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得飽, 睡得香, 唐家的女人們破天荒都睡了個大懶覺。


    早飯是甄氏起來準備的,阮氏在一旁幫忙。


    早飯十分簡單, 煮一大鍋二米粥,將昨日的饅頭熱一熱,配上醃製的辣蘿卜,甄氏又焯水拌了個麻醬豆角,見籃子裏雞蛋還滿著,便打算煮幾個白煮蛋。


    開始甄氏還想著一人一個雞蛋, 後來又有些心疼,便又放回去好幾個:“如今白麵饅頭吃著,哪裏還需要雞蛋啊!從今兒起, 每天早上老太太和幾個孩子一人一隻!打可掬往下數,五個小孩子!”


    阮氏有些不好意思:“小騫也不小了。”


    “七歲的孩子還能大到哪裏去, 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甄氏一笑, “又不像那幾個丫頭片子, 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了。”


    阮氏還是不好意思:“要不就打散了炒雞蛋吧, 莞爾她們每個人都能嚐嚐。”


    “哎呀我說四嫂, 沒想到你是這麽個矯情人, ”甄氏直接把六個雞蛋下鍋煮了, 還往鍋裏扔了個大料瓣提味兒,“炒雞蛋不費油啊?”


    阮氏這才點了點頭:“還是五弟妹想的周到。”


    甄氏被阮氏這一副樣子給逗樂:“四嫂不愧是開書坊畫會的,什麽時候都文鄒鄒的。”


    甄氏說著又想起什麽來:“你畫會裏簽的那些畫師怎麽辦?是不是也像鋪子裏的其他東西被朝廷封存起來了?”


    阮氏撲哧一笑:“大活人怎麽封存啊?我與畫師們簽的契約比較靈活, 若是他們三個月沒有交畫稿,我這邊就能單方解約,若是我這邊連續三個月沒有賣出他們一幅畫,他們也可以另謀生路。”


    甄氏似懂非懂點點頭,又感慨起自己的鋪子:“我就不信他們會一動不動封存我那些餅幹,到時候豈不都會長綠毛麽!那些人肯定把我的曲奇都吃了!”


    阮氏被甄氏的樣子逗樂了:“隻要弟妹有食方傍身,就什麽都不怕。”


    “對了四嫂,你幫我擠一些羊奶去吧!一會兒給孩子們熱一熱吃!”


    “……”阮氏是來打下手的,誰知道居然被安排了這麽一個艱巨的任務,“這個……沒擠過,不敢。”


    “哎呦喂,一個女人家還怕擠奶?”甄氏哭笑不得,解下了圍裙,“你也怕它用犄角頂人啊。”


    阮氏:“不長犄角也不敢擠。”


    “……”甄氏用一幅無奈的樣子打量著自己的嫂子,“這東西和人沒什麽區別,不擠出來它也脹的難受。”


    阮氏的臉紅了:“當初小騫是奶娘喂大的,我也不大懂這些。”


    “得了,那你看著粥鍋吧,別潏了鍋,”甄氏把圍裙給阮氏圍上:“一個生了孩子的女人連擠奶是怎麽回事都不知道,”眼睛不由自主看了看對方線條優美的胸部:“你長這個純是為了擺在那裏好看了。”


    阮氏這輩子沒聽過這麽重口味的話,臉都紅透了,事後每每想起來就禁不住發笑。


    ……


    早餐桌上照例其樂融融,老太太經不住大家勸說,便也吃了個完整的煮雞蛋,又說等到了女人特別的日子,每個人都要吃紅糖雞蛋。


    幾個小孩子居然都不嫌羊奶有膻味,香噴噴的將各自麵前的一碗羊奶都喝盡了。


    今日因為起得晚,吃飯便也晚了,等姑娘們拾掇了桌子刷完了碗,已經巳時了。


    外院的老兵在院子口喊了一句:“有客到了!”


    嫣然問道:“誰的客……”話還沒說完就看見了立在院門口的那個人,“三姐姐!是我三姐姐來啦!”


    老太太正在院子裏走路消食,聽了這話不覺停下腳步,便看到了立在門口的舒顏,一身布衣,還背了個大大的包袱。


    “祖母,孫女兒來晚了。”舒顏彎下膝蓋,給老太太磕了個頭。


    老太太這個堅強的女人,此刻有卻些目光濕潤,想起當初舒顏臨走時自己說過的話——以後便各走各的,形同路人。


    老太太走上前來,看了看皮膚變黑的舒顏:“瘦了好多,頭發也不似以前黑亮了。”


    舒顏含淚一笑:“本來是我探望您的,如今卻是反過來了。”


    “我們雖然是被關在這兒的,但卻是一家人在一起,你是孤身在外一個人受苦。”老太太有些哽咽,彷佛孫女兒還該是受自己庇護的那個孩子。


    老兵眼見著一大群女人又擠進了會客廳,張了張口,卻沒說什麽。


    嫣然覺得過意不去,還討好道:“我們昨日得了大芸豆,打算後晌做芸豆卷兒吃!到時候兵大哥們都來嚐嚐吧!”


    老兵隻略略點頭,卻向老太太道:“今日這兩個姑娘天不亮就到了,帶著農具將那院外的兩畝地全都翻好了,有的栽了秧子,有的種了種子,一刻也沒有歇。”


    眾人皆是一驚,望向舒顏的目光變得更加柔軟。


    老太太問:“那個孩子呢?”


    舒顏道:“她見不慣這樣的場麵,就避開了,如今還在收拾那些菜地呢,我們也是撿著秋天能收的種了,到時候隻需澆澆水去去蟲就成了。”


    “傻孩子,兩畝多地呢。”老太太心疼地攥著舒顏的手,這才發覺孫女的手心不知何時起了一層薄繭,一時覺得舒顏的日子比自己還苦。


    舒顏像是看懂了祖母的心思,笑道:“過這樣的日子,我高興。”


    老太太隻得歎一聲:“千金難買高興,高興就行。”


    此時的院門口也堆滿了東西,舒顏道:“也不知這裏具體缺些什麽,先去了趟翁家打聽,想著你們或許需要柴火,便買了一車過來,另外想著,既然分給咱們一處院子兩畝地,那這地就是咱們的,想種什麽都成,便又帶了些農具過來,還有一些種子,院子也別空著,種些絲瓜葫蘆的都成。”


    笑笑一聽就高興了:“三姐姐和我想到一處了,我正想著往院裏種些什麽呢!既搭了涼棚遮陰又解決了吃菜問題,一舉兩得!”


    莞爾的耳朵尖:“咦?怎麽好像有咕咕咕的聲音?”


    舒顏笑道:“買了一大籠雞過來,這樣每天都能吃到新鮮雞蛋,想補身子的時候就殺兩隻雞吃。”


    莞爾得意地看看嫣然:“我昨兒沒說錯吧?今天三姐姐就送雞來了!”


    嫣然:“你敢殺嗎?”


    甄氏一句話截住了女兒:“我殺!”


    這句話說的威風凜凜,彷佛還帶著回聲。


    甄氏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老兵:剛才您是和我一起說的麽?


    老兵:……是


    舒顏又道:“姐夫去了好幾趟牢獄,無奈那裏看守很嚴,根本不可能放人進去探望……姐夫給了那些官兵許多好處,希望他們能善待裏頭的人。”


    提到唐家的男人們,女人們全都沉默了。


    盛哥兒似乎聽懂了大人們說話,哭著道:“要爹爹。”


    金寶娣和珊娘急忙把小孩子們都抱出去了。


    舒顏又道:“我們一會兒也打算去牢獄那邊碰碰運氣,說不定趕上個好說話的官兵,就能多打探些信息。”


    笑笑提醒一句:“姐姐的錢還在……”


    舒顏已經了然:“小笛兒已經將那些錢全數給了我們,她今日也想一起過來,但生意那邊忙得焦頭爛額,簡直無法應對。”


    笑笑明白,唐家的事在京都早就傳開了,雜誌社的那些老客戶或許會產生中止合作的念頭,還有些人看原老板不在,說不定還會欺生。


    舒顏:“我和霓節暫時不回九山了,就留在雜誌社幫著她們一起弄生意了。”


    “三姐姐……”笑笑一時動容。


    舒顏卻道:“現在都什麽時候了,唐家人更該擰成一股繩,這樣才好借力翻身。”


    笑笑擦了擦眼淚,拉著舒顏的手,對於這位情真意重的姐姐,此刻也說不出什麽謝字來。


    “你也別逃懶,”舒顏拿出一隻信封來,裏麵看似厚厚的:“這裏頭都是雜誌社和相館遇到的難題,我們不好解決的便都寫在上頭了,你想一想該怎麽應對,過些日子我們會派人過來取回信。”


    嫣然見這裏沒自己什麽事兒,便拉起展顏道:“咱們去幫著伯母她們搬東西吧。”


    展顏對舒顏始終是一種十分特殊的感覺,方才本就不想進來,但見全家都來了又不好推脫,隻能硬著頭皮進來,聽見舒顏親自做了好幾個時辰的農活,心下也跟著感動。


    此時聽見嫣然叫自己,便也準備借此離開,誰知卻聽到舒顏說:“給展顏準備了一卷龍須草席,記得她睡不慣竹席,嫌太涼,鋪上夏布又覺得皺,用龍須草席正好。”


    展顏停下腳步,看了看這個同父異母的姐姐,眼圈有些發紅——母親和弟弟本該是這個家裏的人,遇到了劫難就不管不顧地離開了;舒顏這個早已入了巧慧司的外人,此刻卻一腔熱誠地回來了……


    眼前這個人,倒成了與自己血緣最近的人,展顏酸著鼻子叫了一聲:“姐姐……”


    這似乎是十幾年來,自己第一次管這個人叫姐姐。


    老太太聽著也高興:“都是唐家的好孩子!”說著竟跟那旁邊的老兵笑道:“我們唐家的姑娘們比外頭那些小公子們還有本事,會念書會算賬會燒火做飯,還吃得了苦!”


    老兵笑道:“這也是您老人家教育有方,是您老人家的福氣。”


    “這位兵爺可真會講話。”老太太露出了笑容。


    舒顏悄悄問笑笑:“你的及笄怎麽過的?”


    笑笑冷不防突然被問到這個,摸了摸頭上紮布條的雙髻:“那幾日偏偏趕上最亂的時候,我們剛剛被關起來,還不知要被送到哪裏,誰還有心思過及笄啊,心想著能活命就成。”


    一句話說得大家都有些難過,老太太道:“咱們給笑笑補過生辰,今天晌午就擀麵條吃!”


    舒顏從懷中取出一個木盒,打開來,裏麵是一支凋刻精美的長木簪:“這簪子是霓節早就凋好了的,想著等你生辰的時候送過來,也是一份心意,誰知道卻出了那麽大的事。”


    笑笑已經將木簪拿在手裏:“真好看,這上麵凋的是什麽花啊?是玉蘭嗎?”


    舒顏笑道:“是含笑,也算壓了你的名字。”


    “我太喜歡了!”笑笑愛不釋手。


    嫣然機靈,很快道:“我這就去拿梳子,趁著三姐姐在,又有簪子,咱們在這兒給五姐姐補過一個及笄禮!”


    大家都說是好主意,於是鏡子梳子通通準備好,又把珊娘請過來,親手給女兒梳頭盤發,老太太則親自給孫女插上了長簪。


    “這就長大成人了。”


    笑笑在眾目睽睽之下不好意思地笑了。


    舒顏又道:“對了,我還有個秘密要告訴你。”


    笑笑:大家夥都在呢,真的要選擇在此時說秘密嗎?


    舒顏一笑:“你可知道溫氏香鋪六月推出的是哪一款香露麽?”


    之前有計劃過的,但現在笑笑記不清了:“現在這麽熱,應該是清涼型的吧。”


    舒顏拿出一隻小小的盒子擺在桌上,裏麵正是一隻裝著澹蜜色香露的琉璃瓶,瓶蓋設計非常巧妙,需要拔掉一隻類似長簪的小機關,才能將瓶蓋取下來。


    “本月就推出了這一款香露,名字就叫做:及笄。”


    嫣然第一個發出羨慕的聲音:“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有人巴巴跑過來退親,有人卻不聲不響地推出個及笄香露!”


    眾人也都不禁發出讚賞之聲。


    笑笑的頭低了低,心裏彷佛開滿了花,一朵一朵,明麗而燦爛。


    想想此刻遠在天邊的溫西岫,他又在做什麽呢?


    六月,本是兩人預想的最美好的月份,這一份及笄香露也是他的心意之一吧,除此之外,他應該還準備了好多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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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笑聞了聞香露瓶口的味道,竟是一種次第而上的花香,從青澀到清純再到漸漸成熟,直至末尾,則是揮之不去的幽香——也不知他究竟用了多少種花材,竟用一款香露記錄了一個女人的一生。


    笑笑握緊了手中的香露瓶,心裏也說不清是怎樣複雜的情懷。


    ——溫西岫,能夠遇到你,大概是我此生最幸運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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