式茶餐廳位於君和酒店九樓,璀璨的吊燈照得落地窗一片明晃晃,裏麵清晰交錯地映襯著外頭五光十色的廣告牌、程子鬆的彬彬有禮,以及賴俏的可愛笑顏。


    “時小姐,賴俏說你準備考b大的研究生?”程子鬆開口詢問她,大概見她從頭到尾都沒有什麽話,禮貌地將她帶進聊天話題。


    時簡搖搖頭回答:“沒有。”


    “不考了嗎?”驚訝是賴俏,誇張又可愛地咋咋舌,不過很快理解地說,“我看你這個月基本沒看書,想想你也是放棄了。”


    時簡扯了下嘴巴,有些無奈。她是想看書,但是真的看不進,當年她也是吊車尾考進去的,現在好多課本內容都忘光了,同樣是二十一歲的自己,大腦和想法也完完全全的不一樣了。


    “不考也沒事,易茂是一個很好的平台,根基背景都牢固,你們都爭取留下來。”程子鬆開口建議。


    “真的嗎?”賴俏眨眨眼睛,說起了一些內幕消息,“不過我聽說易茂現在鬥得厲害,分公司部門又多,我們都不知道怎麽站隊。”


    “這個問題,我的建議的話,你們能進易茂置業就易茂置業吧,畢竟易霈在那邊。”程子鬆說,口吻確定。


    易霈?沒想到程子鬆也知道易霈。時簡瞎想著各種亂七八糟,抬起頭,神色忽然就僵住了。“時簡?”旁邊的賴俏推了下她的胳膊。


    遠處餐廳門口走出去一撥人,都是年輕人,應該剛聚餐結束,相互談笑風生著……時簡一聲不吭,視線愣愣地追著走在最中間的一個身影,那人烏墨墨的頭發,青鬆一樣的挺拔身姿,腳下光可鑒麵黑色大理石麵似乎將他的身影直直地拖向她,猝不及防地砸了過來。


    胸口狠狠地緊了下。


    賴俏又說了起來,“希望咱們都能留在易茂吧,我看趙依琳為了留下來,下了不少功夫呢,組裏表現最好就是她了,時簡,你說是不是?”


    嗡嗡嗡嗡,時簡聽不見,她的世界有點雜音但很安靜,隨後,綻放起了熱烈的煙花,劈裏啪啦。時簡勾了勾唇角,差點忍不住笑起來。


    葉珈成和他的朋友們很快走出餐廳。時簡猛地站了起來,抑製著瘋狂的心跳,追了過去。


    她和珈成準備結婚的時候抱怨過戀愛時間太短,還沒有好好談戀愛就要結婚了,好可惜呢。珈成是怎麽回答她的,她記得他當時樣子可是相當的無奈:“誰讓咱們那麽晚遇上。”


    如果……如果老天重新給了一個機會,提早讓你遇見了愛人,你會怎麽做?


    時簡肯定會上前攔住他的腳步,然後用最熟稔親切的口吻朝他打招呼:“嗨,你長得好像我未來的老公,可以提早認識一下嗎?”


    老公!


    等等她!


    還是晚了兩秒,電梯門已經合上,開始勻速下降了。


    時簡不死心,走到旁邊按了按往下箭頭的按鈕,左邊站著酒店的工作人員,誤會她要趕上剛剛那趟電梯,微笑親切地提醒她說:“小姐,不用急,下一趟很快了。”


    時簡默默別過臉。


    剛下去的電梯裏,葉珈成回答一個研究生同學如何申請國外offer的問題,一貫好事的高同學笑著打岔:“珈成,剛剛好像有個女的追著你走過來。”


    葉珈成反駁:“這裏隻有我一個男的麽?”


    “這倒不是。”高彥斐樂不可支,“隻不過按照概率來說,是你的可能性比較大。”


    葉珈成忍俊不禁,不認同也不繼續反駁高彥斐;手機一條短信進來,他低頭看了眼,隨後正正經經開口說,“曉京她過來了,人已經在大堂等我,等會你們繼續玩,我就不陪了。”


    “哎呦!”高彥斐勾上葉珈成的肩膀,“你們倆真成了?”


    葉珈成勾勾嘴,扔出一句:“你覺得呢?”帶笑的口吻透著兩分年輕人都會有的自得,不過也沒有過度顯露什麽。


    電梯停在酒店一樓,葉珈成和一群好友同學魚貫而出,出來之後視線先尋視了大堂一圈,尋找宋曉京的身影;旁邊站著的高彥斐突然拍了下他左肩,示意他往左邊看。


    他以為看到的會是宋曉京,入眼卻是一個完全陌生的漂亮女孩,她氣喘籲籲地看著他,樣子就像一隻剛完成賽跑任務的可愛小獸,額前灑落下幾縷頭發,眸光閃亮濕潤。


    令人有些驚訝的,女孩仿佛認識他一樣,滿臉期待地朝他走過來。


    這樣莫名的期待,葉珈成有點不知如何應對,他努力搜刮了大腦所有記憶,也想不起自己是否有可能認識朝他走過來的女孩。阿姨女兒?朋友的妹妹?校友學妹……都不是。


    按理說,他記憶應該不算差的。


    如果說葉珈成記憶不差,時簡記憶肯定不算好,她和珈成結婚之後曾無聊地設想過一個問題:如果以後她老了,得了老年癡呆症忘了他怎麽辦?然後珈成就過來笑著捏捏她的臉,“不錯不錯,那我就告訴你這個老太婆,以前是你先追的我,窮追不舍那種。”


    “不對,明明是你追的我……葉珈成,剛剛你說誰是老太婆呢!呢!”


    事情好像全反了一樣,她記得他,而他不記得她了。時簡心裏安慰地想了想,那麽她就讓他如願一次,換她來追他。


    “嗨……”時簡立在葉珈成麵前,正要開口,先被一道討厭的聲音打斷,是高彥斐,葉珈成的死黨兼同學。


    高彥斐笑眯眯地打量著她說:“美女,你眼前這位男士已經有女朋友了哦,目前正在熱戀階段,要不你退而求其次考慮考慮我,我還沒有女朋友,也是帥哥一枚呢。”


    煩人。時簡是認識高彥斐的,這個男人房子就買在他們家對門,她和珈成結婚了還三天兩頭地過來打擾蹭吃。時簡一個眼神掃了過去。高彥斐閉上了嘴,心裏有點悻悻然,媽蛋,剛剛他是被這個丫頭片子瞪住了嗎?


    “嗨。”時簡轉過身,又仰著腦袋很自然地朝葉珈成甜蜜地笑起來,不管如何,她今天要得到一個葉珈成現在用著的手機號碼,她將他以後的手機號記得滾瓜爛熟,有什麽用呢,永遠是空號。“你長得好像我未來的……”


    “珈成!”遙遙的,一道溫雅的女聲從後麵傳來。葉珈成背轉過身,先回應剛剛喊他的女人,聲線清朗,“我在這裏。”


    時簡張著嘴,“老公”兩字成功卡在了喉嚨裏,吐不出來了。


    高彥斐討厭的聲音再次飄了過來:“我沒騙人吧,我們的葉大帥哥真有女朋友了,咱們這裏誰還沒有女朋友,舉個手讓眼前這位姑娘仔細挑挑。”


    不少人都舉起了手,然後他們都覺得好玩有趣地輕笑起來,其中部分還進入了興奮的看熱鬧模式,看看她,又看看對麵走來的宋曉京。


    現在可好玩了!他們肯定都這樣想著。時簡笑不起來,背脊挺得僵直。


    不遠處的宋曉京已經走了過來,聰明的女人一眼就明白眼前發生什麽,不動聲色地挽上葉珈成的胳膊,朝她善意又寬容地點點頭,以高明的方式宣誓了主動權;“不好意思,珈成,你認識眼前這個女孩麽?要不介紹一下。”


    “不認識。”葉珈成回答宋曉京,不帶任何情麵,視線也不再讓她這裏多加停留,然後帶著宋曉京直接瀟灑離場,“我們先走了,各位再見。”


    各位再見,不用想,葉珈成這句再見裏的“各位”,都沒有她的份。


    葉珈成,好樣的!


    時簡緩緩轉過頭,看著葉珈成和宋曉京雙雙離開,葉珈成的手還親昵地放在宋曉京的腰間,兩人有說有笑。


    時簡有些接受不了,她忍不住跟上前,失落垂下的手猛地被人拉住了。高彥斐忍著滿臉笑意問她:“怎麽,難道你還要跟著過去不成?”


    時簡撥開高彥斐的手,心情糟糕極了:“我出去透口氣不行麽?”


    “行行行。”高彥斐鬆開指尖的那點溫熱,突然開口,“我叫高彥斐,我的電話號碼你要不要?”


    時簡狠惡惡地瞪了眼高彥斐,朝酒店大門走去,走了一半,又快速反悔,轉過身來。“高彥斐,你的號碼……先給我一個吧。”她走到高彥斐麵前。


    高彥斐似乎也沒想到她如此善變、臉皮厚到這個程度,大方將自己號碼存進她手機裏,想明白她的用意後,拖著音評價了五個字:“居心不良啊——”


    時簡麵無表情離開,她和高彥斐向來沒什麽話好說,就憑高彥斐萬年不變愛攪屎的性格。


    時簡在酒店外麵等賴俏,對麵是車來人往的大街,這座呆了多年的城市霓虹熟悉又陌生,畫麵感變得很模糊;抬頭看了眼懸掛大廈高樓上空的月亮,她覺得眼前一切都是舊的,連月色也是舊到人心裏,照進眼裏可以蘊出了溫熱的刺痛。


    賴俏很快下來,程子鬆送她一塊出來,甲方給程子鬆配了車,程子鬆拿著別克的車鑰匙說,“我送你們回去。”


    賴俏明顯失落了一下。


    車裏,賴俏自然問起了時簡匆匆下來的原因。她回答賴俏:“看見了一個熟人。”


    賴俏笑了,“男的,女的?”


    “男的。”時簡也笑了,原本不怎麽好的心情因為賴俏一個又一個問題奇怪地好了起來,畢竟再糟糕,她望了望車窗外的那輪清輝。


    今夜月亮那麽亮,明天肯定會有一個好天氣。


    第二天,果然陽光燦爛。時簡和賴俏一塊抱著被子出來曬太陽,回來意外看到趙依琳坐在自己的床鋪發著呆。她和賴俏跟趙依琳都不熟悉,不過她比賴俏要好點,畢竟她的記憶裏還有趙依琳以後的樣子。趙依琳實習結束便留在了易茂,然後主動請纓來到易茂置業工作,一路成為易霈的得力助手,一直未嫁,直至多年後終於下定決心離開易茂獨自創業,並寫了一本書《我眼中的易先生》,成為年度百萬級別的暢銷圖書。


    時簡之所以知道那麽多,因為她還買過這本書,買這本書的原因起初隻是為了湊單。


    記憶中《我眼中的易先生》看得她有些牙疼,翻書之前她本以為是一本趙依琳和易霈糾纏多年的情感故事,抱著看豔色往事的想法認真翻閱它,結果就是一本趙依琳的工作日記,主要內容就是對易霈的欣賞和懷念;情感好像是有一些,不過都是一些蜻蜓點水曖昧篇章,不知真假;當然最令她牙疼的是,趙依琳還在書裏“走馬觀花”地帶過她和賴俏一些筆墨。


    趙依琳這樣寫:“我剛進易茂那會還隻是一個實習生,我記得易茂當時提供了臨時宿舍給我們這些實習生,我住在一間四人間,裏麵加上我一共住了三人,不過我和另外兩個女孩相處並不愉快,所以通常不住在宿舍裏。我感覺自己和她們不一樣吧,她們一個熱衷網聊談戀愛,一個說要考b大研究生,看書的規律卻是三天撒網兩天打漁,不知道在想什麽……”


    時簡走進宿舍倒了一杯水給自己喝,趙依琳朝她笑了下,她不是很想搭理,還是擠還一個笑臉,同時擱在床上的手機響了,是小姨催她過去吃飯了。


    該來的還是要來。


    時簡打了一個車來到小姨家。這兩年小姨夫倒騰了一家建築公司,混得風生水起,又在形勢大好之下買了聯排別墅和寶馬車,早已經不是當初小姨一意孤行要嫁的那個楊建濤了。


    外麵人稱——楊董。


    小姨和楊建濤都對她很好,她和他們感情也最親近。


    算起來,小姨還是她在a市的唯一親人,她爸媽生了小光之後便到國外工作;他們工作麻煩就隻帶走一個,她就一直留在國內,自由自在。用時教授當時的話來說,“時簡已經適應了國內的應試教育,現在出去反而不好,我們等她大學畢業再做安排。”


    一等就是十來年。


    如果人生是一場猴子搬玉米過程,注定顧此失彼,她希望早點認識葉珈成。


    然後,早點要寶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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