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飯,眾人又一起吃茶聊天。


    幾個姐妹湊到水榭的欄杆邊看那夜湖,這樣明澄的月夜,隻見那半湖的星星半湖的燈,在湖中投下一抹一抹長長的亮影。


    莞爾打了個嗬欠:“幾時了?”


    她的丫頭雁蘆急忙瞅了瞅香印:“戌時二刻了,姑娘該回了,明兒學裏還有課呢。”


    笑笑看那銅盤子裏繁麗的香印,已燃到了尾巴,發出嫋嫋的鵝梨香,古人連那時間都是芬芳的。笑笑還想再多玩一會兒,今夜回去了定然睡不著的。


    幾個年紀小的早已經回去睡了,金氏和幾個太太陪著老太太打葉子牌,笑聲不斷。


    二伯和四叔正和幾個年輕人談論科舉、時事、商情……


    “看妹妹格外喜歡那湖燈。”歡顏拿著一朵白色的月季,將那花瓣兒輕輕摘了,紛紛吹進湖裏去。


    “我隻那燈的顏色,橙黃橙黃的。”笑笑看自己身邊的紗燈,與那湖上的燈並不同顏色。


    “那是羊角燈,”歡顏說,“父親幾次說要用琉璃燈,偏偏祖父不許。”


    嫣然也毫無睡意,握著個杯子喝普洱茶:“若是琉璃的亮多了,配上彩色的琉璃燈罩,是彩色的燈光,那多好看!”


    “我倒更角燈的顏色。”笑笑對某些古意的東西有著偏執的向往,如今便想起陳寅恪筆下的柳如是時代,那一樹桃花,一樹角燈,該是怎樣的繁華盛景。


    笑笑坐在臨闌坐凳上,墊著薄薄的雲絲墊子,並不覺得涼硬,手扶在鵝頸欄杆上,白天看是朱紅色的漆,夜裏在角燈的映照下,卻是沉沉的赭色,仿佛經年宮殿的顏色。杏黃燈霧中,這些親人都是歡樂的,若非熱生活,怎會秉燭夜遊。燈光搖曳中,總有黑灰的燈影,眼前的人,是親人,也是古人,這裏是元龍朝,一個陌生又熟悉的所在。


    一個銀盤臉麵的丫頭輕輕走到歡顏身邊:“姑娘,夜深了,奴婢回去給您取件兒披風。”


    “別走那一遭兒了,雖說滿園子的燈,到底也是夜路,”歡顏站起身來,對笑笑道:“五妹妹今日來了,大夥兒都興奮,依我說,這日子還長呢,若喜歡日日可以歡聚。五妹妹遠道兒趕回來,許是早已累了,也回去歇歇兒吧。”說著瞅了眼香印,“快亥時了。”


    亥時是從夜裏九點鍾開始計算的,古代來講,的確不早了。


    老太太也撐不住了:“今兒雖天暖,畢竟還未立夏,這水榭裏風涼,玩兒的時候多呢,不在這一時。”


    眾人便約好了似的,都紛紛起身告辭,準備各回各院了。


    老太太直接坐了軟轎回的小唐村,其餘人送走老太太,打著嗬欠,直讚老太太今日的精神頭兒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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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笛兒趕來給笑笑披了件鬥篷,笑笑不覺道:“你何苦跑這一趟,路又遠。”


    “路上都點著燈呢,明晃晃的白晝似的。”小笛兒笑道,又讓姑娘看她提的燈:“您看這盞琉璃風燈,比那紗燈亮堂多了。”


    笑笑會心一笑,到底還是孩子,來到京都,便覺得哪裏都是好的。突然又覺得自己同小笛兒有何分別,今日可不也是眼花繚亂的一天麽,覺得奶奶家這也好那也好,若不是被那姓雲的影響了心情,這會子隻怕還雲裏霧裏呢。若是富貴排場換來這許多堵心,倒不如不要這富貴呢,一家三口住在趙州的小院兒裏,和樂融融,不也挺好麽。


    一路角燈,一直蔓延至山竹塢,遠遠看去,是一長串的星河。


    母親今日倒是高興,還吃了兩杯酒,臉上有淡淡酡紅。


    笑笑不願掃母親的興,路上一直和丫頭們玩笑:“你們可知道雙燈的故事?”


    丫頭們都說不知,催姑娘講來一聽。


    笑笑聲音低沉道:“那可是個聊齋故事哦。”


    “聊齋?”幾個丫頭納悶,便是珊娘也一頭霧水,眺雁道:“姑娘若欺負我們不識字,挑那些文縐縐的故事來講,沒意思了。”


    真沒意思,想用聊齋震懾你們一下都不行呢。


    “姑娘講吧,便是那文縐縐的刻板文字到了姑娘口中,也能以白話道出來呢,保管咱們都能聽得懂!”染碧道。


    這個,算是誇讚麽。


    雙燈的故事畢竟不及畫皮帶感,但也是聊齋故事呢,在這古代深夜的竹林小徑,講著魏生與狐女的故事,非常有意境。


    元龍朝的人膽子卻大,丫頭們直說故事好聽。簪花還惆悵道:“別的倒還有限,鄉下的積古老人總能講出幾個類似的故事,隻那最後講到兩個丫鬟帶著自家姑娘挑著燈離去,那雙燈在黑夜裏亮著,一直亮到山上去,村裏的很多人都看見了。襯上咱們現在的夜景,倒像在眼前似的。”


    眺雁卻嗤笑:“那魏生的臉皮也夠厚的,連床幹淨被子也沒有,想來定是家徒四壁,還常常慚不能語,怎麽好意思招待狐仙兒呢。想來那狐仙兒的腦袋也是讓墳碑給撞過的。”


    染碧也不覺憤憤:“偏偏魏生還有老婆,自己沒本事,跟著老丈人賣酒!可恨還招引著狐狸精來,真是個該死的!”


    連小笛兒都發言了:“以為那些狐仙是敬書生們有學問,偏這魏生還不好好讀書,按說二十來歲家裏才式微,該學的也早學成了,他卻不考功名,跑到嶽父家混著賣酒,想來是個不成器的。以前常聽故事裏說狐仙兒和書生吟詩作賦,偏偏他隻能和狐仙兒玩賭藏枚的遊戲,那是三歲孩子才玩兒的吧!那狐仙兒也是可憐,偏與這種人有夙緣!想來,她與倆丫頭離去時,心裏不定多痛快呢,讓那丫頭一夜不得熄燈,算作慶賀。”


    眾人聽著,都笑了。


    笑笑道:“小笛兒此番話方為正解。”


    慈姑半天才道:“今日姑娘高興,丫頭們也跟著有興頭,隻是,奴婢托大說一句,這樣的故事以後還是慎重些講的好,又是狐狸精又是書生又是送被子的,不是女孩兒們該聽該講該論的,何況咱們現在住在大園子裏,多少雙眼睛盯著呢。”


    丫頭們不住點頭,暗暗吐舌頭。


    笑笑聽慈姑說得有理,便道:“聽慈姑的,以後不講了。”


    有了故事作伴兒,路也不再漫長,轉眼已到了竹裏館。


    “天晚了,笑笑還陪著娘睡吧。”珊娘道。


    笑笑也想呢,可是今夜必定思緒連篇、難以入眠,母親本眠淺,不該打擾她才是,便笑道:“笑笑想看看自己的院子呢!”


    “黑燈瞎火的,能看見什麽呢,”珊娘見女兒執意,便也一笑,“都依著你,你爹為了你的院子也著實費了一番心力。”(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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