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純屬虛構,涉及醫學細節皆為情節需要虛擬,並不完全符合醫學常識。)


    談靜上的是下午班,正巧又是雙休,忙得腳不沾地,最後打烊的時候發現收了一百塊假錢。收到假幣是最懊惱的事了,談靜向來心細,以前從未犯過這樣的錯,今天也是忙昏了頭。王雨玲正好跟她一起上下午班,王雨玲說:“要不給梁元安。”梁元安雖然向來嘻嘻哈哈沒個正形,可是很照顧店裏這些女孩子,偶爾有人收到假幣,交給梁元安,沒兩天他就拿一把零錢來,說:“喏,還有十五塊買煙抽了啊。”雖然少了十五塊,可是小姑娘們總是高高興興,嘴甜的還會說:“謝謝梁哥。”


    談靜覺得不好,雖然梁元安拿去也是花掉,可是別人小本生意,收到假幣,肯定一樣地難受。


    王雨玲不以為然:“你是榆木疙瘩。”


    談靜沒脾氣地笑:“算了,當買個教訓。”


    其實還是心疼,一個月工資算上加班費也不過兩千出頭,突然沒了一百塊,當然懊惱。埋頭繼續軋賬,突然聽到風鈴聲響,王雨玲說:“對不起,我們已經打烊了。”


    “我想訂個蛋糕。”


    低沉悅耳的男中音,仿佛有磁性,聽在耳中,令人一震。


    談靜不由得抬起頭來,首先看到的是衣領,襯衣領子,沒有係領帶,解開了兩顆扣子,顯得很隨意的樣子,一邊肘彎上還搭著西服。從收銀台這邊看過去,隻能看到客人的側臉,雖然隻是側臉,可是眉目清朗,是難得的俊逸男子。


    談靜覺得很失態,低下頭繼續數錢,耳裏聽到王雨玲連聲音都溫柔了好幾分:“要不這樣吧,如果您不急著要,今天先挑個蛋糕樣子,明天您再過來取?”


    男人似乎微微沉吟了兩秒,說:“算了。”


    看著他轉身往店門外走,王雨玲忽然靈機一動,叫住:“麻煩您等下,我們還有位裱花師傅沒走,要不我讓他給您加班做一個?”


    梁元安其實已經下班了,可是王雨玲給他打了個電話,他正好還沒走到地鐵站,很爽快地回來了,洗手換了衣服就去了操作間。


    男人非常有禮貌地道謝,然後選定了蛋糕的樣子,估計是送給女朋友的,因為挑的是心型,又全是玫瑰花圖案。這種蛋糕店裏賣得最好,俗是俗,膩是膩,可是愛情從來沒有不俗不膩的。


    王雨玲還在耐心地詢問蛋糕上要不要寫字,要不要撒巧克力粉,要不要放上糖霜,男人說:“給我張卡片吧。”


    店裏蛋糕附送的卡片非常精美,男人想起什麽似的:“我去車上拿支筆。”王雨玲忙回頭叫:“談靜,把筆拿過來。”


    談靜隻得將筆送過去,離得近,聞得到男人身上淡淡的香氣,似乎是薄荷的清涼,又仿佛是綠茶的氣息,純粹而幹淨。


    “謝謝。”


    男人回過頭去寫字,因為半低著頭,談靜就看到他的手指,非常修長。


    談靜快快走回收銀台去,把鈔票理一理,男人來交錢的時候,她的心還怦怦跳,就像第一次看到聶宇晟。


    那時候她剛剛考進十四中。課業重,路又遠,一個星期才回家一次。每次回家都是周六,媽媽總是事先給她弄點吃的,跟她說不到幾句話,就匆匆忙忙趕著要走。那時候媽媽利用雙休教鋼琴課,每個學生住的都不近,來來回回要倒換好幾趟公交,可是收入還是相當不錯。談靜知道媽媽的不易,從來也很乖巧。


    媽媽第一次病發的時候,談靜還在學校上課。班主任把她叫出教室,告訴她媽媽進了醫院。談靜倉皇地趕到醫院去,卻在急救室沒有找到母親,她正焦急地詢問護士,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問:“你是謝老師的女兒吧?”


    低沉悅耳的男中音,仿佛有磁性,聽在耳中,令人一震。談靜轉身,首先看到的是衣領,t恤領子,淡藍色的條紋t恤,很清爽隨意的大男生。


    談靜那時都急糊塗了,隻會問:“我媽媽在哪裏?”


    “已經轉到觀察室,醫生說住院部暫時沒有床位,等騰出床位再轉到住院部去。”他稍頓了頓,說,“我帶你去。”


    談靜跟著他穿過醫院長長的走廊,又拐了一個彎,才是急診中心的觀察室。媽媽就躺在床上,身上還插著一些儀器的管子,蓋著醫院的被子,臉色煞白,連嘴唇都是灰的。談靜一聲“媽媽”噎在喉嚨裏,眼淚頓時流下來。


    他安慰她:“醫生說已經沒事了,你不要太擔心。”


    談靜從來不知道媽媽有心髒病,母女二人相依為命多年,今天驟然聽說,頓時覺得像塌了天,六神無主。幸好那男生雖然比她大不了幾歲,行事倒挺沉穩。一一告訴她前因後果,談靜才知道原來他叫聶宇晟,今天媽媽去他家給他上鋼琴課,沒想到課上到一半的時候就昏了過去,幸好送來得十分及時,經過醫生急救後已經並無大礙。


    談靜自然是感激萬分,謝了又謝。倒謝得他不好意思起來:“你別這樣見外,別說是謝老師,就是一個陌生人遇上這事,也應該送到醫院來。”補了一句又說,“謝老師平常對我挺好。”


    後來談靜才知道,聶宇晟還墊付給醫院五千塊的押金。媽媽在醫院住了大半個月,出院後才去銀行取了錢,因為醫生一直囑咐要臥床靜養,隻得由談靜拿去還給聶宇晟。


    聶宇晟家住的那個小區在山上,背山麵海,風景格外地好。那時正是鳳凰花開的時候,路兩旁全是高大的鳳凰樹,大朵大朵的豔麗花朵,遠遠看去像是無數隻火色的蝴蝶。高大的喬木掩映著黑色的柏油路,一直延伸到山頂。山道曲折,談靜坐到公交的終點站,偌大的公交車上,隻剩了她一個乘客。


    門口的保安不讓她進去,談靜借了保安的座機給聶宇晟打了個電話,就站在大門外的樹下等。人行道邊落了一層狼藉的紅花,更像是下過一場花雨。談靜站了沒多大一會兒,突然覺得有什麽東西砸落在她頭頂上,伸手摸索,才知道原來是朵落花。剛剛把花順著頭發捋下來,已經聽到身後有腳步聲。


    談靜轉過身,果然是聶宇晟。他一身白t恤白褲,踏著火紅的落花走來,對她笑:“等了好一會兒了吧?”


    談靜這次才看清楚聶宇晟的樣子,眉目清朗,是難得的俊逸男生。談靜素來內向,在學校裏都不太跟男生說話,所以還沒開口倒先紅了臉:“沒有。”定了定神,把手裏的信封交給他,“這是媽媽叫我拿來的,還有,謝謝你。”


    聶宇晟沒有接信封,卻先問:“謝老師好些了嗎?”


    談靜說:“好多了,謝謝你。”


    聶宇晟說:“真是太不好意思了,這幾個月的學費還沒有給謝老師,這五千塊先付學費吧,還有餘下一千多,等過兩天我再補上,可以嗎?”


    他說的很客氣,談靜也不清楚媽媽教課的具體情況,隻是媽媽特意去銀行取了錢叫自己送來,所以小聲說:“要不你還是先拿著吧,學費到時候再給我媽媽吧。”


    聶宇晟不由笑,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你這個人怎麽這樣擰啊?”


    本來是很尋常的一句話,談靜心裏卻怦怦直跳,仿佛是在學校剛測過八百米,跑得久了,連一顆心都快要跳出來的樣子。


    很久之後有天晚上,那時候跟她一起合租的王雨玲一時無聊,租了幾張電影的dvd光碟回去看,其中一部名叫《心動》,談靜正在洗衣服,一大盆子衣服和被單,用搓板搓得兩臂發酸,偶爾抬頭看一眼電視機屏幕。電影當然拍得唯美浪漫,原來全世界少男少女心動的感覺,都是這樣美,這樣好,讓人惆悵萬分。


    客人拿走了蛋糕,梁元安洗手換了衣服出來,笑嘻嘻地問:“一起吃宵夜?”


    王雨玲滿口答應,談靜說:“我還要回去洗衣服……”


    “你那幾件衣服一會兒就洗了。”王雨玲打斷她的話,“早叫你買台全自動洗衣機,你總是不樂意。”


    談靜沒做聲,每個月房租水電,樣樣開銷下來,餘不了幾個錢。王雨玲已經拖著她:“走吧走吧,回家也是看電視。”


    順著路口一拐,小巷子裏有幾家燒烤攤。生意正好,煙熏火燎。梁元安明顯是熟客,大大咧咧跟老板打過招呼,不由分說點了一堆東西,然後又叫了三大杯紮啤。談靜說:“我不會喝酒。”


    王雨玲把那一大杯酒推給梁元安,說:“談靜最老土了,什麽都不會,什麽都不敢。”又想起假鈔的事來,劈裏啪啦說給梁元安聽,“你說她是不是榆木疙瘩?”


    談靜好脾氣地笑笑,梁元安問:“那張假錢呢,給我看看行不行?”


    談靜低頭從包包裏找出來,梁元安拿在手裏翻來覆去地看,說:“這個挺像真的,怪不得你沒認出來。”


    談靜說:“都怪我忙昏了頭,應該從驗鈔機裏過一下,結果忘了。”


    梁元安卻把錢收起來了:“我幫你花了吧,我曉得你是沒膽子用出去的。”


    “這不太好吧。”


    王雨玲已經撲哧一笑:“看到沒有,她就是這麽老實。”


    談靜訕訕地,又不好硬找梁元安把錢要回來。正巧這時候烤肉上來了,梁元安招呼:“來來,冷了就不好吃了。”他和王雨玲一說笑,就把這事混過去了。


    王雨玲現在租的房子跟梁元安住的地方順路,兩個人一塊兒趕地鐵走了。談靜搭了公交回家,空蕩蕩的車廂,寥寥幾個乘客都麵露疲色。路燈的光一跳一跳地映進來,像是一部壞掉的電影拷貝,照得車廂裏忽明忽暗。她把胳膊放在車窗上,夜裏的風略有涼意,隻有晚上下班的時候,公交上才會有座位,因為她下班通常都很晚。也隻有這時候,她才會想點什麽——其實什麽也沒有想。對於生活,其實早就麻木了,隻是腦子裏雖然空著,可是整個人卻無法放鬆下來。


    下了公交車還得走十來分鍾,這一大片都是老式的居民樓,路兩旁有不少小店小飯館,這時候還有好幾家開著門,店鋪裏的燈光像是倒影,一道一道映在窄窄的馬路上。路過水果店的時候談靜停下來,買了兩斤桃子。這個季節的桃子便宜,也很甜。找零錢的時候有個角子掉到了地上,她找來找去找不到,最後還是老板眼尖,撿起來給她。


    裝桃子的塑料袋又薄又小,不過五六隻桃子,塞得滿滿的,不一會兒就勒得她手指發疼。她換了隻手拎袋子,走到小區門口的時候,正巧有盞很亮的路燈。還是很老式的鐵門,一條條的柵欄影子映在地底下,她想了一會兒,還是轉過身來。


    車沒開大燈,沒聲息就停下了。有一瞬間她覺得這大約是夢境,因為隻有在夢裏才會是這樣子。她有點無力地笑笑,像是在嘲笑自己不自量力,不過馬上她就知道這並不是做夢了。因為聶宇晟下車了,他不僅下車了,還朝她走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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