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已過,唐家的枕月台仍舊點滿了角燈。


    老人家和女眷們早已回各自院子歇息了, 但這並不影響此時枕月台的熱鬧——哪裏有唐老五, 哪裏就熱鬧非凡。


    連唐二老爺也難得誇了誇自己的五弟:“這一批高麗參真是神來之筆,老五妙算, ”但也不忘誇誇自己的三弟, “老三那一批琉璃器皿也功不可沒!”


    一說起這個,五老爺唐起升急忙端起自己的茶碗要敬三哥, 坐在一旁下棋的唐起帆急忙擺擺手:“免了免了,這已經是第32杯茶了,還不算前頭敬的38杯酒……”


    唐起升舌頭大大的一笑, 自己把那茶仰頭喝了,今日喝了太多的酒, 腦子一直處於興奮狀態,拉住麵前的唐二老爺道:“二哥,您說咱這回算不算衣錦還鄉?”


    “算!算!”唐二老爺擠出個笑容來,準備好了再聽一遍老五此次的發財經——今晚差不多說了二十幾遍了。


    “咱們先從那批琉璃器說起,好家夥當時把高麗整個皇廷都給鎮住了!現在他們的高麗皇帝就正用咱們大元龍的琉璃碗喝酒呢!邊喝酒邊賞月!琉璃碗盛酒, 琉璃碟子盛月餅!”唐起升激動得口沫橫飛。


    坐在一旁的唐立宸忍不住插嘴:“高麗國也過中秋?”


    “也過啊!咱們過什麽他們就跟著學什麽!”唐起升笑嗬嗬地道, 站起身來搖搖擺擺地走向欄杆邊, 對著天地萬物慷慨陳詞:“咱們用琉璃器, 他們也就跟著用琉璃器!下一步我要從三哥那裏進一批妝花綢緞!咱們現在興起了通袖襖,他們也就跟著穿通袖襖!正好用咱們大元龍的妝花綢緞來裁!”


    唐立宸認真聽著五叔的話,聽出什麽端倪來又想打斷,卻先一步被唐二老爺打斷了——唐二老爺拉著唐立宸到一旁說話去了, 隻留下唐起升興奮地對著天空的月亮神嘟嘟囔囔。


    “咱們家的舉人最近溫書溫得怎樣了?”唐二老爺笑著問自己的大侄子。


    唐立宸恭敬回答道:“勞煩二叔記掛著,可惜侄兒天資有限,最近雖說讀了一肚子書,卻並無進益。”


    “有想不明白的可以去問問你三叔,他當年可是考狀元的料。”唐二老爺看了看正在與老四下棋的唐起帆。


    “侄兒也曾向三叔討教過一二,無奈三叔天資過人,當時隨口提到的幾點,侄兒花了兩個多月才弄明白。”唐立宸提到這些也頗為無奈。


    “多問問總沒錯兒,”唐二老爺笑了笑,又道:“上一回在玫瑰宴遇見親家,對你這個女婿可是讚不絕口啊。”


    唐立宸不好意思地笑一笑,隱約明白了二叔到底要說什麽。——自己雖然是個瑣碎之人,卻並不喜歡這些彎彎繞繞,二叔方才說了這麽多,大概就是想打聽一些人參金家的事兒吧,於是立宸便直接道:“侄兒上一回拜訪嶽父大人,曾聽他親口說過,金家藥鋪隻賣自家產的人參,便是那些野人參都是金家包了山讓人去山裏采的。”


    唐二老爺聽罷一笑:“侄兒聰穎,前途無量。”


    唐立宸笑了笑,並非自己聰穎,而是在酒桌上就被四叔問起了這檔子事兒,四叔比二叔直接多了,上來就問:這高麗參價格漲得邪乎,他們人參金家怎麽看這事兒?現在入手還來得及嗎……


    唐立宸打量著自己的四位叔叔,真是性格迥異的四兄弟啊。


    此時,四老爺唐起願盯著自己被逼到死角的棋局,不覺撓了撓太陽穴:“那些罌粟田不少呢,上頭如今又不讓種了,三哥打算拿那些田地怎麽辦?種過罌粟的地很難再長別的莊稼了……”


    “別婆婆媽媽的,那些地我買下來就是我的了,爛在手裏也是我的,我認。”唐起帆一個黑子堵住了對方唯一的出路。


    “聽說三哥打算在那些地上蓋房子?”唐起願不再看這盤死棋,而是端起一旁的普洱茶來吹了吹,“那地方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兒的,也沒什麽可看的風景,蓋大宅子隻怕沒人肯買,蓋成客棧位置又不好,三哥打算怎麽辦?”


    唐起帆也端起一杯普洱茶來,見四弟如此為自己著想,心下有些感動:“打算蓋一些房子做絲織品的展廳。”


    “最近倒是頗時興這個,很多人家都在園子裏設了展廳,將自家鋪子裏的貨品擺在其中,每當有商友前來,便請其進廳參觀。”唐起願也見過展廳,據說還是那個邯州的魏子遠開的先河,後來便被人們紛紛效彷起來,“那片地有上百畝呢,三哥如何擺得下那麽多的貨品?莫不是要做庫房?”


    “隻做展廳,不隻是展自家的東西,其他商家也可以租廳展出。”唐起帆並不介意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


    唐起願怔了怔,還是覺得此法不可行。


    唐起帆也不再多說,之前自己也認為不可行的,畢竟每一家都有自己的園子,完全可以蓋自己的展廳,雖然與大家聚在一起擺放貨品更加綜合直觀,但也容易暴露自家的短處,再說讓客人專程往大展廳跑一趟也挺麻煩。


    但笑笑的想法卻讓自己豁然開朗:重要的是這個“聚”字,所謂“到處沒有聚處有”,不怕暴露其短,隻有知道了自己的短處才能進步。世間為何要設立集市?就是因為各種攤位可以聚在一起,因此買家們也便聚在了一起,挑挑揀揀逛逛買買,買東西就得貨比三家,怕比,就別賣。


    ——展廳也是一樣,完全可以辦成流動性的——鐵打的展廳流動的商家——各個商家可以租賃展位在這裏統一辦展,且不必局限於絲織品展覽。


    所有的瓷器商人聚在一起就可以辦一個瓷器展,所有的木器商人聚在一起,就可以辦一個木具展,所有的茶商聚在一起,就可以辦一個香茗展!不僅僅是全京都的展覽,甚至可以召集天南海北的商戶辦成一個全國性的展覽!


    京都就是元龍朝的心髒,這就是地利;如今振興商業鼓勵貿易,這就是天時;到時候所有的商戶和買主聚集在一起,那就是人和!


    產業鏈這個詞,還是笑笑想出來的。


    拿絲織品這一行來說,從養蠶種棉到成衣,這就構成了一個龐大的產業鏈,棉線、生絲、熟絲、染色、織布、織錦……甚至製造織機的木器商,製造織機組件的手工商,都可以將自己的產品擺出來展覽。


    到時候,絲線商將成為染料商的客戶,綢緞商將成為絲線商的客戶,成衣商將成為綢緞商的客戶——每個人都會身兼買主和賣家兩個身份,在這個龐大的展會市場上,既能賣出自己的商品,又能買到自己所需的材料,何樂不為!


    買與賣相互融合,這才是真正的貿易。


    而自己所要做的,就是為大家提供這樣一個場地,根據節令進行不同商品的集中展覽,除了能賺取龐大租金,亦能掌握各種商品領域的最新信息,還能帶動起那片荒蕪地域的商業發展。


    所謂建展會,實則是建起了一個龐大的交易帝國。每想到此,起帆就難掩激動,更加感慨笑笑的商業敏感,這孩子在這一點上甚至比自己還要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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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陣子囤了一批好藥材,偏偏就落了高麗參。”起願主動談起自己的生意,口吻裏有澹澹遺憾。


    “借勢發一筆橫財,那不是長久的生意。”


    起願聽著三哥的話,深覺有理。


    “四弟可想穩定下來?”起帆望著眼前這個四處做投機的弟弟,四房如今最穩定的產業居然是四弟妹經營的思存書畫。


    “自然求之不得。”起願第一次坐下來同人談論自己的未來,想起年輕時老爹提點過的那些買賣,自己都不願做,最終卻後悔不迭——如今老爹人老了,這兩年關心更多的,反倒是莊子裏的收成,對於兒子們的生意幾乎懶得過問了。


    “方才四弟提到了建客棧,不知對客棧生意可感興趣?”起帆問道。


    “客棧?”起願從未做過實產,心裏總覺得來錢太慢。


    “對,大客棧。”


    “有多大?”起願忙問。


    起帆根據自己所設展廳的攤位數報出了一個較為保守的數據:“起碼可同時供五百名客人入住,一年中至少應有半年的旺季。”


    五百名客人?起願被這個數目吸引住了:“今日的酒桌上聽立寰和三哥討論《元龍商報》的事情,莫不是與此事有關?”


    “有些關係。”起帆點頭,關於辦商報的想法也是受笑笑的畫刊提醒,若能有一份記錄元龍朝商情的報刊,實在是一件利國利商的大好事。於私來說,自家也可以在商報上刊登每一次展會的通知,這樣才能更好地召集天南海北的商戶前來參展。


    “商報由誰來辦?”起願一時聯想不到商報與客棧會有什麽關係。


    “京都商會很樂意承辦這件事兒,如今我已捐了一筆銀子過去,說不定商會往後還要募捐。”起帆望著一頭霧水的弟弟,又提醒對方一聲:“客棧可建在我那展廳周邊,那裏全是廉價的荒地,立寰已經買下一塊地來準備建酒樓。”


    起願本還猶豫,如今聽見說唐立寰已經要建酒樓了,便更加認定了這次商機:“好,那我也去建客棧。”


    “請幾個有經營客棧經驗的老人兒。”起帆提醒一句。


    “嗯!”起願正打算與三哥進一步聊聊建客棧的事情,卻見一個丫頭神色匆匆走過來,似乎有什麽話要對起帆說。


    起帆見狀,便起身隨那丫頭走到一處避人之地:“你是笑笑身邊的?”


    “奴婢小笛兒,奉姑娘之命捎信給老爺。”小笛兒說著將一個折成很小的紙條遞給了起帆。


    “笑笑如今在哪兒?”起帆不看那紙條,先問女兒的行蹤。


    “姑娘與其他幾位姑娘去了木樨山。”小笛兒答道,“如今團喜跟著姑娘。”


    走月亮是要走一個通宵的,起帆知道笑笑無虞,便鬆了口氣,這才打開那紙條來看,卻見上頭寫著沒頭沒腦的幾句話:與月亮有關的錦緞,九種不同的顏色,秋季的九種景物,與生辰有關的九種圖騰,極大量的錦緞和衣裙。


    起帆似懂非懂,便問小笛兒:“你當時可在笑笑身邊?”


    “奴婢一直都在。”小笛兒答道。


    “先回竹裏館,再將你的所見所聞慢慢講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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