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拉著瑞彩坐在炕上, 與其親切地聊著家長裏短, 那份親熱勁兒不輸於膝下的任何一個親孫女。


    展顏冷冷一笑,合上了手中的賬本, 重重地往桌上一放,然後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總算是完成了!”


    一旁的莞爾見展顏也對完了帳,心裏更著急了,使勁抓了抓腦袋,連一旁的髻都被抓鬆了:“我最煩加這些大數兒了!整個算下來得用半個時辰,我都算出七八個不同結果了!每次的數兒都不一樣!”


    莞爾一麵發牢騷, 一麵用求助的眼神望著瑞彩,瑞彩便笑道:“我倒是有個笨法子,每一次相加都將結果先記在紙上, 這樣細化到每一步,應該就不會出錯了。檢驗的時候, 可以再倒著加一遍,如果實在與現銀對不上, 再從記賬上頭找問題。”


    莞爾如奉綸音:“好, 那我也試試!”


    展顏的聲音也很快響起來:“魏姑娘也幫我瞧瞧吧。”


    這倒是稀罕, 瑞彩不覺一怔, 再沒想到展顏居然能屈尊來求助自己。


    再說了, 剛才明明聽她說已經完成了啊。


    瑞彩與笑笑對視一眼, 笑笑微微點頭,那神情彷佛在說:盡管過去,你還應付不了她?再說, 還有我呢。


    展顏反倒是一副親熱的樣子,走到老太太身旁,挎起瑞彩的胳膊將其拉到自己的桌旁:“雖然這賬目是核清了,但我還是不太懂理宅的這些機巧,祖母既然將魏姑娘請過來教我們理賬,那我就虛心好好請教請教!”


    瑞彩也不好反駁,眼見得展顏將幾個大賬本推到自己眼前,卻還不知道對方到底是想問什麽。


    展顏甜甜笑道:“方才魏姑娘幫六妹妹找出賬本上的問題,著實叫人佩服不已,我如今就是想好好學學理宅,請魏姑娘幫我看一看,這些賬麵上有什麽隱藏的問題,早發現也好早處理!”


    老太太笑了笑,慈祥地看向瑞彩:“既如此,就幫著展顏看看帳吧,那些衣裳被褥的,在咱們家也不是筆小帳。”


    原來展顏負責整理的是全府的“穿蓋”,這的確不是小賬,以瑞彩的經驗,這“穿”上的油水比“吃”也不少。


    既然老太太發了話,瑞彩就不好再推脫了。


    笑笑在一旁看得真切,展顏已經對清了的帳,大概其就篤定了賬麵沒有問題,在這種情況下,讓瑞彩去找問題,實在有些雞蛋裏挑骨頭的意思。


    再說了,已經對清的帳要怎麽找?要從哪裏找?找不出來顯得無能,若是找出來,又顯得吹毛求疵。


    這個找問題的過程必定漫長,因為沒有目的性,就無處著手,若是找了很久還找不出來,那簡直就成了笑話,說不定這個未來二少奶奶的笑話能被府裏傳很多年,說不定還會傳到展顏未來的婆家那邊,甚至金寶娣的娘家那邊。


    如果找了很久很久,隻找出個小小不嚴的問題了,那也夠貽笑大方的。


    再說,此刻是展顏求著瑞彩來找,傳到外頭,指不定就傳成了別的,有誰會求著別人幫自己找錯誤?定然是某人未過門就想賣弄本事,插手小姑子理帳,早早就暴露了狼子野心,想要獨攬掌家大權。


    笑笑也不明白祖母是怎麽想的,莫非是想急於看一看瑞彩的真本事?


    笑笑總不能坐視不管,走過來道:“我四姐姐一向是理賬高手,這些賬目經了她的眼,必然是天’衣無縫了,要想從這裏頭找問題,豈不是大海撈針麽?”


    嫣然在一旁也慢慢回過味兒來,不覺感慨展顏的愚蠢,這麽一來何止是得罪了瑞彩,隻怕也得罪了唐立寰,展顏的親弟弟憲哥兒才多大,近十年是靠不上的,或許,人家展顏根本就沒打算靠娘家兄弟,人家靠的是有權有勢的外家。


    就算不打算依靠,也不能僅圖一時痛快就結了仇怨啊,還是蠢。


    嫣然搖了搖頭,反正自己這輩子都不指望著展顏能幫自己什麽的,此刻便也一笑:“四姐姐這是想什麽呢,自己算好了的賬讓別人找紕漏,這誰能找的出來啊?”


    展顏卻一笑:“魏姑娘又不是別人,我這回是真心實意想要請教一番的,哪怕找不出問題來,教教咱們從哪裏入手也是好的。”


    笑笑正欲說什麽,卻聽瑞彩笑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屋子裏一下子靜了,所有人都望向瑞彩,各懷心事地等待下文。


    對於麵前的這一厚摞賬本子,瑞彩看都未看,隻看了看總賬最後的那個數目:“那些細節名目,隻怕翻一天也翻不完,索性就從總數入手吧。”


    展顏轉了轉眼睛,一時不明白這個從總數入手是何意思。


    “咱們先把今年的總數與去年的總數做個對比,看看是升了還是降了,若是升了,那就看看多出來的錢都花在了哪裏,有沒有不合理的支出,若是降了,那也要看看省在了哪裏。”


    屋子裏的人全都或明或暗地點頭。


    瑞彩將目光投向了展顏:“不知去年的總數是多少?”


    展顏被問得一怔:“去年……”還好反應夠快,把眼神遞向了晴絲:“把去年的帳本子也翻出來吧?”——這麽一來,好像瑞彩給大家添了很大麻煩似的。


    展顏心裏也不痛快:誰還記得去年的數是多少啊?這都過去整整一年了啊。


    嫣然卻趁機在一旁落井下石:“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去年的衣裳被褥賬也是四姐姐記的!姐姐這麽聰明的人,居然也會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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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顏狠狠瞪了嫣然一眼:“莫非你還記得去年的數?”


    嫣然澹澹一笑:“我笨啊,我可不敢隨便向別人請教問題,又讓人家隨口一問就給問住了。”


    晴絲卻立在老太太身邊不動,並沒有要去翻找賬目的意思。


    直到老太太開口:“去年的數兒給她們寫出來吧,帳本子早就鎖住了。”


    言下之意是不打算翻舊賬,反正眼前就隻有今年的賬本,能從中找出問題也算大本事。


    晴絲執筆寫的時候,展顏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自己去年經手的賬目完全忘得一幹二淨,反倒還不如個記賬的丫頭了。


    晴絲將寫好的數據交給了瑞彩:“這隻是個大概的數,很具體的記不清了。”


    瑞彩點頭:“這個就可以。”


    兩個數目一比較,果然就有了高低,瑞彩道:“今年居然多出了兩千多兩,這可不是個小數目。”


    大家都有些驚訝,誰也沒想到居然差這麽多。


    晴絲給了瑞彩一個提示:“每年的被褥添置都差不多,今年大房的老爺太太從雲南回京,房裏早就備著被褥的,並沒有添置太多;二房的二姑娘出閣,被褥衣裳都是二房自己備的,並沒有用到公中的錢。”


    瑞彩心裏也清楚,像姑娘出閣這種事,自然是父母給準備嫁妝,至於公中出的嫁妝銀子,都是另外算的,老太太再給添妝,那就是用自己的私房錢了。


    瑞彩道:“若是大事上沒有添置,那就隻能從瑣碎的細節上入手了,”說到這裏又有些疑惑,“按理說,三房就是經營綢緞布料生意的,同時又開著成衣鋪子,你們隻要從三房買布料就成,這筆賬應該做不得偽。”


    晴絲點點頭:“我們府上的四季衣裳都是從三房拿布料,價錢比外頭買的便宜很多。”


    瑞彩已經翻開了賬本子,蹙著眉頭一頁一頁地翻看,偶爾還會拿起筆來在紙上記下些東西。


    展顏見瑞彩慢慢進入了自己的圈套,麵上就浮現出笑意,還親自端的茶放到瑞彩麵前的桌上:“不急啊,魏姑娘慢慢找,我也慢慢學。”


    笑笑忍不住踱到瑞彩身後,同瑞彩一起盯著賬本,但見這些密密麻麻的賬目:粗布、細布、粗紗、細紗,再加上各種名目的綢緞綾綃,幾乎把眼睛都要看花了。


    瑞彩卻是一副認真思索的樣子,並沒有看出半分為難之色,莫非,她已經胸有成竹?知道從哪裏著手來解決問題了?


    瑞彩將手邊的竹紙撕成小小的紙條,作為書簽夾在賬本子裏,然後又打開了下一個賬本,很快似乎又發現了問題,將小紙條夾在了賬本子裏,穿插著夾了很多頁。


    這麽一來,笑笑就不似方才那樣擔憂了,反倒饒有興致的看了看展顏,見對方緊鎖著眉頭,用探尋的目光盯著瑞彩,想問些什麽又不好去打擾,就這麽不尷不尬地呆在旁邊。


    瑞彩隻看過兩個賬本子,就不再往後看了,這麽一來也就花了兩柱香的時間:“貴府的布料采買是由誰負責的?那些零零碎碎的填補又是由誰負責?”


    瑞彩的眼睛先是看著展顏的,因為這個人離自己最近,而且這事本身也是她起的頭。


    展顏被瑞彩黑亮的眼睛瞧得有些發虛,這是自己第二次被問住,展顏調動所有的腦筋去想這個問題:“是趙欣旺!他是負責布料采買的!至於那些零零碎碎的誰記得住,問趙欣旺就知道了。”


    晴絲在一旁接了話茬:“旺爺年事已高,這攤子事兒今年已經讓他兒子龍舟叔接了,至於這些零零碎碎的填補應該並沒有固定的人手,什麽時候缺貨了就派給誰去辦了。”


    瑞彩一麵聽一麵默默點頭,之後才清了清嗓子說道:“按理說,這些彩線金線以及繡片裝飾之類,完全可以從三房那裏買,海意閣的綢緞鋪子裏什麽都有賣的,看這賬麵上的意思,大概是一次的貨沒辦齊,這些零零碎碎又著急用,便索性從附近買回來了。”


    乍聽之下,這也算合情合理。


    瑞彩進一步道:“隻是若進一步分析,此舉著實有些問題:首先,這些零零碎碎的針頭線腦完全可以大批囤入,隻要保存得當,根本不必擔心受潮發黴之類的問題,實在不必這樣多次填補。”


    瑞彩還沒說完,展顏就先一個冷笑:“那也不能一次買上好幾年的貨吧,就算是不會受潮褪色,但東西總會過時的!魏姑娘雖然會過日子,但也總得與時俱進才行啊。”


    瑞彩不著急不著慌地道:“那些綢緞布匹的花色的確需要與時俱進,但這些針頭線腦就不必了,畢竟各色的線總不會過時,無論是絲線還是棉線,隻要將各色的備下來,用上個三年五年絕不成問題。再說,也不必一次囤很大批的貨,隻要夠一年用的就成了。”


    展顏正想說什麽,又聽瑞彩道:“可我看,這些填補幾乎每個月都能有一兩回,這就有問題。”


    老太太聽著慢慢點頭:“瑞彩說的好,那第二點又是什麽呢。”


    “第二點就是,大批的貨是從三房進的,這就等於是從自己家買入,價格絕對是超低的,而且也絕對允許退換,就算是一次買的很多,某些貨實在用不上,大不了退回去就是了,又何苦這樣一點一點填補呢。”


    大家聞言,皆都讚成地點點頭。


    展顏自然是不服氣:“魏姑娘這麽講,這一次一次的補貨,是有人存著壞心眼做手腳了?”


    “這得看到單子才能說話。”瑞彩一句話,晴絲和雲偏就立即打開了對應著兩本賬的單據箱子,絲毫不敢馬虎。


    笑笑與嫣然也湊過去幫忙,從裏麵尋找那些補貨的單子。


    瑞彩翻開方才做好書簽標記的賬本:“這些補貨的地點也耐人尋味,有的寫著集市,有的寫著街攤,還有的寫著雜鋪,卻沒有一個正兒八經寫上名字的,如果沒有猜錯,所謂的這些集市街攤雜鋪,應該都是出自一個地方。”


    這話剛剛說完,笑笑已經拿著找出來的幾張單子道:“的確如此!這些單子都是出自一人之手,看采買署名是一個叫月豐的,而賣家的簽字來來回回就是那麽一兩種筆跡,應該都是一人所簽。”


    晴絲道:“這個叫月豐的小廝,是龍舟家的介紹來的,說是其娘家侄子,人倒是看著老實憨厚,如今在龍舟叔手底下做些跑腿的活。”


    嫣然也在一旁動起了腦筋:“按理說,每次都由同一個人趕上補貨的活兒,實在有些太巧了,這單子上的店家也鬼鬼祟祟,集市也罷了,雜貨鋪連個店名兒也不敢寫,隻敢簽個張三李四的姓名,實在是可疑。”


    老太太直接發話:“查,徹查。”


    笑笑已經暗暗的將第一個箱子裏的可疑單子加了一遍:“這第一個帳本子裏的補貨銀子就有二百多兩,照這麽算,七個賬本子加起來怎麽也有近兩千兩!與去年相比,說不定就是差到這上頭了!”


    嫣然禁不住感慨道:“魏姐姐可真厲害!這麽快就找出了大問題!真真是火眼金睛啊!”


    展顏在一旁輕輕咳了幾下,心裏後悔的要死,魏瑞彩發現的問題越大,就越證明了自己理賬的失職,自己翻著賬本子算了兩天也沒看出個端倪,人家隻翻了兩柱香就找出大問題了。


    嫣然已經湊了過來,拍了拍展顏的肩膀:“四姐姐最該謝謝魏姐姐呢!自己手裏的賬讓魏姐姐發現了大問題,四姐姐今日真是學到了不少東西呢!”


    展顏瞪了嫣然一眼,此刻也隻得小聲向瑞彩道謝。


    瑞彩隻是笑了笑:“不過就是碰巧發現了,等徹查了才能明白,若這個月豐真的有問題,必須嚴辦,這哪裏是小貪小摸,分明是大蛀蟲。”


    老太太也連連點頭,親自走過來拉著瑞彩的手道:“好孩子,真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孩子。”


    笑笑卻很是為自己的好友抱打不平:展顏也就罷了,本來就這德行,祖母方才也跟著上勁兒……為了挑個孫媳婦,至於這麽狠麽?


    笑笑撅了撅嘴道:“你們也真是的,把這麽大這麽難的問題丟給一個姑娘家,要是人家沒發現沒算對呢,祖母,要那樣的話,人家就不是好孩子了?”


    老太太打了孫女兒的手背一下子,將瑞彩攬過來:“我們家這一起猴子,別看一個個伶牙俐齒,半點兒真本事也沒有,都綁在一起也不及我們瑞彩!”


    笑笑冷眼看著老太太笑成一朵花:您老人家可真是,累了撿到個大寶貝,就不管不顧了。


    嫣然躡手躡腳跑到笑笑身邊耳語:“我算是看明白了,咱們終究是要潑出去的水,人家魏姐姐才是老太太自己人哪!”


    笑笑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深以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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