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金坐著馬車回莊子時,已近黃昏了。


    車廂裏擠坐了七八個仆婦,並不來自同一個莊子,這些媳婦婆子們在莊子上體麵,來到唐家卻都是斂氣收聲,一絲兒都不敢疏忽的。按著規矩,每一季都要來老宅對賬的,但三房主母這些年不在京裏,莊子上的賬大多是同老爺身邊的管事來對的,到年底再送到老宅裏由老太太過過目把把關。如今正經主子回來,這些管事娘子半點兒不敢馬虎,不僅手裏的賬幹幹淨淨,衣著打扮也精心準備了一番,雖對太太的性子也有耳聞,但好性兒的人也架不住新官上任三把火呢。


    誰知道壓根兒沒見到太太的麵兒,賬本子由太太身邊的姑姑拿進去,幾個人俱在廊下立等著,麵上恭謹著,心裏卻各有算盤,都是莊子上的老人兒了,管了大半輩子的賬目,便是年輕媳婦們也都是接下自家婆婆的賬本兒來管著的,每一季的出息投入心裏都有本兒賬。


    哪知這屋裏頭一看是幾個時辰,隻把那個新莊子上的年輕媳婦叫了進去,剩下的都被丫頭領著去後院用飯了,以前的高管事雖也嚴苛,卻還沒有看賬看這麽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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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院倒是單給幾人開了一間屋子用飯,端菜的丫頭還笑道:“太太說幾位姑姑在莊子上辛苦,給添了兩個菜。”桌上的飯菜已是豐盛,又給端來一個鵝腿粉絲鍋子,一個蒜苗回鍋肉。


    雖說不在一個莊子上共事,各人卻都有眼力見兒,看那年事最高的段姑姑動了箸子,才都紛紛舉箸吃起來。北郊染坊的媳婦子緊挨著段姑姑坐,夾了個大鵝腿送到段姑姑的碗裏:“咱們這還是第一次在府裏用飯呢,姑姑吃個鵝腿兒,這個扣肉看著也好,姑姑也嚐嚐!”


    段姑姑卻不急著動箸子,先喝下一口茶,慢慢道:“這是主子對咱們的的恩德,一個個的別以為到了莊子上占莊為王了,離開了主子咱們是落單兒的野狗,隻能夾著尾巴去墳圈子上刨食兒。”


    又有個胖乎乎的媳婦子道:“太太獨獨留下了滿昌家的,也不知是福是禍。春生家的,你不是跟她有些來往麽?”她問的正是北郊染坊的媳婦。


    春生家的道:“我雖離她們織坊近,卻來往得少,隻有一次借染料才見過一麵兒。她做閨女兒時是伺候咱們小主子的,自然多得些青眼了。”春生家的嚼著一片油滋滋的回鍋肉,麵色倒是淡淡的,小主子不過一個姑娘,東家疼她還能疼幾年?


    方才說話的胖媳婦子瞅了瞅身邊的一位,見其穿著雜線織的布衫兒,不覺啐道:“偏你會裝個蒜,往常你可是最俏的,今兒卻穿了件兒下角料來,可是想著在太太跟前兒博個勤儉的名兒呢。”胖媳婦子整了整自己頭上的瑪瑙簪,把離自己近的那道虎皮豆腐夾給段姑姑吃。


    穿雜線衣裳的媳婦不覺跟她咬耳朵:“我原想收斂著些,偏你們都這樣張揚。”


    “咱們這些莊頭坊主的名頭在那兒擺著,再縮下身子也鑽不進蝸牛殼子裏,再者說,誰不是先敬羅衣後敬人,穿得破兒囉嗦讓這府裏的小丫頭子也看不起呢。”


    “隻不知咱們這位太太究竟是個什麽性子呢?”穿雜線衣裳的媳婦縮了縮肩膀,低聲道:“今兒怎麽看這麽久?”


    “怕什麽,這十幾年不都是那幾個老數兒,”胖媳婦不以為然,白白團團的臉抖一抖,小紅嘴兒沒有停,剛咽下一塊鴨肉,又一連吸溜了兩個蝦丸,燙得直往外吐熱氣:“咱們又不懂養蠶,也不會繅絲,每年產多少絲又不歸咱們管,但多少斤生絲出多少絹綢、多少斤熟絲出多少絲綿,這是個死數兒,誰還有本事改了不成?”


    穿雜線衣裳的媳婦偷眼瞅了瞅坐在上首的段姑姑:“也是,段姑姑反正不管工坊,隻管著大莊子上的莊稼出息,戚管事采買多少蠶絲,同他娘再沒有幹係的。”


    負責生絲采購的戚管事是段姑姑的幹兒子,由她一手兒帶大的。


    段姑姑一副波瀾不興的樣子,年事略高但牙口兒卻好,專夾了那香酥豬脆骨吃,咯吱咯吱嚼著,心裏自有定數:初來乍到的當家主母,總得顯出些能耐來,好容易抱住京都的大腿,是決計不肯撒手的。唐家這樣的商賈大戶,太太們第一要做的便是看賬。賬本兒這個東西,並非算得清數兒完了,內中多少個彎彎繞繞,不是經驗老道的行家隻能是霧裏看花,若把身子探進去了,也是進了*陣,到時候想拔腿出來可難看了。


    每年老太太著重過問的也隻是絲的采買和儲備,下頭這些打點功夫早都做足了,那些采養柞蠶的農家能多得些好處,又有哪個不稱意的。東家老爺又怎樣,前些年確是他親自采買,後來做大了親自交給了自己的幹兒,自家也並不貪婪,永遠隻拿這麽一點兒小利,所喜這些年東家越做越大,蠅頭小利聚集得多了,也成了肥肉……再說,幹兒子跟東家那是過命的交往,東家怎能不信他。


    身邊春生家的也算自己的心腹,段姑姑見大夥兒都吃著聊著,便低聲跟春生家的道:“說不好這回要洗牌呢。”


    春生家的一驚:“怎個洗法兒?”


    “左不過是交接的莊子換一換,你們染坊常是給東郊織坊供貨,換成給西郊供,省得常來常往地再和合夥兒揩油。”這些換位卻是動不得根本的,大家都穿一條褲子,新開的莊子由滿昌管著,拉他下水是早晚的事兒,段姑姑‘哢吱吱’地嚼著脆骨,吃完了又去夾八寶飯上的香烘核桃仁兒吃,也是脆生生的:“頂多立立威,裁去幾個織工罷了。”


    春生家的迅速在心裏算起小賬來:裁人又如何,不過手緊兩日,到時候把工期給她拖一拖,她知道厲害了。東家問起來,說人手不夠,嗬,到時候還不得乖乖把人給補齊呢。(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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