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朵漂亮的大水母突然開口說話了:“瑛園!瑛園!”


    笑笑雖然看得不夠真切,但那聲音卻是再熟悉不過了——讚美係副教授的嗓音總是很嘹亮的。


    笑笑便也衝他揮了揮團扇。


    很快的, 溫至?便招呼著另一個人來到了船尾——素白紗衣, 仙袂飄飄,輕輕搖著白紙扇——及至船尾, 被那湖風一吹, 很快也膨脹成一朵大水母。


    溫西岫的聲音不大,也不擅長呐喊, 他說的話笑笑聽不清楚。


    溫至?喊道:“你來我們的船上!”


    笑笑擺了擺團扇,意思是不去了。


    溫至?:“有鹽煎肉!有糖醋小排!”


    笑笑:你們家的飯要吃到幾點啊?這是吃宵夜還是怎麽。


    溫至?:“還有蜂窩馬鈴薯!”


    笑笑:這是姐在本朝原創的好伐?看來馬鈴薯菜肴這麽快就風靡全城了。


    溫至?:“有絲竹班子聽!”


    笑笑指了指不遠處的那艘“小蜻蜓”畫舫,意思是那上麵的簫聲更好聽。


    畢竟今日是自己的生辰, 笑笑不想去別家玩。但若是請朋友們來自己的畫舫,又怕打擾了父母。


    正思索著, 便發覺‘兩三點雨’在慢慢地靠近那艘大畫舫,很快便被船工搭連在一起,由船娘攙扶著一位荷花仙子般的女孩子從大畫舫來到了自家的船上。


    唐起帆夫婦就立在搭板一旁,笑望著走下來的女孩子,看來是他們主動發出的邀請。


    笑笑也已經從船尾跑到了船中, 看著剛剛把腳踏到甲板上的溫西子:“你是從月亮上下來的麽?”


    西子身後的搭板已經被撤去, 看來溫家的其他人並不打算光臨。西子先給起帆夫婦行了禮, 才笑著走過來拉住笑笑。


    “方才見這位姑娘一直在衝咱們的船招手, 問了問靈璧,得知是溫家租的畫舫,想來定是你的好友,我們便請過來了。”珊娘笑望著西子, 將手上的飄花玉鐲褪下來做見麵禮。


    西子雙手接過來,恭恭敬敬的行了個晚輩禮。


    笑笑輕輕拉一拉母親:“她好看吧?”


    “罕見的好看。”母親給出了一個極高的評價,又笑著問西子:“溫姑娘喜歡喝什麽茶?”


    起帆不由笑道:“孩子們有他們的話題,不必在咱們麵前拘著。”


    珊娘聞言也是,便吩咐著丫頭給兩個姑娘另開一桌茶席。


    笑笑巴不得一聲呢,謝過爹娘,拉著西子便走向了船尾:“咱們玩兒咱們的!再沒有想到你有這麽大的膽子,踩著搭板就上了另一條船!”


    西子見身邊隻有笑笑一人,便直言道:“幸而遇見了你,不然我恨不得跳進湖裏遊到岸上去呢!”


    “此話怎講?”笑笑不覺一愣,從沒有聽西子講過這樣‘言重’的話。


    “今日是我們家與江秋怡她們家見麵的日子,”西子瞥了一眼不遠處的大畫舫,“我一刻也不想與那個人多待!一上了畫舫她就開始找我的麻煩,說的那些話不顯山不露水,無心的人還真聽不出來什麽。”


    江秋怡是溫二哥的未婚妻,聽西子的話頭,今日應該是雙方親家見麵的日子,笑笑便笑著勸道:“看來我們西子今日是以大局為重了,並沒有與她一般見識。”


    西子自見到了笑笑,心情就好多了,又見這艘畫舫雖然小,卻是五髒俱全,舫內分成一大一小兩個廳,船尾的小廳由密密的水晶珠簾圍成一個圓弧形的遮幕,掀簾而入,裏麵自成一個天地。


    笑笑與西子在珠簾中對坐,湖光透過珠簾映得舫頂水光粼粼,風吹簾動,彷佛水晶宮。


    雞翅木的小桌上擺著香瓜、桃李、楊梅幾樣冰湃的水果,冬青釉的蓋碗裏是香氣四溢的水仙茶,琉璃盞中的奶油滴酥很是罕見,由一隻脆脆的扇貝狀糯米殼托著,西子將那糯米殼拿在手中:“這樣吃滴酥倒是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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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將這糯米殼卷成圓錐形的筒子更是便宜呢!”笑笑拈起一片粉紅的桃子吃,“奶油滴酥便可以直接擠在糯米殼上,這樣人們就可以邊遊園邊吃冰激淩了。”


    “玫瑰宴又添了一樣好吃的!”西子用小銀勺子挖著滴酥吃,“這個滴酥……有香瓜的氣味。”


    “裏麵用了香瓜的果汁,我爹喜歡香瓜的味道。”笑笑又拿起另一盞粉紅色的滴酥,“這個是草莓味兒的,孟夏的時候做了許多草莓醬,現在都用上了。”


    西子吃了半盞滴酥,望著珠簾影動間的星紋湖,以及船邊起帆夫婦的身影:“你父母可真是一對璧人!我特別喜歡你娘說話的樣子,溫柔裏帶著一股子文氣。”


    “把他們誇的那樣好,我都懷疑自己是撿來的了~”笑笑托腮一笑,用手碰了碰旁邊小木桶裏浸著的胖西瓜,拍一拍翠綠的瓜皮,便發出熟透了的歡樂的響聲。


    “過雨荷花滿院香,沉李浮瓜冰雪涼。”西子搖了搖繪著田田荷葉的團扇,“再沒想到今日能在湖上遇見你!”


    “話說你們家的定親宴夠熱鬧的,都辦到畫舫上來了!”


    “這還不算定親宴,僅僅是親家見麵罷了。”西子說起這個,就是一臉的生無可戀,“按著老理兒,他們拜堂那天才能見麵呢!”


    笑笑撲哧笑起來:“可見你煩透了你二嫂,連前朝的老黃曆都搬出來了!”


    “男人們還好,不必和她同桌吃飯,”西子低首看了看自己今日穿的這件花影衫,“她的眼睛就盯著我了,簡直穿什麽都不對,吃什麽都不對,做什麽都不對。”


    笑笑隻能澹澹一笑,那江秋怡注定是西子的嫂子,實在沒必要與其發生很大的衝突:“生活中總能遇到那種好為人師的人,說不定她是想在未來公婆麵前表現的與小姑子親近。”


    “最可氣的是,”西子皺著眉,樣子像極了溫西岫,“她執意要把大富齋改了名字。”


    這個……很過分嗎?笑笑覺得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一個要求,誰讓溫老二那宅子叫個大富齋呢……


    西子總算見到了笑笑這個親人,便繼續腹誹下去:“她要把大富齋改成仙露明珠樓。”


    噗——這不還是變相的大富齋麽!不愧是商賈兒女,終不脫愛財本’色啊!


    西子有些委屈,捏起一片李子吃,還被酸到了牙齒,捂著腮幫子道:“我的住處便叫做明珠館的!”


    “你那裏不是徘徊小築麽?”笑笑疑惑道,記得玫瑰花又名徘徊花的,自己當時還暗忖西子的住處正暗合了玫瑰的寓意。


    “那是你沒注意看我那裏的匾,我爺爺親自給起的明珠館,自建了園子便一直叫這個的,”西子歎一口氣,“至於那徘徊小築,是我小時候起著玩兒的。”


    笑笑聞言也不覺蹙眉:“她知道你那裏叫明珠館嗎?這名字是你祖父起的,便不能輕易改。”


    “她當然是知道的!還振振有詞的說自己愛好書法,說仙露明珠最合她的意!”


    笑笑聞言便氣不打一出來,脫口而出:“愛好書法,大有名字可起,幹嘛揪著仙露明珠不放啊!古肥今瘠、胡肥鍾瘦、畫蚓塗鴉、家雞野雉!隨便她起!”


    西子:……家雞野雉樓?


    笑笑喝了一口茶,這個江秋怡的情商也真夠低的,還沒過門兒就與小姑子唱起對台戲了,“溫伯母絕不會讓她得逞吧。”


    “她把頭靠在我娘的身上,撒嬌說,從此我娘就多了一顆掌上明珠。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我娘還怎麽直接反對呢。”


    笑笑雖然沒有見過江秋怡,但那股子勁兒已經想象出來了——撒著嬌把掌上明珠的話頭拋出,婆婆還能說什麽,若是再反駁的話,就成了隻顧偏愛自己的閨女,拿兒媳婦當外人了。


    西子噙著酸酸的李子:“最後,我娘許下她,等玫瑰宴之後就把太後賞的那塊匾給他們的住處做名字!”


    “那算不算僭越啊?”笑笑小聲問道。


    “並不是真把那匾給了他們,隻是取上麵兩個字罷了。太後賜了八個字:海之神女,斂貴惜芬。”


    “難道要叫神女樓?”笑笑問。


    “最後還是我爹拍的板,叫了個貴芬樓。”


    噗——這還不如大富齋呢!笑笑拍拍手,笑倒在桌上。這也算是太後賜的名字,那江秋怡一家子想反駁都不敢,隻能畢恭畢敬的接受,世世代代都不能改。


    西子並未細想過這個名字,如今一聽,也覺得俗氣得可愛,笑著喝了一大口茶,從碟子裏拿芸豆卷吃——剛才在席上氣飽了,什麽都吃不下,如今一開心,又餓了。


    ‘兩三點雨’離那大畫舫越來越遠,笑笑透過珠簾,望著大畫舫船尾那兩朵越來越小的水母——他們如今和那江秋怡在同一條船上,還挺可憐的。


    “西子,你瞧那條畫舫,上麵掛了很多白練似的字簾!畫舫主人就站在船頭吹簫!”笑笑指了指上官公子那艘‘小蜻蜓’。


    西子撩開珠簾,眯著眼睛瞧了瞧,不以為然道:“我最看不起這種人了,恨不得讓全天下人都知道他會寫幾筆字,會吹幾曲簫!在我看來,這無異於嘩眾取寵。”


    這倒是個新鮮的看法,笑笑不覺對西子另眼相看。


    西子已經徹底將珠簾掛起來,指著不遠處的一條小舟:“依我說,那條舟上的人才是真正的愛書愛畫之人,借著船燈一豆,孤月一枚,恣意地讀自己的書,寫自己的字,畫自己的畫。哪管得旁邊那些富貴眼睛呢!”


    笑笑眼望過去,那不過是一條極為簡陋的木舟,艄公劃槳,兩個讀書人就坐在船頭鋪紙寫字,若是笑笑沒有猜錯,看他們的筆勢,應該是在作畫。


    “他們說不定是在畫夜裏的星紋湖。”笑笑道。


    西子的眼中有些許神往,自廳中出來,站在船尾,望著船上畫畫的人:“這才是真正的閑雲野鶴呢!”


    隨著船越行越近,笑笑隻看著那兩人有些眼熟,尤其是那位穿緇色衣裳的,披散著頭發……


    “這兩個人好像是思存畫會的畫師。”笑笑越看那個緇色衣裳的越像董秦弓。


    西子聞言,有幾分興奮:“真想看看他們的畫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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