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今年中秋會是個晴夜。”珊娘望著天邊的夕陽,因無一絲雲遮擋, 緋紅的餘暉映紅了半幅天幕。


    慈姑正命人把雞冠花擺滿了庭院:“記得去年八月節就是漫天的雲彩, 那月亮時隱時現的,明明是雲彩在跑, 咱們姑娘非說是月亮在跑呢!”


    珊娘回憶著昔時情景, 也不覺笑起來,隔窗望了望正睡在床上的笑笑:“才不過一年的時光, 這孩子就長這麽大了。”


    笑笑是今日前晌趕回來的,坐了將近三個時辰的馬車,興奮的表情中隱隱透出疲憊來, 還是穿著去時的那一身學裙,顏色卻已洗得發白, 皮膚被山風吹得黝黑了些,雙目依然充滿神采。


    笑笑的幾個丫頭見到姑娘的樣子,都不覺抹起眼淚來,描紅要伺候姑娘先洗個澡,染碧則非要讓姑娘先墊補點兒平時愛吃的, 小笛兒當即就要把姑娘的學裙洗上一洗, 再給染上最新鮮的藍翠色, 荷露則笑著眨眨眼:“姑娘該去給老太太請個安呢。”


    笑笑覺得在理, 讓人把自己從大王莊帶來的點心盒子端過來,裏頭裝著自己親手參與製作的月餅,說一定要讓祖母嚐一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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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珊娘這裏自然也留下了一盒,包裝十分簡陋, 打開來看成色,就斷定是少油少糖的,珊娘卻還是讚道:“這些印模子倒是好看的,又有山景又有水景的,比咱們日常見到的嫦娥奔月、月宮蟾兔的有意思。”


    又有笑笑不懼路途帶回來的一大堆沉甸甸的彩色石頭,珊娘一塊一塊都細細地欣賞了,又從中選出來可做鎮紙的,可刻印章的,可做擺件的,甚至幾枚小巧光潤宛如瑪瑙,珊娘直說打上個絡子就能做壓裙用。


    又有好看的盆景三件,珊娘尤其喜歡那一盆“零陵勝景”,山形平緩可愛,遍植彩葉樹木,尤其山頂那座琉璃長亭,若真能置身其中,豈不妙哉?——而笑笑就像提前讀懂了珊娘之意,在那琉璃亭邊擺放了三個小泥人兒,儼然一家三口的樣子。


    “姑娘真是有心了,據說那件老鬆盆景頗得老太太的喜歡,尤其是那一對老頑童的瓷人兒,老太爺見了也定然會喜歡的不得了!”慈姑說完這話,急忙又壓低了聲音,生怕擾了姑娘的睡眠,“姑娘活脫脫一個當年的老爺,據說這五個晝夜連一個囫圇覺也沒睡成,唉。”


    珊娘笑了笑,望著丫頭們將幾盆金黃色的雞冠花擺放在當院兒——此時廊下已經擺滿了各色雞冠花,尤以大紅色居多,以此取豐收紅火之意。


    “一個八月節,就體現了各地方的風俗,”慈姑笑道,“當年在蘭溪隻是賞桂,來到京都卻還要擺上雞冠子花,更有趣的是那些毛豆枝,一叢一叢的配著海棠果插起來竟還挺好看。”


    珊娘笑道:“無論走到哪裏,總是要吃月餅吃西瓜的,”說著又像忘了大事似的道,“當然最重要的還是賞月拜月!”


    “每年八月節姑娘都要跟著太太走月亮的,也不知京都興不興這些。”慈姑不覺問一個老唐府的丫頭。


    那丫頭笑道:“如今京都聚滿了四海客商,許多規矩就融到了一起,再加上這些年夜市興盛,許多女子都會結伴兒走月亮呢,等入了夜,京都的每一座橋都會掛上琉璃彩燈,引著女子們上橋呢!”


    “咱們這兒走月亮是過幾座橋?”簪花問道。


    “以前說是三座,現在也不拘是幾座了,隻要不走重複的路就好。”丫頭笑道,“四太太每年都要去走月亮的,今年太太也回來了,正好能和四太太做個伴兒。”


    慈姑不免擔憂地看了看珊娘:“別累著了身子。”


    “咱們住在京郊,恰巧那護城河上有許多座橋,離得很近,不過抬抬腳的事兒,不必擔憂。”珊娘倒不以為然。


    幾人正說著,染碧就大著嗓門走進了院子:“老太太給每個院子都分了月餅,除了京式的以外,這回又多打了些蘇式的,這是專想著咱們太太呢!再有大廚房的幾個粵點師傅做的廣式月餅,據說裏頭一個大大的鹹蛋黃兒~”說著說著就見太太也站在院子裏,這才急忙住了嘴。


    珊娘今日心情很好,染碧的樣子看在眼裏也覺得可愛了幾分,便笑問道:“大廚房那裏還有什麽月餅?”


    染碧見問,急忙認真答道:“回太太,還有大太太命人從雲南送過來的滇月餅,據說裏頭都是滿滿的雲火腿~又有大廚房兩個衢州的老廚子做的衢州桂花月餅,看起來香香鼓鼓的,裏頭卻是空心的,脆脆的能撒出桂花兒來,那個味兒香飄十裏也不為過!還有咱們大姑太太從山西讓人送過來的紅糖夯月餅,提漿月餅,細皮兒月餅!還有咱們小姑太太從長安捎回來的水晶月餅,小巧玲瓏的就跟一個個小玉團子似的!”


    染碧說的口幹了,咽了口唾沫,見大家都饒有興致地聽著,便又清了清嗓子繼續道:“最最令人驚歎的,還得是老太爺命人做的燕州大月餅!好家夥足有尺來大,裏頭有豬板油,核桃仁兒,花生瓜子仁兒,葡萄幹兒,金桔餅,青紅絲,山楂糕……十幾樣兒呢!”


    有個丫頭聽了便笑道:“就像是你都親自嚐了一遍似的!”


    染碧咽著口水,嗬嗬笑道:“我也是聽大廚房裏那些人講的~”


    “難得你講得周全,”珊娘微笑,又問身邊的慈姑:“這次過節,每個丫頭能分到幾個月餅?”


    “按照公裏的規矩,每位下人能分到八樣果子、八枚月餅,還有八百文錢。老太太又說難得今年家裏人全,生意和收成都好,又給每人添了一身冬衣。”慈姑答道。


    眾仆婦聽見了,臉上都帶著喜色。


    “老太太想得真是周全。”珊娘想了想道:“咱們三房是頭一年在京都過中秋,大家也難免想家,這樣吧,但凡有家人在本地的,今日都可放假陪家人過節。”


    此話音剛落,便有幾個丫頭跪地謝恩。


    珊娘忙令扶她們起來,又接著道:“至於其他的丫頭,但凡沒當值的,便可在後院裏熱鬧一番,”說著看一眼簪花,“給大家在後院擺兩桌席麵,每人再添八枚月餅。”


    這下子所有的丫頭婆子都來謝恩了,慈姑在一旁道:“大家樂歸樂,可不許貪酒。”


    眾人齊齊“哎”了一聲,喜不自禁。


    也正是這一聲響亮的“哎”,叫醒了熟睡中的笑笑,睜開眼睛,便見床邊的衣架上已經架好了一身海棠色衣裙,裙擺上正有一圈各姿各態的小小玉兔,一枚滿月形的圓玉係垂著寶藍色流蘇權作了禁步。


    “這塊玉也太大了,就像一麵鑼似的。”笑笑揉揉眼睛,坐起身來,此時才發現自己竟在父母的房中睡著了,望著眼前典雅的房內擺設,聯想這一個月來在大王莊的日子,也不知曾經是夢,還是眼前一切更像個夢。


    描紅卻覺得這一塊滿月壓裙並沒什麽不妥,今日的晚宴上,家裏的幾位姑娘都會把自己打扮成美嫦娥的:“這圓月既應景,又合姑娘的身份。”


    笑笑起了床,見桌上的妝奩裏已經預備好了今晚的頭飾——兩叢純金的桂花枝,星星點點很是耀眼,配了同係列的耳墜子和手鐲。


    描紅在一旁笑道:“這是老太太剛打發人送過來的。”


    “祖母的眼光好,這些我很喜歡,又適合晚上戴。”笑笑看了看那個巨大的滿月壕裙禁,“罷了,就戴著它吧。”


    又見荷露笑著端過來一對赤金打的豆莢兒來:“老太太賞給每位姑娘一對兒毛豆莢,據說這也是京都過中秋的規矩呢。”


    “給孫女兒們賞的毛豆莢,那給孫子們什麽呢?”笑笑好奇問道。


    荷露笑道:“少爺們每人得了一對金瓜。”


    “嗬……”這莫非就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的由來嗎?不過女孩子們隻有一對小豆莢,男孩子卻是一對大金瓜!這個這個……


    荷露在一旁笑道:“爺們兒們得的金瓜也不過棗子那麽大!”


    嗯,這還差不多……


    作為半個老北京人的笑笑,還真沒聽說過這些中秋規矩,仔細想了想,前世過中秋也不過就是吃吃月餅而已,有老人的家裏頂多也就擺尊兔兒爺,然後全家人熱熱鬧鬧吃個團圓飯,一起看一場“某地月,中華情”的大型晚會,再抽空跑到陽台上看看月亮,這就把中秋糊弄過去了。


    如今看到桌上的花瓶裏養著桂花與海棠果,院子裏又擺滿了紅紅彤彤的雞冠花,又將毛豆枝與柏樹枝圍折成各種吉祥的形狀垂掛起來,再一次令笑笑體會到了古代節慶的氣氛。


    “在京都怎麽拜月?”笑笑隱約知道中秋節是要拜月亮的。


    荷露便在一旁解釋道:“等晚宴之後,會在一處寬敞月亮地上賞月,在月亮的方向置月宮符象,供奉各類圓形瓜果以及圓月餅,屆時老太太會帶領全家女眷跪拜燒香,便是在場的仆婦們也都要跟著跪拜的,那月宮符象到了旦時便會焚之,所焚之煙徐徐飄向月宮,這就算是拜月了。”


    描紅聞言不覺說道:“原來京都也講究‘男不拜兔,女不祭灶’,拜月亮時都由女眷來進行。”


    荷露道:“月亮神也被稱做太陰君,由女眷們來祭拜更為合適。”


    笑笑還真沒聽過這些規矩呢,此刻隻覺得新鮮有趣:“今晚的中秋宴在哪裏擺?”


    荷露答道:“今日的中秋家宴就設在老太太房裏,賞月宴就擺在枕月台,那裏臨著水,賞月是極佳的,水邊又種了幾株大桂樹,恰能兼著賞聞桂花。”


    枕月台——笑笑想起自己與母親初到京都的那一夜,老太太就把晚宴安排在枕月台,至今都記得那晚湖麵角燈的淋漓光影,算算距今還不到半年,竟好似過了許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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