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鱈狠狠甩開溫禮安的手,仰起臉,讓自己的臉呈現在通道有限的亮光處,說:“溫禮安,不要被這張臉給騙了。”


    說完,咬著牙,一瘸一拐往朝著通道出口,現在她也懶得去換回衣服了,被扣工資被扣工資吧。


    幾步功夫,溫禮安追上她,擋在她麵前:“我帶你去看醫生。”


    說得容易,這樣一來又得花錢。


    神了奇了,溫禮安緊接她的心裏話:“醫藥費可以等以後還給我。”


    這時梁鱈想起,她似乎欠了溫禮安不少錢。


    心裏冷笑,她起碼住得起出租房,而溫禮安住在哈德良區,熟悉哈德良區的人一提起它不是皺眉、是下意識間做出捂住鼻子的動作。


    可是這樣一個連出租房都住不起的窮小子……


    扶額,好心提醒著:“類似於‘我帶你去看醫生’這樣的話,你應該到塔婭麵前去說。”


    很明顯,這話連撓癢癢的作用都沒達到。


    “學徒,你好像很熱衷於扮演君浣的角色,偶爾一兩次還管用,次數多了沒什麽新鮮感了,見和君浣有任何關聯的人都會讓我覺得累,我一累心情不好,我一心情不好會使壞,這個你也見識過了,”凝神,望著處於陰影處的臉部輪廓,說,“我知道,麥至高收到的那一萬兩千美元和你有關,但我並不準備感激你,為了那些錢,我也付出了代價,隻是……隻是,對象換了而已,從麥至高換成溫禮安。”


    忽如其來的那場火災讓她好不容易大發善心了一回,這個善心得圓滿完成才行。


    “對了,我忘了你不是麥至高,你隻住在哈德良區的溫禮安,一萬兩千美元和一個女人睡一覺的確貴了點,但是……”摸了摸鼻尖,清了清嗓音,細聲細氣說著,“但是,這個女人是自己哥哥的女人,據說,大部分男性在內心深處都會有那樣的一種心理,他們偶爾會把自己的性幻想對象放在朋友的女友、哥哥弟弟的人、朋友的女兒、甚至於自己年輕的繼母……”


    聲音越來越小,近在咫尺的氣息讓梁鱈,沒有來由地腳底串起一股冷氣,冷氣瞬間抵達鼻尖,從鼻尖過度到指尖,下意識間手指做出了觸鼻尖的動作。


    現在整個拉斯維加斯館亂成一團,在這樣的環境下鬧出類似於“女服務生觸電身亡”的事件也不稀奇吧。


    鼻尖也是冰冷成一片,強行讓自己的聲音繼續下去,不過話題換成了:“溫禮安,塔婭不錯。”


    而且,一看是雛,敢敢恨、看似外向可實際上卻是白紙一張。


    淺笑聲響起,笑容氣息打在她鬢角耳畔處。


    在荒野中棲息的獵豹懶洋洋地睜開眼睛,企圖近距離觀察它的遊客收回了手。


    溫禮安是那獵豹,而她是那位遊客。


    他笑著說,梁鱈你剛剛有點像我媽媽。


    “你剛剛說的那些話有百分九十九都是廢話,最後那句是那剩下的百分之一,塔婭的確是好姑娘,哪怕從她頭上掉落的一根頭發都要比你真誠上一百倍。”


    這話要是讓塔婭聽到得多高興。


    嗯,剛剛溫禮安說她像他媽媽了,索性,她把這個角色扮演到底吧:“那你以後要好好對她。”


    目送著溫禮安離開的背影,背影的主人一看是哪怕一刻也不願意在她身上多浪費時間。


    看來,這偶發的善心有了較為不錯的回報。


    太陽部落的火直到淩晨才被撲滅,三層樓高的金字塔建築變成一片廢墟。


    黃昏,三三兩兩的孩子聚集在廢墟前,表情黯然,這是他們最大的夢想樂園,即使他們存在錢罐裏的錢少得可憐,但他們深信著有朝一日他們能存夠錢換一張通往太陽部落的入場券。


    這場火災的死亡人數被統計在四十人以上五十人以下,大多數死者為太陽部落的員工,這些員工流浪者比例居多,有家屬的家屬們也隻能自歎倒黴。


    太陽部落負責人在火災發生當晚帶著他所有家當逃之夭夭。


    而警方對受害者家屬表達出“經費不夠”的如是無奈。


    至於那從鐵籠子飛出來被燒焦的屍體,梁鱈從一位太陽部落老員工那裏得知,那是一名剛簽約的小夥子,至於以前那位在和太陽部落履行完合約之後沒再續約。


    這位老員工說起這件事情時語氣不無訝異,一再聲稱沒有續約的那位小夥子“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幾天後,梁鱈在集市見到溫禮安,卡其色工作服騎著機車。


    梁鱈從電器維修商行出來,手裏拿著維修好的電磁爐,從她麵前經過的機車帶出那陣風吹亂了她別在耳後的碎發。


    機車往東,她往西,擦肩。


    臉朝西,背後傳來銀鈴般的笑聲讓她忍不住回頭,一回頭,梁鱈看到朝她豎起的中指。


    塔婭側身坐在溫禮安機車後座,注有某車行標誌的工具箱擱在她膝蓋上,一手拿著紅豆冰,一手朝著她豎起中指。


    梁鱈自認晦氣,那笑聲她一聽知道是塔婭的,隻是她很好奇到底是什麽讓塔婭笑得那麽開心。


    是戀人給她賣的紅豆冰太甜了嗎?


    梁鱈還住河邊的房子裏,還有半個多月時間開學了,她打算等開學後再搬離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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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暑假發生的事情想起來十分荒唐,荒唐到她在半夜醒來時會懷疑那也許是一場夢而已。


    在太陽部落被燒成灰燼的那個夜晚,梁鱈開始嚐試接受這一事實,然後再把這件荒唐事忘掉,也許一個月後她可以把它忘掉,最慢也不會超過半年。


    街道上不眠不休的霓虹讓天使城的女人們忘性大。


    溫禮安沒再出現,梁鱈和梁姝的關係最近逐漸好轉,美菲軍演下個月完全結束,捕魚旺季即將到來。


    梁姝開始打點行程,一旦美菲軍演宣布結束,船會來接她。


    在梁姝打點行程時梁鱈不敢去看,站在窗前看著天空發呆:天空呈現出了一種極致的藍,藍得讓人想展開雙手去擁抱。


    但,擁抱藍天,那是別人的事情。


    發呆間——


    “小鱈,媽媽保證,以後不會再去做那些亂七八糟的夢了。”


    梁姝說過很多漂亮話,假大空的,天花亂墜的,但“媽媽和你保證,以後不會再去做那些亂七八糟的夢”這樣的話還是她第一次說。


    那晚,梁鱈做了很好的夢,她夢到了紅瓦磚和常青藤,夢到在綠蔭下和溫文爾雅的男子說著日常。


    太陽西沉,她微笑和男子揮手“媽媽在家裏等我一起晚餐。”


    醒來時,梁鱈觸了觸自己嘴角,好像她真的說了那句話。


    好心情在打開門的那一瞬間被打了一個折扣,溫禮安站在門口。


    溫禮安背後站著短卷發的白人女人,白人女人看著有點眼熟,介於門外站著的兩個人表情嚴肅,梁鱈讓出身位。


    溫禮安跟在那位白人女人身後進門。


    在白人女人的自我介紹中,梁鱈想起來了自己在數十天前曾經和白人女人打過交道。


    由於天使城的居住條件惡劣再加上醫療滯後,國際紅十字衛生組織會定期派遣醫療隊入駐,白人女人是跟隨紅十字醫療隊來到天使城的無國界醫生,那些人管她叫“安娜醫生”。


    梁鱈不明白白人女人為什麽會找上門來,叫“安娜”的白人女人此時正在看著她,目觸到安娜的目光梁鱈下意識間斂了斂眉。


    目光轉向溫禮安,溫禮安站在窗前,窗台放著他帶來的風水魚。


    多出來的兩個人讓原本狹小的空間多出了無形的壓迫感,此時梁鱈連燒水招呼客人的念頭都打消了。


    她隻想快點打發這兩個人,天氣太熱了,這裏連電風扇也沒有。


    沒再去理會溫禮安,臉轉向白人女人:“請問……”


    在白人女人示意下溫禮安離開了,不大的空間由三個人變成了兩個人,但無形的壓迫感並沒有隨著人員的減少而下降,反而……


    “請問……”聲音微微顫抖。


    回應梁鱈地是一個美式的擁抱,還有:“我們很抱歉。”


    白人女人走了,她所帶來的消息宛如台風過境,那算起來應該是梁鱈二十一年來遇到最大的一次台風。


    風停歇了,世界空空如也,她還呆站在天地底下。


    覆蓋在她臉龐上的陰影在提醒著她,五分鍾前聽到的那個消息不是一個噩夢,目光轉向窗外。


    窗外,青天白日。


    這個島國的日頭總是會衍生出無窮無盡的煩惱,眼睛由於長時間的凝視又痛又酸,眨了眨眼睛,微微斂起眉頭。


    溫禮安怎麽還在這裏?而且,如果細細看還可以看到存在於他眉宇間隱隱約約的擔憂之色。


    到底,這個人什麽時候能從君浣的角色中解脫出來?又還是……


    目光從溫禮安的臉上往下,一直往下,途徑小腹時目光放緩了點,小腹再往下,幹脆停住目光。


    細細想起來,那一晚在自己身上遊走的手十分生澀,而且動作魯莽,開始掌握的節奏也不對勁,雖然,梁鱈沒這方麵的經驗,可她在夜場混的時間並不短,耳邊每天充斥著男人在某方麵的種種特征。


    這個世界,有一樣東西叫做初夜情節,這種情節在女人身上有,在男人身上也有。


    再怎麽說,讓自己有了第一次性經驗的那個女人現在臉色蒼白如鬼。


    他問她發生了什麽事情?


    放平眉心,扯了扯嘴角,莞爾:“溫禮安,要不要和我睡覺?”


    之前斂著的眉在她話音剛落時一下子跑到他臉上,斂著眉的溫禮安一點也沒想離開的意思。


    真煩!


    “溫禮安,”笑得更甜,“你覺得需要和我睡幾覺才能值回那一萬兩千美元,要不這樣,以後我們每次見麵睡一次,直到你有一天感覺到,嗯,和我哥哥好上的女人也不過如此,不要覺得我是在和你開玩笑。”


    語氣無比認真:“這是我能想到你總是出現在我麵前最合理的解釋,之前我和你說過,我討厭和君浣有任何聯係的事和物出現在我麵前,那總是讓我有種身陷泥沼的糟糕感覺。”


    撫額,梁鱈做出“老天,但願能通過睡覺打發掉走這個人”的表情,長時間和梁姝呆在一起,要做出那樣的肢體語言並不難。


    近在眼前的那張臉,隱隱約約可見微微凸起的太陽**脈絡。


    沒給他任何說話的機會,伸手解襯衫衣扣,也一眨眼功夫,已經是第四顆,嘴裏更是煞有其事:“我剛剛洗完澡,用的香皂味道還不錯,不知道你喜不喜歡茉莉香,如果……”


    跌坐在地上,巨大的摔門聲把梁鱈嚇得緊閉雙眼,許久,許久……


    眼睛睜開,手從衣扣離開,垂落,手指伸直,貼了貼衣服,再收起。


    下一刻,緊握。


    有那麽一瞬間,那緊緊握住的拳頭想要把房間所有事物都破壞得稀巴爛,但那也是瞬間的念頭,那些東西樣樣都需要錢,她是窮光蛋,以後……


    以後,不要發善心是了,她不適合發善心。


    垂下眼簾。


    那也得給她一個以後。


    兩顆香蕉樹的葉子交叉形成一道天然拱門,溫禮安站在那道拱門下。


    據說現在他所站方位為二戰末日軍關押戰俘的場所,傳說日軍把被他們虐待至死的戰俘隨地埋葬,近三百名戰俘到最後沒了近一半。


    民間傳說十有□□都有它的出處,也許源於這樣這片香蕉林長得尤為茂盛,骨灰養地,也寥寥幾株香蕉杜造出密不透風可以抵禦光線的。


    那張阻擋住了毒辣的日頭,即使這樣,溫禮安還是通過葉子間的若幹縫隙找到那扇門。


    那扇門裏的女人名字叫做梁鱈。


    一場籃球賽,百分之九十九的命中率對於一名投手來說堪稱完美,但溫禮安比誰都清楚,他的人生不是一場籃球賽,他的人生必須是一段空中交通線,容不得一絲一毫落差,發生在一萬米高空處的事故除了自救,別無他法。


    自懂事以來所有的規劃都按照他所想要執行著:


    別的孩子還在街上遊蕩時他開始翻那些有學問人家的垃圾桶找到注滿abc的書籍,別的孩子在為從外國人那裏拿到的跑腿費沾沾自喜時,他因為義務給神父們打手幫忙成為教堂的常客。


    教堂裏什麽又有,營養餐、圖書館、電視機、學識淵博的傳教士。


    而在同齡人剛背起書包時,課本上的那些知識在他心裏已經滾瓜爛熟,當同齡人在為成績煩惱時他已經拿到少得可憐的獎學金、並且從餐廳老板手中拿到人生中的第一份薪金。


    把賺到的比索換成美金,那是這個世界上最可靠的貨幣,你永遠不必擔心它在一夜之間變得一文不值。


    盒子的美金滿了應該放到更大的那個盒子去、上次期末考你和第二名的分數一旦距離被縮小在二十分裏得提高警惕、在道聽途說中收集那些信息進行篩選在別人沒發現前判斷出最具潛力的行業。


    媽媽事無巨細在你出門時叮囑你注意路邊車輛、告訴你今天天氣溫度等等等類似這些在你十歲時沒問題,但在你十三歲時問題出來了。


    不不,媽媽,我已經不需要這些,我更需要你放開你的手,一旦你放開你的手,我可以找到藍天。


    媽媽,你知道天空有多大嗎?


    如果你渴望那方天空,你得逃離那份喋喋不休的關,它束縛住你的成長,懂得合理運用時間和搶得先機是通往成功路上的真理。


    於是,從家裏搬出來的機會到了。


    從家裏搬出來,不要把目光放在那些熱門行業上,要把目光放在那些有潛力的行業上,和所有人保持出適當的距離。


    大盒子裏放的美金在你規定時間裏滿格,卯足勁頭企圖超越你分數的那位泄憤般撕掉了考卷,分數又被拉開到二十分以上了。


    一切都在按照溫禮安所想要的。


    但像那場籃球賽,命中率已經達到百分之九十九,但還是有一個球沒投進窩裏,那顆沒落入窩的球變成了那百分之一。


    那百分之一遺落在什麽地方呢?


    時至今日,溫禮安也想不明白那百分之一是怎麽遺落的,唯一可以確定滴是,那百分之一遺落在那扇門裏。


    門裏的女人叫做梁鱈。


    鱈:極寒地帶,深海生物,潔白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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