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君在賓館眯了個午覺,三點的時候背上包重新出門。太陽還是很毒,火辣辣地烤著柏油路,人站在室外感覺渾身都在往外冒熱氣。路上一個人也沒有,兩邊的小店靜悄悄的,老板坐在櫃台後麵昏昏欲睡。偶爾有蒼蠅飛過來,“啪”一下,人好像清醒了一點,沒多久又打起盹兒來。


    成君扣上運動帽盡量往陰涼處走,想想上一次陸仁洲給她買這頂帽子的時候,她還心心念著出門必帶,情侶帽必須秀一秀。哪知去清泉山時,心裏會那麽別扭,出門的時候她特意把帽子落在家裏,路上還堅持拒絕陸仁洲遞過來的運動帽。


    如果那天一直黏著他,也就不會發生那麽多事了。成君低著頭,在公交站等了很久,才攔到一輛出租車,“師傅,去環山路。”


    成君坐在後座笑嘻嘻,“師傅,我從小在這長大,對這一帶熟著呢,前麵你可別繞路啊,要不等下不付你錢。”


    “嗬!小姑娘你不開口我還不知道你是不是本地人。”師傅一下午終於找到個人說話,樂嗬嗬,“你一說這話,我就知道了,你肯定不是。”


    “為什麽?”


    “本地人一般說四個字。”他賣了一下關子,成君配合地問是什麽。


    師傅清清嗓子,板著臉模仿,“走清北路。”


    成君愣了一下,笑出來,“那你知道了我不是本地人,可別坑我啊!我身上快沒錢了。”


    “放心吧,咱是有良知的人,坑誰也不能坑小孩啊。”師傅又問,“這大中午的,你一個人去環山路做什麽?”


    “我去認親。”成君半真半假道。


    “你可真逗!”


    “沒逗你,我想去看看我爸爸長什麽樣。”成君煞有其事。


    師傅笑笑,沒再說話。半小時後,車子在環山路陵園停下,成君跳下車跟師傅道別,還認真說:“大叔,我真沒騙你,我說不定不是我爸的女兒,所以我想來看看。”


    她確實是來看看,傳言中她一落地就過世的爸爸。多虧以前問過葉成程,爺爺墓園的地址,聽說兩人葬得很近。


    成君在入口處問了管理員,在裏邊七拐八拐又找了許久,才在陵園深處一座墓地前停下腳步。葉正青,其實她已經記不大清爺爺的樣子,畢竟她那時候年紀不大,而且爺爺也不是照片上紅光滿麵的模樣。


    隻是,記憶一下子又回到了那年暑假,那種驚恐的感覺。瘦骨嶙峋的老人躺在病床上,臨終前氣息微弱,一直對她說著抱歉。


    還有楊蘭淑的歇斯底裏;葉成程抱住歇斯底裏的楊蘭淑,對她焦躁地低吼,那眼裏隱隱透出的不耐和厭煩。


    陵園寂靜,不必外麵燥熱,很少清涼。墓地也很幹淨,想必一直有人打掃。


    “那個,”成君從背包裏拿出三個蘋果,擺在墓碑前,退後兩步深深鞠了一個躬,“不好意思,我的錢隻夠買幾個蘋果了,您將就吃吧。”


    “那個,”成君在墓碑前蹲下,“我還是叫你爺爺吧。其實我很怕鬼的,雖然我是有文化的人啊,但我總覺得這世上有鬼。小時候一個人在家裏,我都是蒙在被子裏睡覺的。唯物主義,是用來考試的啦。”


    她被自己的說法逗樂,撐著下巴繼續說:“前幾天,我差點死了,所以現在好像沒那麽怕了,差一點我自己也變成鬼了嘛。”


    “嗯,所以說起來,我今天來其實是有兩件事。”成君“嘿嘿”笑,“第一件事,很重要的嗷!麻煩你有空幫我去問問葉成程,他為什麽不救我!雖然我詛咒過他了,但覺得遠遠不夠啊!”


    “還有件事,我得先去見見你兒子再說。”成君發現在大陵園對著空氣自說自話,簡直不能再痛快了,索性都抖出來,“為什麽說你兒子,而不說是我爸爸呢?因為有可能,我是說有可能啊,我不是你孫女。這個,等檢查結果出來了,我再燒香告訴你!”


    成君又蹲了一會兒,覺得腳麻了,才拍拍手站起來。她在附近轉了一圈,在鄰近的地方找到另一座墓碑。葉凱定,成君站定,不由深呼吸幾次,感覺手心都有些冒汗。


    她拽緊拳頭,雙眸緊盯著墓碑。上麵的照片很年輕,成君索性兩膝及地,跪在冰涼的大理石上,兩手撐在地上屏住呼吸湊近了看。


    眉目幹淨,五官端正,唇角還掛著一點笑意。一樣的雙眼皮,翹鼻梁,跟葉成程長得有幾分相似。


    她心裏不由顫了一下,小聲嘀咕,“你不會真不是我爸吧?”


    她趴著又研究了一會兒,退到原來的位置,照樣從包裏掏出三個蘋果。


    “初次見麵,有點寒磣了。”成君用手擦擦蘋果表麵,有些難為情,“皮還沒洗,因為賓館沒水了,你自己注意啊!”


    “你認識我嗎?”她將三個蘋果擺了又擺,再次深吸一口氣,抬眸看照片上的人,“我叫林成君,今年十七歲,馬上升高二了。不知道是不是你女兒,我今天來就是想看看你長什麽樣?”


    “我問媽媽,為什麽葉家不要我?”成君頓了一下,“……她不肯說。”


    在醫院醒來第二天,成君趁陸仁洲去找醫生,偷偷借了那位護士阿姨的手機,給林愛貞帶電話。林愛貞當時正哄著剛睡醒哭鬧不停的寶寶,成君接起來喊了一聲“媽”,她就不耐煩了。


    “有事快說,我還忙著。”


    成君摳著醫院白色的被單,關心了一下小寶寶的情況,小寶寶倒漸漸安靜下來,林愛貞的態度也稍微好了點。


    “想說什麽快說罷,沒事你也不會打電話給我。”


    成君默了一下,“為什麽你一直這麽討厭我?”


    成君難得問這種蠢問題,林愛貞嗤笑一聲,“從小隻會惹禍造事,沒一天安生,我為什麽不討厭你。”


    “不是因為我害你被葉家趕出來才討厭的嗎?”


    “林成君,你吃錯藥了吧!”林愛貞又不耐煩,“繞了這麽大圈,你到底想說什麽?”


    “葉家為什麽不要我?”成君問,“不要跟我說,我克死誰,太假了!”


    “我看你是在江林過得太好了。”林愛貞冷笑。


    成君沒生氣,繼續說:“是不是另有其因,他們才討厭我的?”


    林愛貞冷冷道:“那你覺得還有什麽原因?”


    “葉成程,他是不是我親哥哥?”成君聲音一滯,問。


    林愛貞嘭地一下掛斷電話,手機裏隻剩忙亂的“嘟嘟”聲。不知為什麽,成君總覺得林愛貞沒有說實話,所以她才會有今天這一出。


    成君蹲在墓碑前呆呆的,如果不是這次山洪,她從沒想過這種可能。她摸了一下鼻子,攤手,“天一熱,我的鼻子就會冒汗。你看,汗津津的。”


    一陣涼風吹過來,周圍都是墓地,她倒真不怕了。把腿一曲,幹脆坐在地上,“我媽就不會這樣,我見過葉成程夏天的時候也是鼻子出汗,所以他是遺傳你的嗎?也不知道我遺傳誰的,如果是你的就好了,這樣我好歹算是有出處的。”


    “看照片,也不知道外麵像不像。”成君歪著頭琢磨,“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來這裏,就當互相認識吧。”


    “那天在醫院,我抱了一下葉成程,拔了他幾根頭發,他以為我拿他頭發出氣呢。”成君嘿嘿笑了一下,“其實我是拿他的頭發去做一下dna,一個星期後會出結果。早上我還偷跑回家,在我媽床上找了幾根她的頭發,我們三人一起做,全方位多效保險。醫院看我是未成年不幫我做,我隨便拉了個大叔,給他兩百塊他就答應幫我了。”


    成君碎碎叨叨了一陣,把想說的不能跟人說的,都說出來後,一臉暢快地站起來,“有緣再見了!”


    出了陵園,時間還不到五點。陵園在樟薌和江林交界處,成君掂了一下背包,在環山路走了很久才攔到出租車。事情辦得這麽順利,簡直神清氣爽。


    出租車在路頭停下,往裏走就是條小溪。成君和林小光的夏天,大多數時間就是在這裏摸魚度過的。她摸出包裏剩下的一個蘋果,用手擦了擦,豪放地哢嚓一口咬下去。


    這時候,正是小屁孩出動玩鬧的時候,溪邊好幾個小孩挽著褲腿在水裏嬉戲。成君往林小光家裏打了電話後,就翹著腿坐在石頭上,享受這夕陽無限好。


    陸仁洲趕到時,遠遠就看見消失了一整天的人,蹲在河邊,對著水裏沒心沒肺喊:“這裏這裏!快點!哎呀,跑走了。”


    剛剛一直聽她指揮的小孩抱怨,“你喊太大聲啦,把魚都嚇跑了。”


    “喂!”這人梗著脖子跟一群七八歲的小孩爭論,“是你自己技術不行,姐姐今天是不想濕腳,否則嚇死你們!遙想當年……”


    “不如想想待會兒吧。”陸仁洲雙手插兜,居高臨下地看她。


    成君腿一軟,“你,你你……”你怎麽這麽快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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