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找童先生卜過一卦, 算出來有一大劫。”唐老太爺拿起了好幾年不用的煙袋鍋, 慢慢地吸著,彷佛一下子蒼老了十歲。


    煙霧繚繞間, 老太太歎了口氣:“咱們想著不留她了,她就真的麻溜去了。”


    “去早了,”老太爺磕了磕煙袋,“白姑娘剛進府來,她就出了事兒。”


    後頭的話老太爺沒說完——死得太突然,簡直就像鬼急著找替身似的。


    “聖上的密令裏, 真的沒有責難咱們家?”老太太有些不信。


    “讓人琢磨不透,這才更可怕。”


    “聖上也不打算將剩下的六個侍女帶回宮去再問問了?”老太太又問。


    老太爺微微搖頭:“聖上心裏最清楚是怎麽回事吧,”說著又重重歎了口氣, “或許,聖上對於這幾個侍女的態度, 便也是對咱們家的態度,反正咱們都是這些年伴在她身邊的人。”


    老太太聽聞此言, 臉色很難看:“莫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剩下六個侍女的最終下場, 是飲下毒酒去給舜華陪葬。


    “聖上是怎麽知道咱們笑笑的?”老太太又問。


    “聖上也弄不清楚是誰, 大概是舜華曾經說過, 有個投緣的晚輩常陪她解悶兒, ”老太爺憋悶似的長出一口氣, “這就選中了咱們笑笑做孝女,到時需要哭靈。”


    老太太先還有些同情舜華,但此刻想到自己的孫女兒要去給她哭靈, 心裏就不由得湧出一股惡氣,很想罵上兩句,但又想著那人此刻還停靈在唐家,出於對死者的尊重,也隻得緘口。


    “已經跟笑笑說了,那孩子也應了。”老太爺苦笑一聲,想起自己的孫女當時很認真的問自己:到時候怎樣表現對唐家更好些?是哭得泣不成聲?還是沉默寡言?


    老太太長長歎口氣:“這孩子跟著咱們遭罪了,自己的親娘還健在,卻要給各不相幹的人去做孝女!”


    還要披麻戴孝去哭他娘的靈!老太太忍了忍,後頭的話沒說出來。


    老太爺卻露出了複雜的神情,聲音變得低沉:“興許也不是壞事。”


    老太太遲疑地望著自己的老伴兒,自家孩子都去給旁人哭靈去了,這還不是壞事?


    老太爺卻自顧自用低沉的嗓音道:“孝女都是一對兒,另外一個……上頭讓咱們自己安排。”


    “你的意思是……”


    “養了多年的棋子也該用上了。”老太爺重重吸了口煙,“天家的目光長,即使不親自來,眼睛也能看見。”


    ……


    舜華下葬的日子是個陰霾天。


    笑笑卻在這樣天氣裏見到了一抹亮色。


    難怪老人們常說,要想俏一身孝——笑笑見到眼前同樣披麻戴孝的白憐花,才真正明白了這個道理。


    前世也並非沒見識過白憐花的豔光照人,無論是從電影上,還是紅毯上,亦或是網上流傳的各種硬照上,這位女明星是以醒目的美豔傲立於眾明星之中的。


    而前世的那些通通加起來,竟不及眼前這位梨花帶雨的孝服美人,某些魅力或許與年紀和經曆都有關係吧。


    笑笑不得不佩服祖父,居然能把一個窮門小戶的女孩子教習成如此出淤泥而不染的模樣。


    此刻的白憐花戴著重白色的孝帽,愈發顯得一張臉兒眉目如畫,清豔無雙。


    這樣的絕色佳人,且相貌與那年輕時的舜華並無二致,皇上會看不到嗎?皇上的“眼線們”會看不到嗎?


    笑笑借著掩麵而泣,將亂如蓬草的心神略略穩了穩。


    如果這個女人真的能夠發揮作用,那唐家三十幾口人的性命應該能保住。


    其他的,暫時還真不好說。


    送葬的隊伍慢慢向北行去,隊伍裏的人並不多,看起來就像是普通百姓家辦喪事。


    笑笑在這支隊伍裏,竟看不到一個熟悉的人。


    之前還想過,皇上一定會厚葬舜華,如今看來,原來天子也有無法辦到的事情。


    隻要是風光大葬,定然會驚動京都百姓。


    人們也一定會議論紛紛:這一定是大戶人家的什麽人吧,是誰家呢?是什麽人呢?


    這些看似平常的問題,到了舜華這裏卻難以給出答桉。


    不得已隻能簡而又簡,甚至天還不亮,就從府中的東角門匆匆出去了,唯恐喚起人們的注意。


    舜華的墓選在了北山,那裏離秦家的墓地不遠,但卻又不能入祖墳,隻能在秦家墓地幾裏之外建一座孤墳。


    笑笑一路沉默,偶爾輕輕啜泣,但當走進這座半荒的山,看到眼前挖出的墓葬坑,又不覺替舜華難過,替這個女人的一生不值。


    秦舜華,一個真正的名門閨秀,受的是真正的高等教育,當初秦家落難,在牢獄裏也是經曆過地獄般的磨難,誰知峰回路轉,竟被昔年的愛人移花接木,瞞天改命。


    偷偷活下來又如何?住在宮殿般的屋子裏錦衣玉食又如何?當年秦家百十餘口人,隻活下了自己,真真是活著的鬼。


    笑笑望著前麵被緩緩沉入墓葬坑的棺木,這一隊極簡的送喪隊伍裏,也就隻有這上等楠木的棺材是貨真價實。


    看看眼前這些表情冷漠的送葬人,彷佛都是死者的親屬友人,但其實都是假的,連哭靈的孝女也是假的。


    笑笑滾下幾滴眼淚,自己心裏知道,這眼淚也是真真假假摻在一起的。


    望著那些黃土一點一點蓋在棺材上,有一種死寂裏的平和。


    躺在棺材裏的女人,一輩子命舛數奇,徒喚奈何。


    黃土越積越多,漸漸堆成高高的墳丘。


    墳丘前麵立了碑,上麵寫著:愛妻舜華之墓,夫畢璠,泣立。


    難得皇上終於勇敢了一回,在墓碑上與舜華稱了夫妻,更難得還保留了自己的國姓,名字為掩人耳目,用了旁人不知的小字。


    唉,縱有一雙翻雲覆雨手又如何,連一塊溫暖的墳墓都難以給予愛人。


    更勿談那生亦同寢、死亦同丘的話了。


    ……


    回來的路上漸漸下起了雨,還好不必再走著回去,笑笑上了馬車,拿起小鏡子來照照自己,發覺不知何時眼睛竟已哭腫。


    後來因為滿腹心事,便也沒再觀察那白憐花,爺爺大約有自己的用意,所以並沒有安排她與自己同車。


    這樣也好,笑笑並不願再麵對這個女人。


    ……


    回到唐家,笑笑身上的孝服已經被管事的收了去,此刻仍然是一身水藍色素色衣裙,也並沒有去母親的院子,畢竟兩個弟弟還小,笑笑又是從墳地剛回來,打算先沐浴更衣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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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踏進自己的屋子,染碧就急匆匆道:“溫公子一直在西角門等著姑娘呢,已經等了一個多時辰了!”


    笑笑想起前兩日吩咐給小笛兒的話,姑太太下葬後就趕去溫家給溫西岫送東西,沒想到這個人也有這樣沉不住氣的時候。


    自己所送的,是自己來到元龍朝之後記下來的所有靈感,有些來自於現代,有些來自於突發奇想,隻要想到了就會在這個本子上記下來,漸漸就積了厚厚一本。


    當預感到唐家會出事的時候,笑笑便想著將自己最重要的東西轉移出去,想來想去,最重要的“財產”就是這個積累了自己所有腦細胞的本子。


    而這個本子要交給的人,也隻能是對自己最重要的人。


    笑笑相信,這個人會慢慢將自己本子上寫的東西實現,即使不能全部實現,但也會盡其所能實現大半。


    “姑娘,溫四公子還等著呢!”染碧有些焦急。


    笑笑這才問:“為何不讓他進園子等?”


    “他不肯!”


    “我知道了,準備傘,我這就去西角門。”


    外麵的小雨竟漸漸轉成了大雨,笑笑撐著傘趕過去,見溫西岫也撐著傘立在門口,臉上帶著從未有過的焦急。


    笑笑也不再避嫌,走上前去拉起對方手臂:“跟我來。”


    距離西角門不遠處,有一座彤楓山房,因為位置偏遠,極少有人來這裏看書。


    溫西岫的衣擺都已經被雨打濕,發絲也被風吹得有些淩亂,此刻隻是道:“為何把那本子交給我?可是出了什麽事?”


    麵對著對方關切的眼眸,笑笑之前想的一切理由全不作數了,此刻眼睛一紅,一五一十將事情原原本本說了出來。


    因為之前宮八聲刺殺太後的事情已經過去,且與眼下唐家的劫難沒什麽關係,便隱去不談,這樣大的事情還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以免給溫西岫也帶來麻煩。


    但那舜華的神秘身份,笑笑卻一絲都沒有隱瞞,以及方才下葬所經曆的種種,包括關於白憐花這一枚棋子的安排,通通告知了溫西岫。


    溫西岫越聽,神色越凝重,握著笑笑的手就越來越緊。


    “我祖父說,如果白姑娘入了皇上的眼,說不定我們家能保住命。”


    溫西岫也覺得此事實在棘手,甚至連求情的人都找不到,說起來唐家也是京都數一數二的巨商,再加上這些年官商聯姻,與朝廷的一些官員都有著盤枝錯節的聯係,但這件事卻是皇上的秘密,即使唐家真的倒了,也無法將此事與旁人訴說。


    “到時候隻怕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笑笑低低一歎。


    溫西岫心裏難受,一向最聰明最有主意的唐笑笑,此刻卻顯得十分無助,溫西岫上前將笑笑攬入懷中:“這件事隻怕寧王來了也愛莫難助,隻能見招拆招就事論事,若要觸及核心,還是得解決皇上心裏的心結。”


    “可是舜華已經死了,死後隻有一座孤墳,這已是不爭的事實!”


    “不,這件事核心在秦家,若不是當年秦家獲罪,也不會發生這一場悲劇。”


    “這麽多年過去了,秦家的事情都無法翻桉,皇上一定為此想了很多辦法!”笑笑覺得秦家的事情更是鞭長莫及,根本無法解決。


    溫西岫的眼睛裏卻有著毋庸置疑的堅定:“我有辦法為當年的秦家翻桉,但這個過程可能會久一點。”


    “怎麽?”笑笑疑心自己聽錯了。


    “你還記不記得我當年去西域的時候,曾經去各小國尋找茵息香?”


    “記得,可最終也未能找到。”


    “從尼泊爾向西,有很多小國都供奉著神像。”


    “對,我記得你說過,說那是和平之神。”


    溫西岫輕輕點頭:“我當時並未給你講出全部,其實那些神像的年頭並不久遠,甚至那尊神的原身就來自我們元龍朝。”


    “……”


    “當年因為秦老大人的外交能力,平息了無數場萌芽中的戰役,甚至還曾親自踏入那些小國,為那裏帶來我們中原的牲畜與種子,”溫西岫聲音有些激動,“我還記得在一個國家,把秦老大人稱之為暖神,就是因為秦大人當年將棉花的種子帶到該國,讓那些家的百姓在冬天也有了棉衣穿。”


    笑笑沒想到,一位外交官居然可以做到如此!


    “而且,不僅僅是國外的那些百姓,還包括這些國家的皇室,甚至國君,都十分尊敬秦老大人,尤其是一些更邊遠的國家,他們甚至不知道秦老大人的死因,還以為僅僅是病死而已。”


    “你的意思是……”


    “如果親自前去求證,這些國家的百姓甚至皇室一定會努力為秦家作證,來證明秦家並無野心,也並沒有裏通敵國!”


    “要去跟那些國家的皇室談嗎?”笑笑怎麽講都覺得有些癡人說夢。


    溫西岫卻澹澹一笑:“此事不難,我甚至在某些小國麵見過皇室,因為與其做過一些香料交易,隻是此事不能與外人道。”


    笑笑:“但是此事……”


    溫西岫:此事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笑笑還想說什麽,卻被溫西岫輕輕撫了撫頭發:“如今已經迫在眉睫,得解決的越快越好,我相信以你們唐家一貫的謹慎,應該不會被上頭捉到致命的錯誤,”說著又輕輕歎一口氣,“罰是肯定要罰的,到時也隻能甘願認罰,先讓聖上出口氣再說。”


    笑笑輕輕點頭。


    “隻有解決了秦家的事,舜華才能見得光,皇上這些年憋的氣才能出來,”溫西岫放在笑笑肩上的手有些用力,“這一趟我必須要去,少則四個月,多則半年,年底之前一定會回來!”


    笑笑眼中忍不住流下淚來,溫西岫將那淚珠輕輕抹去:“我知道,還有我們的六月之約,我們的約定永遠不散,永遠。”


    “溫西岫,我等著你呢,快去快回。”笑笑踮起腳來,在對方的嘴唇上印下了一個深深的吻。


    作者有話要說:  友情推薦好基友的完結文《靈之異譚》——一個二貨和一個高智商靈媒師的故事。


    雖說是靈異故事,但並不恐怖,甚至有些還很暖心~


    此文已完結,大家可以放心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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