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特旅店第二層樓,靠近東南方向最後一個房間,距離淩晨一點半還有三分鍾,梁鱈在黑市市場買到的那把刀掉落在地上。


    真的差最後一步了。


    這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按照她所想要的那樣:在她的半推半中房間那掉落在地板上的台燈以及若幹小物件、那件被撕掉一隻衣袖的襯衫都可以讓人們看到掙紮的痕跡。


    嗯,對了,期間她和那位還玩起了美國版的搜身遊戲,加西亞先生扮演了警察她則是扮演了剛剛參加聖誕聚會回家的不良少女,不良少女被警察先生反剪住了雙手臉被勒令貼在牆上,不良少女可不是軟柿子,自然要掙紮一番,一邊掙紮一邊挑逗。


    搜身遊戲結束,梁鱈手腕額頭處出現了淤青,身上部位傷痕也有若幹。


    再之後是重頭戲了,不動聲色錄下她和熱藝術的加西亞先生對話“如果我不願意的話你會像對付妮卡一樣對付我嗎?”“那還用說。”“加西亞先生……”女聲聲音瑟瑟發抖,如那等待宰割的羔羊。


    在等待的宰割的羔羊麵前,沒什麽可害怕的,像在回憶那場美妙的音樂會:


    “是的,是我殺死了妮卡,不僅這樣,妮卡的朋友也是我殺死了,我還用她們的血來作畫,少女的鮮血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顏料。”


    不動聲色把錄音筆放到包裏,包裏還放著瓦妮莎從這位加西亞先生弄到的精.液,刀放在枕頭下,等這個男人把她壓到床上時,那把刀有了它的用途。


    一名女性在夜間弄一把防身刀沒什麽大不了的,她會看著從那位熱藝術的加西亞先生身上流下的血把床單染紅。


    再之後大聲尖叫,尖叫聲把服務生引來了。


    這起發生在蘭特酒店的命案,從犯罪現場、以及那名女懸疑犯體內提取到的精.液、再結合那段錄音可以判斷出,這是一起成年恩怨引發的命案。


    命案發生的過程應該是這樣的:當初在法庭上做假口供的女孩因為良心不安,企圖找出證據給自己朋友報仇雪恨,在取證過程中當年的凶犯獸性大發,女孩是出於自衛。


    安帕圖安家族樹大招風,這個時候自然會出現若幹名正義人士,圍繞著這起命案背後的故事被層層剝開:包庇罪、恐嚇罪、以及那至今找不到屍體的鎮長、還有慘死在安帕圖安家族手下的冤魂們會一一水落石出。


    一些民間組織會說“那給假口供的女孩情有可原,當時她年紀還小。”“加西亞留在那女孩身上的精.液、以及從女孩的掙紮程度判斷足以證明她是受害者。”長期活在美國人陰影下的菲律賓人會說“那美國佬罪有應得。”


    到那時,如果她運氣好一點的話,在巨大輿論壓力下可以免受牢獄之災,運氣不好一點她也坐上幾年牢。


    出獄以後……出獄以後,如果溫禮安不嫌棄她的話……


    背部跌在床墊上,此時梁鱈已經衣不遮體,加西亞先生玩得可高興了,自然這也是她所想要的,拉鏈聲響起,梁鱈手已經觸到枕頭下的刀柄。


    在觸到的那一刻,心抖了一下。


    到那時,溫禮安應該來到二十歲了吧,二十歲的溫禮安會不會像十八歲時的溫禮安,因為她的離開一個晚上抽了四十二根煙,從天使城追到馬尼拉,固執地叫著她噘嘴魚。


    要知道,在她不在的這段時間裏,那陪伴在他身邊的女孩可是特蕾莎公主。


    一百五十磅以上的重量重重壓在她身上,中指和尾指都戴著指環的手往著她大腿內側,手已經握緊刀柄了。


    偏偏,思想分成兩半,一半集中在那把刀上,一半集中在剛剛那個問題上。


    即使二十歲的溫禮安和十八歲的溫禮安一樣,被梁鱈迷住了。


    可三十歲的溫禮安還會不會和二十歲的溫禮安一樣,不去顧忌梁鱈的那一大籮筐缺點,四十歲呢?五十歲呢?


    那可是她一門心思想共度一生的人,她為了他放棄了外麵的世界,放棄了媽媽,他會為她放棄什麽?


    溫禮安會為梁鱈放棄什麽?


    在那一瞬間,梁鱈恨不得瞬間白頭,白發蒼蒼的梁鱈坐在公園長椅上,她的身邊有沒有坐著溫禮安。


    而思想的另一半在提醒著她:梁鱈,快舉起刀,那壓在你身上的是殺死妮卡的人。


    是得,要舉起刀。


    隻是,怎麽辦,那舉起刀的手沒有她想象中那樣充滿力量,那印在天花板上躺在床上的女人麵容也沒有她想象中的那樣,表情堅定。


    刀已經舉起了,明晃晃印在了天花板上,刀光讓牆上的壁燈光芒更灼,閉上眼睛,刀尖往下。


    刀光落入了魔鬼的眼。


    梁鱈的手腕被狠狠拽住,睜開眼睛,那刀尖距離那男人身體也半公分左右,壓在她身上的男人緩緩起身。


    刀掉落在地上,清脆的巴掌聲響起,第二個巴掌聲緊隨著第一個巴掌聲。


    兩記巴掌直把梁鱈打得頭冒金星,在大片花黑色中,熱藝術的加西亞先生笑得古怪極了:鱈,你可真酷——


    “cool”的發音線條像扭曲的蚯蚓,直把她聽得毛骨悚然,在毛骨悚然中淚水一滴滴掉落,是不是妮卡也曾經遭遇過這樣的時刻?


    對不起,妮卡,我沒本事,我殺不了這個害死你的人。


    眼前的景物被淚水蒙蔽。


    那具軀體又重重砸在她身上。


    不,不不,怎麽也不能讓他得逞,她答應那住在哈德良的小子,不會讓別的男人占她便宜。


    伸手推他,但壓在她身上的人紋絲不動,似乎比之前更重了,她得讓人來幫她。


    張開嘴,嘴巴被捂住,熟悉的,她所深的氣息席卷而來。


    這是死亡前的幻象嗎?還是因為太過於牽掛所導致?


    擦幹眼淚,看清楚眼前的人時淚水來得更凶,一個勁兒地瞅著他。


    在淚光中找尋他的身影,目光跟隨著他,看著他在移動著什麽,在他的移動下,壓在她身上的重量沒有了。


    下意識間想伸手去觸摸他。


    那在眼前展開的手手掌布滿紅色液體,再之後她看到直挺挺躺在床上的人,那人在她左手邊。


    那個人背朝天花板,她從黑市買到的那把刀此時正插.在男人背部上隻剩下刀柄,源源不斷的紅色血液染紅了淺色床單。


    一切如她想象中的那樣,長著一張鷹的臉的男人死了,羅傑.加西亞死了。


    可是,人不是她殺的。


    而此時,她更像那個殺人的人,嘴裏已經說不出來聲音來了,眼睛睜得大大的,淚水汗水沿著鬢角。


    而殺了人的人一點也不像是剛剛殺了人,甚至於他身上一滴血也沒有,一門心思隻想安撫受到驚嚇的戀人。


    附在她耳邊,低聲的,溫柔的囑托著:“把手洗幹淨,找一件幹淨的衣服換上,離開這個房間,沿著你來時的路回到我們住的地方,乖乖呆在房間裏等我。”


    她問他,那你呢?


    他說我得花點時間處理這裏的事情。


    “溫禮安……”喃喃地叫喚著他的名字。


    “噓——”他朝她做出示意安靜的動作,“乖,聽我的話。”


    那語氣,那表情怎麽看怎麽想都像是每天早上不厭其煩叮囑她吃早餐的模樣,那模樣都導致於她還以為他們還在天使城,還住在小溪旁邊的那個房子裏。


    點頭,從床上起身。


    走了幾步,也不知道從哪裏來的風吹起她額頭的頭發,順著風向梁鱈看到那被從外麵打開的窗戶。


    從窗戶望出去是她昨天晚上住的酒店,依稀間還可以看到酒店天台,天台上的夜空依然有萬丈星光。


    回過頭去——


    溫禮安站在床前,一如既往,緘默雅致的模樣。


    那陣風過後,梁鱈的心忽然間安靜了下來。


    這世界上的一些人,某個時間點會非常的倔強,會忽然間固執於一個永遠也無法有答案的問題。


    “你說,在沒有任何安全措施的情況下,從一百層樓的樓頂跳下去需要多少時間?”


    “這個答案永遠不會有人可以回答你,像你挨個問‘永遠有多遠’。”


    永遠也不會有人回答嗎?


    那麽我自己來找出答案,站在一百層樓樓頂上,張開手,讓自己像一個自由落體,讀秒倒計。


    也許她可以窺見,白發蒼蒼的梁鱈坐在公園長椅上,長椅另外一端會不會坐著溫禮安。


    內心安靜極了。


    朝溫禮安走去,停在他麵前,獻上自己的唇,瘋狂而熱烈,直把他吻得臉紅耳赤,一邊吻著一邊叫喚著他的名字,禮安,溫禮安。


    他的瞳孔裏印著她紅撲撲的臉。


    “溫禮安,你看著我,你聽我說。”


    溫禮安走了,從他來時的那扇窗戶離開了。


    她總是能騙到溫禮安,先把他親得頭昏腦漲,再用甜蜜的聲線叫溫禮安。


    在叫溫禮安時淚水卻沿著眼角“溫禮安,相信妮卡的事情你也聽說過了,這人我一直想殺死他,他是超級大壞蛋。”“溫禮安,這樣的一個大壞蛋不值得我們兩個人冒險。”“我們要分開走。”


    又是把他吻得臉紅耳赤的,在他耳邊“唐尼在美國等你,兩億美元不想要了?”“溫禮安,你敢不要嗎?有了那兩億美元你才可以給我買有白色陽台的房子,買漂亮衣服鞋子。”


    “一起走,一起去。”他氣喘籲籲的,甚至於手還在她胸前大力**了一把。“我不!”頓腳,固執強調著,“分開走,分開走更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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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說胡話。”


    “我才沒說胡話。”嘟囔著,再次送上自己的唇,又是把他吻得神魂顛倒,邊吻邊在他耳邊“你先走,然後在房間等我,到時候你想要我多少次都可以。”“梁鱈,現在不是討論這件事情的時候。”“你不想要我嗎?我身材不好我不漂亮我不可嗎?你可是說了小莉莉絲一生起氣來可極了。”“梁鱈……”“小莉莉絲生起氣來水特別多這話我可是幾個小時才聽過,你想不承認嗎?嗯?”


    兩眼淚汪汪看著他,好像他是那個賴賬的人。


    最終,他深深擁抱住了她,放開,唇印在她鬢角上:“我在房間等你。”嘴裏是這樣說著,腳卻是遲遲不動。


    抬腳,踢了他一下。


    他捧著她的臉,指尖輕輕疏離被打腫了的雙頰,嘴裏恨恨的說了句該死。


    “他為這兩個巴掌可是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梁鱈說這話時語氣有小小的得意。


    溫禮安還是一動也不動。


    在踢了他一下。


    “疼嗎?”他聲線沉沉悶悶。


    “不疼。”說著,梁鱈此時哪有時間去顧忌被打疼的臉頰,一門心思想讓溫禮安快走。


    “我是說那天……那天我打得你疼嗎?一定很疼對吧。”


    強忍住眼淚,又是吹胡子又是瞪眼的。


    終於,他的手從她腰間落下,瞅著她悶悶地問了一句“梁鱈,你該不會還想著黎以倫給你的五百歐耳環,兩千歐鞋子吧。”


    丟給他一個白眼,問他那兩億美元要怎麽花。


    “你說呢?”


    “交給我保管好了。”


    “好!”溫禮安唇重重印在她唇上,“我走了。”


    淚珠兒掛在眼角上,揚起嘴角,她問他溫禮安我漂亮嗎。


    他癡癡看著她。


    她笑得更燦爛。


    蘭特便捷旅店那位叫做哈尼的服務生在聖誕淩晨接到一位客人的電話,這位客人通過電話告訴他,他房間樓上的房客似乎有點不對勁。


    哈尼查了一下房間號,那是103房間,103房間住的是老板的朋友,當下不敢耽誤。


    103房間房門緊閉,多次敲門無果之後哈尼找來房間鑰匙,打開門一看,魂飛魄散。


    站在窗前的年輕姑娘用平靜的聲音告訴他,人是她殺的。


    刺耳的警笛聲打破了聖誕夜的祥和,平安夜也隻不過剛剛過去兩個小時,一輛警車停在蘭特便捷旅店門口。


    作為出現在凶殺現場的第一名目擊者哈尼在馬尼拉警方的要求下,來到103房間現場。


    拍照、取證、明晃晃的手銬戴在那一直站在窗前的女孩手上。


    女孩有吹彈可破的白皙皮膚,女孩還有一雙似乎會隨時隨地流下淚水的眼睛。


    那真是楚楚可憐的人兒,與之相反地是那趴在床上的男人身材壯碩得像頭熊,從那女孩臉上的巴掌印可以窺見她曾經遭受的。


    在女孩被戴上手銬時哈尼心有戚戚然。


    女孩低著頭,在兩名警員的押送下離開103房間,臨離開前女孩看了背後那扇窗戶一眼,那扇窗戶緊緊關閉著。


    這起發生在聖誕淩晨的命案把附近旅店的房客、在街上慶祝的人們都吸引過來了,蘭特旅店本來不充裕的空間擠滿了人,從大堂到門口。


    那些人有白人麵孔,有黑人麵孔,有亞洲麵孔。


    哈尼在那些人中看到半個多小時前看到的亞洲男孩,男孩又一張讓人過目不忘的漂亮麵孔。


    半個多小時前,這名亞洲男孩曾經出現在櫃台前向他的同事谘詢,谘詢問題似乎曾經涉及到103房間號。


    103房間剛剛發生凶殺案。


    目光從亞洲男孩的臉上移到被手戴著手銬的亞洲女孩身上,同樣的黑發黑瞳,年紀相仿,也許……


    此時,女孩剛走到男孩所站方位。


    哈尼距離女孩很近,有那麽一瞬間,女孩的表情讓他產生出某種錯覺,女孩在等待著誰,在全心全意地去等待著誰。


    心靈的擁抱?真摯的告解?


    又或者是……


    下意識間,在某種無法解釋的狀況下,哈尼停下腳步等待,那女孩也停下腳步。


    然而,什麽事情也沒發生過。


    聖誕節執勤讓那兩名押送的警員一肚子氣,停下腳步在那裏磨磨蹭蹭的女犯人這時很好地成為他們的出氣筒。


    左邊那位和自己同伴交換了一下眼神,警靴狠狠往呆站在那裏像一塊木頭的女凶犯狠狠一踹。


    那一踹,把那名女犯人連著往前踉蹌幾步。


    那名警員的那一踹,似乎也直接踹到那位漂亮的亞洲男孩身上了,他的雙手搭在前麵阻擋住他的壯漢肩膀上,從那手骨節的力道看,似乎下一秒會推開那壯漢衝出來。


    然而,也不知道是力氣不及那名壯漢,還是已經有人衝出來的緣故,搭在壯漢肩膀上手收回。


    衝出來的是一名嬉皮士打扮的男人,那男人扶住眼看要跌倒戴著手銬的女孩,衝著那位踹女孩的警員抗議:“你沒看到她一副要昏倒的樣子嗎?”


    “得了吧,她剛剛殺了身材像頭熊的男人。”那位警員冷冷反駁。


    對著那三人的背影,嬉皮士喃喃自語著:“她看起來好像在生病。”


    女孩被押上警車,警笛聲再次劃破長街,看熱鬧的人散開,哈尼向同事要來了煙,目前他得先找一個地方解決煙癮。


    在煙霧繚繞中,哈尼想起剛剛被帶上警車的女孩。


    說實在的,哈尼對於死在103房間的男人並不抱好感,昨天他看到那位名字叫瓦妮莎的應召女郎鼻青臉腫的從死者房間離開。


    那時,他知道那男人是什麽樣的德行。


    想必,明天這則新聞一見報,第一高興的應該數昨天被揍得鼻青臉腫的那位了。


    抽完煙,圍觀的人已經散得差不多了,剛回到櫃台電話又響起,保安室打來的電話,有人上了天台。


    這真是不平靜的聖誕節,拿著電棒手電筒哈尼往樓梯走去。(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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