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爸爸一起生活的日子是孫菀記憶中最富有浪漫色彩的一段時光。看似木訥沉悶的孫大成每周末都會帶孫菀出去感受北京的文化底蘊,不是帶她去首博看展覽,就是帶她去北海劃船看荷花,再不就是帶孫菀聽聽什麽是潭柘寺的鍾聲,看看什麽是盧溝橋的曉月。父女二人雖窮,卻也快活,誌趣相投的二人攢了一大堆性價比高的好去處:積水潭的徐悲鴻紀念館不收錢,好多畫隨便看,水墨珍品更是海了去;北京畫院可以看齊白石的真跡,五塊錢,冷氣大得不得了;中戲附近有的是便宜小劇場,可先鋒了!


    孫大成的言傳身教讓孫菀真切地體會到了什麽叫幸福與金錢無關。


    和爸爸的三觀越近,孫菀和媽媽就越疏遠,以至於每年春節,一家相聚時,孫菀和黎美靜都沒有什麽話可說。


    隻可惜,孫菀和孫大成的父女緣在她十四歲那年戛然而止。


    孫大成猝死於心髒病。


    黎美靜繼承了孫大成留在北京的二居室。處理完孫大成的後事後,她把養父的餐館搬來北京,一己肩負起撫養女兒的義務。


    然而,五年的隔閡讓這對本來就不甚投契的母女變得更加生分。


    不負已故的孫大成所望,進入青春期的孫菀儼然化身孫大成2.0升級版,成了黎美靜最討厭的文藝少女。


    在旁人看來,孫菀敏而好學,幹淨而安靜,雖有些拒人千裏的冷漠,但從不失禮節。可黎美靜完全看不到孫菀這些優點,隻覺得女兒過於深邃冷靜的眼睛帶著攻擊性,甚至是帶著戾氣的,像是隨時都在挑釁她的權威。她不喜歡,甚至很討厭這樣驕傲的女兒,所以采用了一係列很富心計的手段來摧毀女兒的驕傲。


    她先是以洗長發浪費水和洗發液為由逼孫菀去理發店削了個男式寸頭,然後借故家裏經濟緊張,不再給孫菀添置一件新衣。


    為了讓“家貧”這個借口更顯真實,黎美靜以身作則,也不再給自己添置任何衣褲。從初二到高三,孫菀都穿著媽媽的舊衣舊褲,因為身材差別大,那些衣服穿在孫菀身上不是太過肥大,就是樣式過時可笑。同學們經常拿她的穿著打趣,不是笑她的花馬甲像新疆姑娘的夾襖,就是笑她可以去跳hip-hop。


    更讓孫菀難為情的是,她隻有一雙“蜘蛛”牌的男式黑球鞋,一年到頭穿不完地穿著,鞋麵磨出洞,便拿黑線補上接著穿。以至於她在同男生說話時,總是眼神飄忽,神情拘謹,恨不得


    還沒說完話,就在人家眼神沒有注意到她鞋子前就徹底消失。


    年少時大方嫻靜的孫菀漸漸死在了這些瑣碎的細節裏。


    孫菀從高一開始有了反抗精神。


    正常女孩的身體發育到高中階段,都趨於成熟,必須穿上文胸才可免於凸點的尷尬。黎美靜卻從未給孫菀買過一隻文胸,任由她傻不愣登地真空上陣——怕什麽,反正她一年到頭不是穿校服就是穿著那些足夠掩蓋胸口那點起伏的肥大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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