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笑為參加賽錦大會準備了好幾身行頭,但選來選去都不甚滿意——不可過於低調, 又不可過於出挑, 公主大喜的日子不可穿得太素,卻又絕不可太豔——中規中矩是很好, 可自己此次又是代表著唐家海意閣的形象。


    最最重要的是, 這次活動非常官方,要麵見的可是本朝嫡公主與國婿, 每一處小細節都不可忽視。


    窗外已是霜染紅葉、光含黃花的釅秋,笑笑獨自坐在院子裏,抬頭呆呆地望著寶藍色天空上的北雁南飛, 是從何日開始,本該靜好的日子裏開始暗流洶湧?


    笑笑閉上雙目, 陽光下的木躺椅一搖一搖,彷佛身在暗夜裏的商船上。


    “海洋是仁慈的,亦是美麗的。”笑笑默默背誦著這些經典文學中曾經發光的句子,“一個人可以被毀滅,但不能被打敗。”


    笑笑選擇相信自己的父親, 決定讓自己像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般, 陪著父親去參加駙馬府的賽錦大會, 就當做是去見見世麵。


    至於比賽的結果……那些有關審美的事兒, 又有誰能說得清呢。


    哪裏知道,唐家在九月初八這一日收到了駙馬府賞賜給參賽賓客的統一行頭,據說這是在前幾屆賽錦大會都不曾有過的事。


    嫡公主的派頭果然不一般。


    這一身行頭的顏色雖然不鮮豔,卻是非常舒服的暖色調——笑笑想象中的深宮就是這種古舊的暗朱色, 鑲著古金古銀的瑞獸花紋,首飾也並非明燦燦,而是內斂的燭光般的色澤。


    描紅小心地捧起那頂暗朱砂色紗帽:“這下子可不必發愁梳什麽發式了,姑娘隻將頭發網進紗帽裏麵便可。”


    笑笑試著戴上那紗帽,確實大小鬆緊正合適,描紅在一旁打量著鏡中的姑娘:“姑娘極少穿戴這樣深重的顏色,如今這樣一打扮,倒像是十五六歲的大姑娘了。”說著又從公主所賜的首飾盒裏取出一件帽飾,別在了笑笑右額上方的帽緣位置。


    這件帽飾非常別致,是一對飛舞的墨玉燕子,共同銜著一枝金柳,無論式樣與顏色都與紗帽非常匹配。


    小笛兒在一旁看著,隻覺得姑娘這樣打扮與往常都不同,一時又忍不住問:“奴婢不懂,為何這帽飾要做成兩隻燕子呢?”


    描紅也不懂,便看著姑娘。


    笑笑這幾日惡補了許多與素商公主有關的信息,想了想便道:“說起這燕子的確大有來頭,當今皇上賜給公主的封地便為燕州,這是其一;再者就是,本朝駙馬出自簪纓管氏,其祖上算得本朝的開國元勳,管老將軍還曾被開國皇帝稱之為‘瑤光星轉世’,因此管氏一門為感念皇恩,便將舞燕作為了家族圖騰,這便是其二。”


    小笛兒聽得似懂非懂,卻也不好再追問下去,隻隱約記得瑤光乃是北鬥七星的第七顆,又曾翻黃曆看到過“瑤光星散為燕”這樣的話,一時明白卻又未參透。


    笑笑此時已經穿好了公主賞賜的衣裙,乃是一襲暗朱色束腰長裙,又有長絲絛係著的赤色小絲袋,上麵繡著茱萸。


    描紅不覺感慨道:“公主殿下想得如此周到,明日大會恰逢九月初九,殿下連佩戴茱萸的小袋子都提前給備上了。”


    笑笑微微一笑,這哪裏是公主想得周到,分明是她手下的人辦事得力罷了。


    首飾匣子裏又給準備著束發用的銀排簪,小圓珠子似的紅珊瑚耳墜子,配套的紅珊瑚手鏈……


    主仆三人正一樣樣看著,便聽門外的丫頭喊了聲雲偏大姐姐,隨即便見雲偏笑著走進屋來:“老太太派我來瞧瞧姑娘,說明日畢竟要去帝婿之家,需做足了準備才是。”


    笑笑站起身來讓雲偏看自己這一身行頭:“這些都是公主賞賜下來的,準備早已經做足了。”


    雲偏誇讚一番,又道:“老太太那邊都準備好了,讓三老爺和五姑娘明日早上在小唐村用飯。”


    “承蒙祖母想著。”看來這賽錦大會乃是唐家的一件大事。


    “老太太讓姑娘今夜早些休息,晚飯吃些易克化之物,這兩日夜裏總有風,夜間需關緊了窗子,以免深秋之夜受了寒涼……”雲偏將老太太的話一一帶到。


    這件事簡直比出嫁還要鄭重。


    笑笑也很聽話,完全按照祖母吩咐的來,晚上早早就躺在床上了,腦子卻興奮得睡不著,不能自已地幻想著明日駙馬府的勝景,幻想著那一幅一幅如同華麗電影一般的錦緞,甚至幻想著……見到楚殿秋時的情景,這個人將要參展的那些殿秋文錦,是否真如同素商公主的降生所帶給京都的喜悅一般,令全場為之沸騰呢?


    父親,他又將以怎樣的姿勢與之對決?


    唐家將展現給世人的又會是怎樣的驚豔?


    暗夜裏思索間,外麵的世界卻突然熱鬧起來:伴隨著一陣陣打在床帳上的亮光,夜空中便傳來一聲聲煙花爆燦的聲音。


    笑笑卻沒有動,躺在枕頭上望著帳頂繡的那些紅楓葉,被一瞬又一瞬五彩的光芒打亮,因這午夜突然的璀璨,煙花破滅之後的黑暗便顯得愈加深重,真彷若這半暖半冷的季節與心事一般。


    描紅似是也醒來了,小聲嘟嚕著是誰家在深夜裏放煙花。


    笑笑沒有搭腔,隻當自己睡了。


    這樣盛大的煙花,總不會是普通百姓家燃放的。


    說不定是駙馬府,說不定是楚殿秋。


    想著想著,就真的睡了過去。


    睡得不實,總有幾個浮光掠影般的淺夢。


    未到卯時,竹裏館的燈就全都點亮了,笑笑亦早早起身梳洗,也就是仗著年輕,麵上並無一絲少眠之色。


    起帆也已收拾好了,男子賓客的衣裳是暖暗的秋香色,帽子上亦有燕子帽飾。


    珊娘將新鮮紅潤的吳茱萸裝進父女二人的茱萸小袋子裏:“這重陽赤袋能辟邪解厄,願這一趟能順利。”


    “娘多慮了,在駙馬府上能有什麽事端發生。”笑笑安慰母親。


    頂多就是拿不到名次罷了。


    “這一回咱們家排在倒數第二位出場,也算得上壓軸了。”慈姑在一旁道。


    笑笑便問:“這次參賽的一共多少位商家?”


    “經過重重篩選,僅有三十家罷了。”起帆道。


    “這麽說,咱們家的錦緞已經交到上頭被篩選過了?”


    “所有禦用供貨商是無需經過篩選的,這也算是一項特權吧。”起帆已經收拾妥當。


    因為賽錦大會辰時二刻就要正式開始,所以參賽商家們更要提前到達駙馬府。


    待笑笑與父親來到祖母房裏,桌上剛剛擺好飯菜,皆是既有營養又易克化之物,吃完了飯,每人又給準備了一盅藥膳。


    “到了那裏,也不知什麽時候能吃上東西,還是提前吃上些滋補之物吊著精神吧。”祖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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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笑不覺小聲道:“在駙馬府總不會餓著賓客吧?”


    “在那種地方怎麽敢大快朵頤,不過文文雅雅做個樣子罷了,”祖母囑咐著自己的孫女兒,“姑娘家可不能真吃啊,尤其茅廁也要少去。”


    一個駙馬府就這麽大規矩,真正的皇宮簡直不敢想象了。


    “哦。”笑笑用勺子一口一口吃著藥膳,也不知吃到口中的都是些什麽,隻知道有參的味道,“對了,今日怎麽不見我祖父?方才我見他屋裏明明亮著燈。”


    祖母抿嘴一笑:“他得坐得住陣。”


    還真是,若此刻祖父祖母都端坐在一旁看著自己吃東西,那更叫人緊張了。


    待父女二人吃完了,又仔細用茶水漱了口,捏了小小的木樨餅兒放在口中清新口氣。


    祖母又親自將兩人上下前後檢驗一番,也不再多囑咐什麽,隻讓多備一輛馬車,萬一車壞了也好有一輛頂替的。


    卯時一刻,天還沒有亮透,笑笑就已經坐在了馬車裏。


    起帆也不做聲,隻在車廂中閉目養神。


    笑笑覺得寂寞,便沒話找話:“三十位客商要陸續展出許久嗎?為何要這麽早入席呢?”


    “因為公主今日要歸寧,總得在午時之前回到皇宮才是。”起帆慢慢回答著女兒的話。


    “我還沒見識過新娘子回門兒呢,”笑笑微微一笑,往父親身旁湊了湊:“在咱們京都,回門都吃什麽呀?”


    “大魚大肉。”


    “公主歸寧吃什麽呀?”


    “大魚大肉。”


    笑笑認為這個回答非常缺乏想象力,便又問道:“爹當年跟著我娘回蘭溪吃的什麽?”


    反正父親母親當年就是在蘭溪成的親,回外公那裏是非常方便的。


    起帆認真想了想:“記得恩師親自端了一碗麵給我吃,上麵有荷包蛋,味道很好。”


    “回門的時候,嶽父都要親自給女婿端一碗麵嗎?”


    “或許吧。”


    “那今日聖上也會親自端一碗麵給女婿?”


    “會吧。”


    聽了這樣的話,笑笑突然不那麽緊張了,國君也是凡人哪,駙馬隨公主歸寧,也是像尋常百姓一樣要吃麵的,麵上頭說不定也打了兩個荷包蛋。


    “等笑笑歸寧的時候想吃什麽好的?”起帆突然睜開眼睛問道。


    聽到這句認真的問話,笑笑並沒有臉紅,而是認真想了想道:“希望能吃到爸爸做的飯。”


    “什麽?”


    “希望能吃到父親親手做的飯。”


    莫名其妙地就想這樣回答,因為活了兩世,從來沒有吃到過父親做的飯。——連父親泡的方便麵都沒有吃過。


    “好,為父從今日起便學著親近庖廚。”起帆也認認真真的。


    一時間,笑笑覺得公主什麽的也沒什麽可羨慕的。


    馬車漸漸停了下來:“老爺,駙馬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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